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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子:土夯的骨肉【外一篇】

2019-09-10王选

散文 2019年5期
关键词:堡子草木一棵树

王选

堡子在村庄正对面。一出门,眼皮一撩,就能看见。

在甘肃,用黄土夯筑而成的堡子随处可见,几乎一村一个。陇上,多干旱。风硬,刀子一样,在大地上削砍着,露出了黄土的骨头。这比风还硬的骨头上,便站立着一方方堡子,倔强、孤独,又敦厚、颓败。俯瞰着山河故地、草莽众生。

堡子筑于何时?有说清末,有说民国初期。麦村的堡子呢?似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在我很小的时候,老人们曾说起过关于堡子的事。但那时年幼,不求甚解。待我想知道更多时,老人们一茬茬殁了。人,终究是活不过一堆黄土的。几百年了,堡子依然站在山梁的顶端,没有消亡殆尽,阳世间,已换了几茬天,换了几茬人。

老人们说,堡子,是躲土匪的。百度上,也这么说。

老人们还说,有一年,土匪进村,烧杀抢掠,村里人都拥向了堡子,深藏不露。扛长工的大曾祖父,留在村里,没有来得及跑,被土匪在脖子上砍了一马刀。整颗脑袋耷拉在肩膀上,只有气管还连着,血液四溢。大曾祖父在厨房,一手扶正脑袋,一手扯了一圈编锅盖的麦秆,缠在脖子上。继续一手扶脑袋,一手勾住墙,一跳,一翻,跃过墙头,跑了。后来,脖子上撒了云南白药,只听见肉和肉生长在一起时,发出了滋啦啦的声音。我至今还记着老人们和我坐在槐树下,他嘴里发出的“滋啦啦”的声音,像两片粘在一起的胶带被撕扯开来。

大曾祖父侥幸逃脱,活了下来。我出生时,他已去世好多年。我无法想象他的容貌,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大难不死的,也无法想象在一个草菅人命、血肉模糊的时代,堡子是什么样的。

关于堡子的历史,我仅知道这些。虽然它每天都会进入视线,可真是熟视无睹。

我已在人世虚度三十年。细细想来,我只去过一次堡子。它真的不远。要么沿着对面的梁,顺着走,在一条岔路,朝左,再走,不远,就到了。或者下山,过沟,再爬山,一直朝上,也就到了。最多三十分钟。可我竟然想不通这么近的地方,我怎么就去过一次。我们捉迷藏,我们放牲口,我们打仗,我们游逛,我们几乎跑遍了麦村的每一个角落,翻遍了麦村的每一寸地皮,可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多去一次堡子呢?

搞不懂。

我至今记着那次去堡子的经历。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

应该是暮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某个下午。我和母亲在地里放玉米苗。纤弱、枯黄的玉米苗,蜷缩在地膜里,用削尖的竹棍,把地膜剜破,再用竹棍勾住玉米苗,一旋,一拉,就把玉米苗拨拉到了地膜外面。它们孱弱的身子,稀稀拉拉,在午后的风里,晃动着,东倒西歪,经不起风吹的样子。我们的身后是两只水桶,已空空如也,像两只眼睛,瞪着三月的晴天白云。干旱,多年未见的干旱,弥漫在西秦岭一带,尘土飞扬,田地干裂。这样的旱情已从春节持续到了三月。人们急切地盼望着一场春雨,可每天都是碧空万里,滴水不见。在持续而严重的旱情里,人们踩着盖住脚面的干土,种上了洋芋、玉米、葵花、胡麻。

旱情让五谷的出生率和成活率都降到了最低。一亩玉米,成片成片的没有出苗。我和母亲只好剜开地膜,再掏一个窝,撒进三四粒籽,进行补种。补种的窝里,按理说,都要浇水,可挑来的水,哪里够解渴,两三行下来,早已用得滴水不剩。再担,涝坝里也只有稠泥了。我和母亲坐在土堆里歇缓,眼前是白花花的地膜,落满了阳光,刺得人眼疼。远处,地埂上,站满了杏树,花落了,豆粒大的杏子,粘在枝头,因为干旱,也显得干瘪。再远处,就是灰蒙蒙的大地,罩着浮土,干旱像一只抽水机,抽干了大地的血液,到处皮開肉裂。

