“东方福尔摩斯”的诞生与回归

以小说《大唐狄公案》为背景的改编作品多年来持续走热。从霸屏多年的电视剧《神探狄仁杰》到热映电影《狄仁杰之四大天王》，从“元芳体”到各种网游、手游，狄公为何备受现代人的关注与喜爱？这部小说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和魅力呢？

在国内各类电影、电视剧和网游中，唐代的狄仁杰可说“哥是个传奇”。在欧美国家，狄仁杰同样是大受欢迎的“东方福尔摩斯”。这一切都要从《大唐狄公案》的作者—荷兰外交官、汉学家高罗佩说起。

以中国士大夫自诩的荷蘭外交官

1943年，自幼热爱中华文化的高罗佩博士被派往荷兰驻中国重庆使馆任一等秘书，之后逐渐对中华文化产生了强烈认同，他用中国名字，娶中国妻子，练习书法和古琴，甚至以“士大夫”自诩。在接触《包公案》《狄公案》《施公案》等明清公案小说后，高罗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准备介绍给爱读侦探小说的西方人，以此推广他深爱的中华文化。

他翻译出版了清代佚名作者《武则天四大奇案》中的部分内容，出乎意料地大受欢迎，这促使他深入思考和研究下一步的创作。他发现，中国古代法官无论是逻辑推理的方法、勘破奇案的能力，还是犯罪心理学素养等，比西方传奇侦探福尔摩斯、格雷警长等均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中国源远流长的公案文化在西方却屡遭误传和贬低，法官的形象也常被歪曲和损害，如收受贿赂、动辄动大刑、铸成冤假错案等。高罗佩对此深感不平，他撰文称：

英国柯南道尔所著《福尔摩斯探案集》被译成华文，一时脍炙人口。嗣后此类外国小说即遍传禹域。甚至现代人士多以为，除英、美、德、法四国所出者外，全无此类述作。果尔，则中国历代循吏名公，岂不含冤于九泉之下？盖宋有《棠阴比事》，明有《龙图公案》，清有狄、彭、施、李诸公奇案，足知中土往昔贤明县尹，虽未有指纹、摄影以及其他新学之技，其访案之细、破案之神，固不亚于福尔摩斯也。

高罗佩决心向不了解中国的西方人和沉湎于西方侦探小说的中国人证明：中国的公案传奇远比西方侦探小说高明，中国古代法官的能力比西洋侦探毫不逊色。之后，他以15年时间完成了《大唐狄公案》这部鸿篇巨制。

“东方福尔摩斯”的诞生

《大唐狄公案》包括《四漆屏》《铜钟案》《湖滨案》等16个长篇和8个短篇，译成中文后约140万字。故事涉及唐代的司法、吏治、行政、外交、工商、教育、宗教、民俗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向西方读者展示了一幅琳琅满目、引人入胜的中国历史画卷，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令读者倾倒。另一方面，高罗佩将其渊博的汉学研究背景和西方推理小说的创作技巧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写作风格。神秘的异国风情、跌宕曲折的情节、鲜明生动的人物，让西方读者大有别开生面、耳目一新之感，因而此书受到了热烈欢迎。

高罗佩笔下的狄公，既不同于包公、施公这样正襟危坐的青天大老爷，也不同于行径诡秘、性情怪癖的私人侦探福尔摩斯，甚至不是二者的结合。他秉公执法却不拘泥古板，疾恶如仇又心怀恻隐，诙谐幽默而不失威严，学养深厚又能挺剑格斗，喜欢女人而不失分寸。这是一个西方读者从未见过的人物，其个性魅力令他们折服并心生喜爱。另一方面，狄公在勘案、审案中，重调查、重证据，经常走出公堂做深入细致的明察暗访，进行缜密的逻辑推理，这与欧美侦探有相通之处，狄公因此被西方人誉为“东方福尔摩斯”。

必须说明的是，作为20世纪西方汉学研究的巨擘之一，高罗佩的创作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书中涉及的古代中国的典狱、刑律等司法问题符合《唐律疏议》等法典。书中的故事和插图，多有考证或出处。同时，为使西方读者更好地了解该书，他对书中涉及的中国古代县令、公堂审案、司法制度、阴阳八卦、宗教、算盘、葫芦、婚嫁陋习、祭祖等事物及其历史背景等，均在后记中一一说明。凡此种种，都增加了读者对此书的好奇、喜爱和赞赏。

《芝加哥太阳报》称：“狄公小说写出了中国唐代的所有魅力、残忍和高深莫测。”美国《纽约时报书评》说：“在高罗佩笔下，古老的中国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这部书雅俗共赏，不仅让很多普通读者从《大唐狄公案》开始了解中华文化，很多专业人士的研究工作，如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法学院院长贝林教授研究中国法制史，也是从研读这部小说入手的。迄今，《大唐狄公案》被翻译成29种语言，在38个国家出版，销量达2000万册。1974年英国将其中的一个长篇故事《庙祟案》拍成电影，还获得了大奖。

让狄公返乡义不容辞

笔者在1981年接触到《大唐狄公案》后，感触颇深，书中跌宕起伏的故事令人陶醉，狄公的才智、品德令人敬佩。但真正让我寝食难安的是，这么一部描写中国人、中国事，竭力推崇和传播中华文化、大长中国人志气的小说，在我国竟然鲜为人知，这实在太令人遗憾、太不应该了。作为一名外文和外交工作者，尽快将这部作品奉献给中国读者，是笔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笔者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胡明教授立即开始了准备工作，当时还没有将整套书全部翻译出来的打算，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工作量巨大;二是因为翻译难度很大，需要在读懂原著后再次加工成古色古香、雅俗共赏的古代公案小说的语言，这不仅要深入研究唐代的社会生活，还要有扎实的古汉语和旧体诗词功底。

我们先试着翻译了其中的《四漆屏》，交《天津演唱》杂志连载，没想到刊出后轰动全国。各地报刊社、出版社纷纷约稿，甚至派人到北京“争”稿，我们欲罢不能，只得和后来参与的赵振宇大使及笔者夫人李惠芳一起，用五年多的业余时间，一鼓作气完成了全书的翻译。近半个世纪后，《大唐狄公案》终于回到了它的故乡。

陈来元，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译协资深翻译家，曾任中国驻莱索托和驻纳米比亚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