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人事的狗
2019-09-10高宗利
在我工作之前,家里从没养过狗。我想最初是因为没什么余粮,后来余粮有了,却因我与狗曾结过“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之间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提起那段“仇恨”,是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我放学独自回家,半路上突然从胡同口蹿出一条家狗,我下意识躲闪,不想狗一口咬住了我的腿,任我怎样甩都甩不掉。这时,路过的邻居看见,迅速跑到近前,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举起做砸狗状,那狗见了,立刻松开嘴,以闪电般的速度逃掉。撸起裤管再看我的腿,留下两条清晰的齿痕,还渗出几滴血。“幸亏棉裤够厚,要不然得咬很深呢!”邻居说着,带我来到附近的大士庄医院进行处理,并把我送回家。自那以后,我对狗恨之入骨,发誓与它势不两立。至今,齿痕仍在,每次看到,都心有余悸。
家里第一次有狗进院,是在我工作的第一个年头。那天我歇周末回家,突然就看见一只脏兮兮辨不出毛色的京巴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不自觉地摸了摸我的腿,小时候被狗咬的一幕重又出现,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使这是一只体积很小的京巴,我的心跳也骤然加速。见我进来,它也一怔,眨巴着被毛遮住的小眼睛,然后警觉地站起身,朝我低声吠了两下,接着把头扭向屋子,片刻又转过头冲我汪汪再叫。我顺手拿起顶门的棍子,小心地绕过这条讨厌的狗,径自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娘正在厨房烧水,我大声询问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一条脏兮兮的狗?娘从厨房出来,对我说:“你爹才从地里回来,半路上正碰见它在垃圾堆上拣东西吃,你爹只是逗了它一下,没想到它从垃圾堆上跳下来,跟着你爹,像影子一样,不离开了。”
京巴见我和娘说话,知道是家里人,不再吠叫,安静地坐在门外,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望望娘。
娘看了京巴一眼,继续说道:“你爹问了附近许多人家,没有一家人认识这只狗,想必是只流浪狗。你在单位一周才回来一次,你爹觉得院子有点空,和这只狗又挺有缘,正好可以看个家护个院,你爹就把它带回来了。”
“我爹呢?”我问。
“你爹刚带着狗去兽医那里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传染病,又打了针疫苗。这不,要给狗洗澡,买澡盆去了。我已经把水烧好了,等你爹回来,就可以给它彻彻底底洗个澡了。”
话音剛落,就听大门吱扭一声,爹一手提着大塑料盆,另一只手拎着一袋狗粮,侧着身从大门敞开的缝隙里钻进来。我紧走几步,接过塑料盆,说道:“养这东西干啥?麻麻烦烦的。除了喂它还要给它洗澡,还要防备它咬人,现在打一针狂犬疫苗少说也得千八百的!”
“养着吧,这狗怪可怜的,再说也能给我们做个伴儿。”爹把塑料盆拿到厨房里兑好水。我有些排斥地站在离狗两尺远的地方,看着爹给狗洗澡,嘴里一刻不停地劝他赶紧把这只狗扫地出门。整个洗澡过程,这只京巴狗没有一点闹腾,一直老老实实地配合着爹的动作。爹看我不敢靠近,总是有意无意地让我帮他递肥皂递毛巾。洗完后,爹抱着狗,让我找来吹风机给狗吹风。我手忙脚乱地把狗毛吹干,再看这只京巴,浑身蓬松着洁白的毛,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你,红红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偶尔舔一下黑黑的鼻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只很漂亮的京巴。如此一折腾,这么多年来我对狗的恐惧稍微有了一点舒解,但我对狗还是没有任何亲近的想法。
京巴在家里安扎下来,每天几乎是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简直成了爹的跟屁虫。时间久了,我也开始接纳这只狗,跟着爹娘喊它巴巴儿。
大约过半年时间,家里又添了一条狗。这是一条德国黑背,比京巴体型大了五六倍,据爹说是他一个邻村同学嫌它食量太大,不想养了,便给送了过来。德国黑背明显比巴巴儿有涵养。我们第一次见面,它只是趴在笼子里警惕地盯着我,两只耳朵竖得直直的,还不时朝屋子里张望。我把自行车放好,巴巴儿早把屋里的爹娘引了出来。我望了眼黑背,跟爹娘打听这个新成员。黑背似乎知道我们在谈论它,见我们亲热的样子,警惕消除,自顾自地趴在笼子里睡觉去了。
这只黑背小名贝贝,食量确实很大,无论给它放多少饭食,总是秒光。它究竟有多大食量,我和爹从未真正探过底,每次都是定量给它放满一大盆,够不够就是这些。有时,巴巴儿也过来凑热闹,自己盆里的还没吃完,就跑过来跟贝贝抢食物。贝贝也不恼,特意腾出一个地儿给巴巴儿,一起来吃。贝贝从来都是给多少吃多少,饿了就喝水盆里的水。它的隐忍让我隐隐感觉,这是一条有故事的狗,但究竟有啥故事,我当然不得而知。偶尔听人猜测,这只德国黑背是不是在部队服过役,有过人本领,后来退役了,才辗转到了小村子里。究竟有没有这回事,爹问他同学,他同学只说是从狗市上买来的,究竟原来干过啥,他也说不清楚。所以关于贝贝的来历和身世,一时无从考证。