玉米苗已放得差不多了。我们坐着,像两块土坷垃,风再吹,就化了。我们无助,我们茫然,我们干燥,我们满是忧伤。

就这么坐着时,我隐约听见梁上有唢呐声和人群的喧闹声。循声望去,一簇人围着什么,缓慢前行,后面,追着一长溜小孩,像一根尾巴,拖在干枯的山路上。偶尔传来的锣鼓声,让暮春的午后显得焦虑、急躁。母亲说是董村的爷(我们把村里供奉的神像叫爷),要到我们村的堡子祭山。早几天就听村里人说,旱得不行,董村人准备祈雨。所谓祈雨,好像是人们抬出神像,由穿着长袍的师公进行表演,一边说说唱唱,一边挥舞着羊皮鼓,最后还要在额头上砍几刀,鲜血直流,怪是骇人。通过这样的祭祀,请求神灵到天庭讨来雨水,普降甘霖,以解旱情,救黎民于苦难之中。当然,祈雨还有好多烦琐的程序,不太清楚。不过祭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后来,我把母亲丢在地里,爬上山坡,跟着那支队伍走了。

我们来到堡子。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堡子。堡子里种过地,翻耕过,一脚踩下去,虚土能湮没脚面。从堡子里看,四周围墙多有塌陷,呈锯齿状,并不太高。山门大敞,像一张嘴,永远豁着。堡子有半块打麦场大,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正中间,横卧着一块石碑。村里的孩子说,这块碑下,压着一条白蟒蛇。真的吗?不知道,反正谁也没有见过,但大家都说得言之凿凿,我们也就信了,权当真的有吧。在整个童年时代,我们都被大地上的神秘传言所裹挟,所拿捏,带着无限的恐慌和无限的兴奋,游荡在村里。是因为听说了堡子里有蟒蛇,心里惧怕,我们才没有再去过堡子吗?我也不知道。

来祈雨的人,把神像稳稳地坐在地上。好像有龙王爷、黄爷。龙王爷,面红耳赤,长须飘飘,怒目圆睁,怪吓人的。黄爷,是女性,涂脂抹粉,面若满月,两腮饱满,倒是慈善。人们抬起石碑,立稳。我们期待的白色蟒蛇并没有出现。有人说,它化成一缕烟,飘走了,我们肉眼凡胎,看不见。我们走了,它还会回来。

我们围成一圈,看着师公嘴里叽里呱啦唱着,转着圈,脚下尘土飞扬,犹如腾云驾雾。他们手里高举羊皮鼓,敲敲打打,铁环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当啷声,像雨打铁盆,不绝于耳。我们还看到了什么?好像杀了一只公鸡,好像放了很长的一串鞭炮,好像还焚香点蜡,把膝盖跪下去,插进土里,朝苍天磕了头。其余的,我实在无法想起,毕竟很久远了。

临走时,我趴在堡子的墙边,在塌陷处,看了看外面。北边,远处是麦村,蜷缩在半坡上。南边,是稠泥河,河水冲刷而成的川道,显得低沉、遥远,不知去向。堡子正下方,一边是垂直的悬崖,高高挂着,让人眩晕。沟底是黑森森的树林。一边也是陡坡,再下去,才是一台台田地。站在堡子,抬眼望去,视野开阔,四周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干硬的风从豁口吹进来,像巴掌,扇着脸,生疼。现在想来,如此陡峭险峻的山势,真是易守难攻。在冷兵器时代,人们封堵堡子的大门,便可相安无事。即便遇到进攻,用石块也能击退。我想,祖先们为了寻找夯筑堡子的地方,定是把村子周围的山梁踏遍了。综合各种因素,这里应该是麦村最适合筑起堡子的地方了。

谢谢堡子,曾挽救村庄于水深火热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堡子,就没有我们。

蹲在西秦岭莽莽群山额头上的堡子,就这样,经历着风吹日晒、岁月侵蚀,一点点矮下去,痩下去,但依然用最后的骨骼守望着麦村,守望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死。它像一个老人,在时光深处,盘腿而坐,缄默不语。它空荡荡的胸膛内,如谜一般,藏着汹涌的往事。只是这些,我们再也无从知晓了。

好多年过去了,我站在村口,远处是堡子。它蹲在山顶,早已没有矗立之势。它的周围,是坡,再往下,是修成台阶的梯田,以前,大多种麦,便于驮运。现在则一律荒芜了。它在荒芜之上,愈加荒芜。它终将用残垣断壁,为乡村往事呈现供词。可谁在乎这些呢?

从外婆家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去看看堡子。我想看看二十年后,它颓败下去的样子,也想看看童年时代的那个祭山的午后,是否还会与此刻重合。

我沿着山路,蹒跚而行。路上,早已荒草丛生,无处落脚。曾经被人们和牲口踩得油光闪亮、寸草不生的乡间道路,现在早已面目全非,野草横生。走着走着,前面我想应该会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堡子,但没有了。大量密密实实的酸刺和洋槐封锁了去路,连一只兔子容身的空隙都没有。加之酸刺扎人,难以近身,再无别路可走。我深陷草木深处,寸步难行。前面,不足一里路,便是堡子了,它近在眼前,可我难以抵达。我难以抵达的,除了此刻,它荒芜已久的身躯和心胸,还有它曾经在历史的某一页留下的往事,事关我的祖先存亡。

