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法门寺
2019-09-10绳兰柱
绳兰柱
法门寺位于陕西扶风县法门镇,始建于东汉末年,发迹于北魏,兴起于隋,兴盛于唐,距今已有1700年历史,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因寺院安置着释迦牟尼佛指舍利而成为举国仰望的佛教圣地。
那天下午三时,列车准时进入西安杨陵南站。随着人流急匆匆走出车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出租车司机讲,你们来这里可赶上了,这几天我们这里气温高达41℃,地表温度70℃,都赶上新疆吐鲁番了。
出租车沿窄窄的公路颠簸了一个小时,把我们一行三人送到了法门寺门前小广场。远远望见一个出家人快步迎了上来,没等同行的小李介绍,僧人早笑脸盈盈地指着我说,我认识你。我认真端详,觉得此人真是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人家。小李介绍说,他是咱一个县的老乡。我这才恍然大悟。
一边往里走,我一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觉得与我去过的其他寺院并没有多大区别。老乡先领我们来到“客堂”(寺院的接待部门),满头大汗跑前跑后,好不容易才为我们落实了住处。看来他在这里说话分量不是太重,内心想,不远千里赶来,可别让老乡为难啊。
随老乡来到西厢房二楼的一个房间,我试着同他东一句西一句闲聊,这才知道,法门寺有个佛学院,他是来这里进修的,怪不得协调客房费了些口舌呢。
坐在床沿,一边听老乡摇唇鼓舌讲经说法,一边内心却走了神,面前的这位不同于以往我在其他寺院见过的任何僧人,他是我真正的同乡啊,他以知天命之年而出家修行,个中究竟有什么原委呢?看他满头大汗,虔诚至极的神情,我想他以这般年龄,“入行”短短几年,达到如此境界,想必是下了很大决心,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正在边听边想,老乡手机响了。从旁边隐隐约约听得出来,晚饭在寺院用素斋的计划落空了。果然,他放下手机,面露难色。不等他说什么,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到外边简单吃点儿,回来参观晚上的活动,没关系的。
“药石”(寺院的晚饭)没吃成,我们三人叫上老乡走出山门,跨过两条小街找到一家面馆,老乡点素面,我们三人每人一份“一口香臊子面”解决了问题,匆匆赶回寺院,铆足了劲儿等着观看晚上的传灯法会。
穿过大雄宝殿旁的木质回廊,回到西厢房我们的住处,这才顾得上认真端详房间的陈设。进得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人多高的衣帽柜,柜子呈黄色,每个柜门上都象征性地上着很简易的小锁,像一扇屏风挡在眼前,往里一看,柜子后边一字排着两张窄窄的简易单人床,另一侧从屋门开始到最里边竖向一字摆了三张单人床,最里边挨着窗户,放着一张三屉桌,看样子是让客人放杂物的,两排床之间约有一米多宽的通道,房顶上吊着吊扇,进门处窗户和木床之间放了一个简易衣架,衣架的金属挂钩锈迹斑斑,好久没人用过的样子。五张床上,各铺了薄薄的床垫,床垫上一张黄黄的凉席,一被、一枕,枕头是一个袋子填了点填充物,上面没有枕巾。
屋里热得像蒸笼,进屋几分钟,衣服就开始被汗水粘在了身上,我和小李迫不及待地脱了上衣。敲门声响起,没来得及脱衣服的小杨绕过“屏风”开门一看,原来是和我们同住一层的女居士,见我们初来乍到,环境不熟悉,给我们送了一壶开水过来。下午来时在寺院门口的小超市曾见过她,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姣好的脸上带着微笑,好看的大眼睛里竟然透着少女般的清澈,这莫非是修行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地有开水喝,对我这个一缺水就要上火的“水篓子”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馅饼。素昧平生,如此细心为几个陌路人着想,这让我满怀感激。
传灯法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随着人们退场,杂乱的脚步声只持续了几分钟,喧闹很快过去,寺院便恢复了宁静。
回到汗蒸房似的房间,屁股一挨床沿,就有一种坐在电热毯上的感觉。两个伙伴好像仍沉浸在对法会的回味中,一时相顾无言。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另一个同伴小杨,他看看小李,探询的目光与我相遇,“要不,咱们去门口住小旅馆吧,好歹那里能洗澡,还有空调。”他这样说,也有看我年龄最大,照顾我的意思。说实话,听了这话我内心也出现了片刻的动摇和挣扎。只几秒钟的工夫,内心的强大就占了上风,我毫不迟疑地说:“算了,我们这次不正是来体验的么!”小李也表示了赞同:“一晚还不好坚持?明天早晨五点老乡就要过来叫我们呢。”小杨想了想说:“也是,让老乡知道咱们住在外边也不大好。”
全票通过。我们拿上洗漱用品,分别到楼下院子的水龙头旁边和一楼的厕所里简单擦洗一下,回屋躺在床上,一边翻来覆去跟已变成“热席”的凉席较劲,一边侃大山消磨时光。除去随身带的手机展现着现代化的光以外,当时真有点向回穿越了三十年的感觉。
我跟伙伴们讲起了过去被称作“大车店”的旅馆,不知怎么,还引出了我十几岁时第一次进县城,午饭吃“肉帽烩饼”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我们似乎忘了时间,也忘了空间,直到两位同伴停止“烙饼”,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才意识到时间可能不早了,为了努力找回过去的感觉,我早已有意识地关了手机。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的行程,努力地拉住阵阵袭来的睡意,生怕它离我而去。马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嗡嗡”作响的吊扇突然声音变小了,继而停了下来。停电了,这下可惨了,唯一能给这“蒸笼”降点温的物件罢工了,这觉可怎么睡!
焦虑赶跑了来之不易的睡意,同伴的鼾声成了我的兴奋剂。尽管吊扇又恢复了工作,内心早已被天马行空般的思绪主宰。历史与现实交织,悲伤与欢悦相伴,自己生命历程中的贵人、朋友、小人,还有那些与自己擦肩而过而又印象深刻的过客……一切的一切,穿越时空,在脑海中形成功能强大的意识流,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扭头向窗外望去,院子里的灯光把婆娑摇曳的树影映在窗上,却没有一点声响,外边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听不到,真的是万籁俱寂。一刹那,大脑被一个“静”字填得满满的,“意识流”也不知流到哪里去了,心如止水,回归了久违的宁静。不知不觉间,身下的“热席”似乎正慢慢变回了凉席。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白天参观兵马俑时出租车司机重复的那句哲言:心静自然凉。
朦胧中,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儿时,随父亲睡在了生产队的土炕上,土炕圈在土坯房中,土坯房墩墩实实地矗立在故乡生我养我的皇天后土间。心里是那样的踏实、温暖,深沉的睡意把我彻底降服了。
睡梦中,耳畔传来遥远的钟声。是生产队催促社员们下地的钟声?不对,这里是法门寺。钟声更响了,我努力睁开沉沉的眼皮。看见小李已洗漱回来,小杨还俯卧着赖床。我翻身下床,来到院里的水龙头旁洗漱。抬眼东望,尽管天已大亮,但启明星仍亮晶晶地挂在天幕上,撩拨着人们的遐思。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餐的待遇很高,老乡没让我们在院子里同那些居士吃大锅饭,安排我们与寺院里的僧人在餐厅用餐,终于弥补了头天晚上没有吃到素斋的缺憾。我们到餐厅时,僧人们早已端端正正坐在了一排排的长条桌旁准备用餐。老乡把我们领到一个角落里落坐,用眼神示意我们保持安静,注意规矩。不一会兒,便有几个小和尚分头提着各种容器以流水作业的形式分发早餐。主食是馒头,大米绿豆稀饭,菜有凉有热,一个炖冬瓜块,一个西红柿炒西兰花,小咸菜若干。
我牢记老乡的嘱咐,要饭菜时只打手势,不能说话,饭菜要先少取,不够可再向分发饭菜的小和尚示意,切记不能剩菜剩饭。稀饭不能剩下饭粒,菜要连碗根用开水涮后喝掉,出家人称之为“佛根”。
一顿早餐吃得庄严肃穆,吃出了平生未觉的感悟,有自足、自责,还有些许忏悔。
返程高铁上,我闭目沉思。两天的法门寺之行,很短,但又显得很长。今后回忆中,我不会夸张地把它表述成什么“人生苦旅”,但也绝对不会忘记这次旅行对我心灵的激荡。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