我终究没有抵达堡子。我永远也无法抵达真正意义上的堡子。我拍了几张照片,撤退下来,铩羽而归。

如今,堡子依然在村子对面,三十年了,在我印象里,似乎一成不变。但我知道,岁月,在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改变着它的细节,就如同岁月改变着万物的细节,我们难以觉察罢了。

堡子,自土匪消亡的时刻起,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藏身、抵御,已埋入烟尘。它虽然还是麦村的一部分,但它仅仅是堡子了。

它还会更长久地存在下去,把无意义进行到底。它和我们一样,来自黄土,在这阳世,用土夯的骨头走一遭,最后长眠于黄土,成为黄土。只是比我们走得缓慢罢了。

唯有草木不会背弃故土

麦村多草木。但也多是贫贱草木。

榆、柳、杏、槐、杨、梨,苦苦菜、天萝卜、麻蒿、冬花、紫蓼、牛蒡,等等,其他的绝大多数只识得样子,却不知名目。正如我等草民,湮没于茫茫黄土高原之中,籍籍无名,穷其一生。

十多年前,父亲在门口一处土台上,植了一棵洋槐。洋槐材质一般,常不受重用。栽下它时,两人多高,枝条被砍尽,显得干瘦,待再长新叶。多少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要在门口栽一棵遍布乡野的槐树。是拴牲口?是用以乘凉?是将来当椽?或许他就想在那里栽一棵树,不为什么。

多年以后,那树已参天,枝条若伞,撑开来,罩住了路口。树干由当初的锨把细,长到了今天的齐腿粗,甚至曾经光滑的树皮,如今变得皴裂、皱褶。它和我一样,饱经风雨,活出了岁月该有的粗糙、疲惫、无助。如今,当它真正在泥土里扎稳脚跟,能拴住一头牛时,牛,已经不知去向了。它留着空荡荡的腰身,等不来一根缰绳,这多么让一棵树伤心。如今,当它真正铺开枝叶,把巨大的阴凉投向泥土时,乘凉人,已经去了远方,不知归途。那些浓黑的阴影,是大地结出的瘢痕。那些漏落的光线,是一棵树内心难以说出的秘密。如今,当它真正长出了一棵树该有的茁壮,能站在墙头,挑起大梁时,盖房人,早已放弃了重修宅所的愿望,即便返乡修房的人,也用起了名贵的松木。这也让一棵树伤心。

好多年过去了。一晃眼,又是好多年过去了。

门口的槐树,就那么长着。在麦村,万物都呈现出败退之意,输给了时光和现实,唯有草木,逆势而生。它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走出麦村,再也不打牛后半截,不起早贪黑,不被泥土和贫苦打败。而它们,无路可走。它们生在那里,就注定一生活在那里,别无选择。但它们比我们活得久远多了。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甚至更为久远。我们在它漫长的岁月里,不过是几次花开花落罢了。

在麦村村顶,一个叫酸刺咀的地方,有着另一棵酸梨树。树上钉着一块铁皮,印着树龄五百年的字样。

麦村多酸梨。酸梨是流落乡野的梨树。

酸刺咀的那棵树,很大,三个成人手牵手,才能环抱住。三月天,梨花开。繁密、雪白的梨花,堆满苍劲的枝条。似云,却比云轻盈。似雪,却比雪热闹。似烟,却比烟纯粹。躺在树下的草甸上,仰头,盛大的花事,轰轰烈烈,弥漫山野。潮水般的蜜蜂,在金黄的花蕊上,点燃火焰。白色的火焰,白如绸缎般的火焰,把麦村干涩的脸庞照亮,把每一个人午夜的梦境照亮,把岁月之河照亮。

天一暖,我们脱掉臃肿的棉祆,像一只绵羊被剪掉羊毛,浑身轻松,似乎要飞起来一般。我们唰唰攀上酸梨树,泼猴一般,嬉戏,打闹,把毫无忧虑的童年,悬挂在枝干上,风一吹,我们是一群黑果实,摇啊摇,摇落了满地的花瓣和笑声。有时候,我们会在平展的树干上躺着,睡着了,梦里,黄鹂鸟编织着花篮,送到了家门前。梦里,花儿落了,像我们童年的翅膀,脱落了。从此,我们开始以沉重的肉身,行走在人间烟火里。

在酸梨树上,我们从春天玩到了夏天,从夏天,玩到了晚秋。暮秋时节,霜落平川。酸梨就熟了。拇指大的梨子,在枝条挂了许久。没人有吃。或许是树太古老了,和老母亲一样,奶水稀少,喂养不出一个嫩孩子。也或许树在山巅,缺少水分,果实也就变得干涩,咬一口,如同嚼柴。听大人说,这树上长着七种酸梨。是这样吗?我倒没发现。可能是老人们的编排,只想说明古树的神奇罢了。无人采摘的酸梨,最后零落在地上,皱了,干了,发黑了,腐朽了。化作泥土,滋养母亲。五百年了,春去秋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听说,这树,在四川一座寺庙的井里可以看见。我想也是編排而已。怎么会呢?但或许,这棵树和四川之间,真有着某种关联,只是无人知晓,才用一个含糊的故事,保留着某些记忆而已。

我已好多年没有看过老梨树开花时的盛况了。混迹城市之后,我的梦里,再也没有梨花盛开过,甚至连一个花瓣也没有落进梦的缝隙。我也好多年没有再爬上这棵树了,我不知道它的臂弯还是否能挽住一个发福油腻之人的躯体。

当我再一次站到它遒劲、浓密的树荫下,看着叶子红透,开始凋零,轮回在枝头上摇摆不定。看着其中一根枝干被人压折,垂在地上,像一条骨折的胳膊耷拉着,无人问津。看着曾经铺满落花的地上,丢弃着成堆的啤酒瓶、塑料袋等垃圾,狼狈不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唯有记忆对一个人忠心耿耿。

记忆中的酸梨树,依旧美好,依旧沾满童年的光泽,依旧摇晃着一双双露着大脚趾的黑布鞋。而除了记忆,一切都在叛逃。我们叛逃故土,在城里,清洗骨头上的泥土,过滤血液里的质朴,剔除皮肤上的烟火,最后,完全伪装成了一个都市人。且人模人样,粉墨登场。而一棵树,它不会,五百年,它从来没有企图逃离,它站在高处,目睹着一群人的死亡,一群人的离开,目睹着旧故里草木渐深,而人烟稀疏。它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这生死疲劳的故乡,它把这西秦岭的天地和世道看得透透彻彻,也看出了风轻云淡,生死从容。

我站在梁顶,眺目望去,群山重叠,莽莽苍苍,一圈圈,一道道,波纹一般,紧锁着麦村。天,青灰的天,像一口用旧的锅盖,扣下来,罩住山的边沿。似乎活在麦村的人,被天地紧裹,毫无出路。似乎我们真的像蝼蚁一般,在贫瘠、陡峭的土地上,被生活之手,像摊鸡蛋饼一般,翻来覆去,煎熬着。但人们还是在群山的裂缝里,用尽脑汁,潜逃出去,寻找平原、超市、繁华、灯火、喧闹。

二十年前,当我还是少年时,我便站在山顶,极目远望,用一个孩童的眼光环顾着四周的群山,我从未想过长大,也从未想清远方遮住视线的高山后面会有什么,更不会想到二十年后我以一个乡村逃离者的身份再一次返回故土。

我盼望着逃离,逃离乡村的一切,甚至逃离回家后沾染在身上的炕土味,我的父母也支持着苦心经营着我的逃离,他们不想让子女再走他们的后路,也不想让子女活成他们的翻版,最后,我逃离了。用一场场考试,一次次调动,彻底混迹城市,在一家正式单位讨得一份油米之钱,挥霍此生。

而每当夜色滴落,城中村的鼾声粗重之时,或者某个清晨,看雾霾侵占全城,车流汹涌、人流麻木时,或者在讨米之地,忙于应付虚假之事,甚至看人臉色,听人指拨,陷入不明的斗争旋涡时,我开始怀疑逃离的意义,怀疑人生的活法。

我曾经在朋友圈发了一句话:我的终极理想,读书,写字,放牛。引得一片同去之声。

每当面对怀疑,我就想到麦村,回到麦村,回到鸡鸭群里,回到黄牛槽前,回到炕头,回到麦子深处。风来闭门,雨来关窗。卧听风雨,闲看落花。薄田养命,草木养心。活着如此仓促、不易,好在还有故乡,可以安放灵魂。如果没有麦村,我就是真正的游魂了。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和妄想罢了。我终究还是回不到故乡,即便踏在故乡的土地上,物是人非,也回不到传统意义上的故乡了。

如果是一棵树、一棵草,它们就没有逃离和归来的撕裂感。

站在梁顶,站在我们童年的嬉闹之地,遍野的草木,吮吸着每一粒雨珠,愈发茂盛。在急剧变革的乡村,大地上的万物,唯有草木,不会背弃,不会逃离,它们将长久地站下来,它们将最终看到村庄的未来。

在一棵树前,我心怀愧疚。我无法像它,学会坚守。我能做的,只有在树下坐一坐。秋天了,猛一抬头,叶子红了,开始坠落。一棵树,正在抖落疲惫,在大雪袭来之前,退回内心,扯紧衣襟。而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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