其实,贝贝身世到底如何,本领有多大,并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就算它在大地方服过役,如今到我家,也只是个看家护院的角色。就像一个人,无论你有多大学问,进了一家小公司,老板不赏识,只让你擦桌子扫地,你也没办法。我现在就是这样,堂堂一个环境科学与工程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屈居在本县制革区这家制革厂上班。老板根本不懂什么叫环保,以为随便挖个沟把废液引入地下的大坑里就没事了。而且车间处处存在着安全隐患,别的不说,就说这装硫酸的大池子,只象征性地设了个栏杆,有几处早已“虚脱”,工人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这么明显的漏洞居然谁也看不见。管理更是混乱,不管你有本事没本事,跟老板关系好的,一律坐办公室,“一杯茶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清闲得要命;跟他关系不好的,一律下车间干苦力,累得要死。
本来我踌躇满志,暗暗观察了一个月,给老板提了不少意见,还按照我的想法给出了环境治理方案。结果发给老板的所有意见和建议,均泥牛入海,有去无回。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这半年多来给我安排的尽是一些打印资料、发发通知等谁都能做的杂活儿,让我空有一番抱负无所施展。这就好比一匹千里马,整天干着拉车的活儿,给人感觉还不如一头磨道上的驴能干。为此我和老板吵过闹过,老板依旧我行我素。我一度想“炒”了老板,另谋高就,因为我觉得他录用我的目的,只是想给他的厂子做掩护,给人以他多么重视环保的假象。
不过在爹的劝说下,我决定再忍半年。也许真的像爹所说那样,现在是老板考验我的阶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好吧,我就暂且这样相信了,如今老板让我干啥我干啥,我也时刻准备着,能得到老板的重用。这不,最近厂子要迎接上级的密集检查,连着一个月加班,补各种报表、做假计划,写假总结。虽然我对此厌恶至极,那些假报表一度令我呕吐,不过看在工资和奖金的份上,我又忍了。我想,只要给我机会,我必会有一番作为的。
总算应付过一波检查,老板很高兴,给每人发了笔丰厚的奖金。还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对我大加赞赏,说,只要我好好干,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想啥有啥。说得我心潮澎湃。最后还给我放了几天假。
我到县城国际皮革城给爹娘一人买了一件貂皮大衣回家。爹娘看了,直说我乱花钱。我说我在制革厂上班,还能多花钱吗?再说,这点钱还不够老板给的奖金零头呢!爹接过皮衣高兴地说,你看,我就说吧,只要你坚持住,好日子早晚要来的!
在家这两天,我没事就和贝贝一起玩,我发现我不但不惧怕贝贝,反而很喜欢它善解人意的样子。巴巴儿就不行,它的任性总不能让我对它心生好感。因为贝贝的背上有一层油亮的黑毛,我决定把它的名字改为小黑。当“小黑”这个名字一出口,贝贝先是一怔,我对着它再叫三遍,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很聪明,简直秒懂了我的意思。以后再叫小黑,它马上摇着尾巴向你回应。每天吃完饭,我把小黑拉出来,教它做各种动作。什么坐下、趴下、起立、作揖、打滚、取物等等,不愧是有灵性的狗,什么动作,只要教一遍,立刻就能做下来。弄得我这样一个对狗有很大心理阴影的人居然和它成了好朋友。倒是那只京巴,还是那样讨人嫌,仗着爹对它的疼爱,尽最大可能地欺负小黑。不仅抢小黑的食物,还侵占小黑的地盘。小黑对它忍了又忍。很快,小黑便找了个机会给了巴巴儿致命的一击。
那天早上,爹起来得早,推门一看,满地洁白,夜里下了雪。爹拿起笤帚扫起雪来。巴巴儿见笤帚左一摆右一摆,玩心大起,跟着笤帚左跳右蹿,有时干脆骑在笤帚上,咬着笤帚不撒嘴。爹甩不开,不免踢它几脚,嚷它几句。不想这些被躲在一旁的小黑尽数看在眼里。爹扫完雪,照例来喂巴巴儿和小黑,巴巴儿还和往常一样,省着自己的食物,径直跑过来跟小黑抢食吃。巴巴儿才凑过去,没想到这次小黑没给巴巴儿让位,只见小黑张开大嘴一下咬住了巴巴儿的脖颈。当时我刚刚穿衣起床,正拉开窗帘伸着懒腰往外巴望,这一幕惊到了我,我大喊起来。爹听到我的喊声,回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巴巴儿,已经来不及了,巴巴儿倒在地上抽搐着,不一会儿便停止了呼吸。
小黑看一眼巴巴儿,又看一眼爹,然后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吃它的食物。我把巴巴儿埋在了村外的田地里。回来时,就听爹自顾自地叨咕着,这个小黑,忍了巴巴儿这么久,原来只因巴巴儿是我跟前的红狗儿,今儿早上我只踢了巴巴儿几脚,骂了几句,它见巴巴儿势衰,便下了毒口。
为了给巴巴儿出气,我和爹连续两整天把它关在笼子里,没给它喂食,也没有放风。最初我来到笼子前,小黑先是起立,摇着尾巴热情地迎接我。当它看到我板着的面孔,瞪着的眼睛时,立刻低下头,趴在那里,不再发任何声响。如此几次,它似乎猜出了我的意图,等我再去笼子前,已引不起它的任何波动。它一动不动地趴在笼子里,不叫也不闹。我和爹都感觉到了小黑的可怕,以后再饲喂它的时候,会格外留意,把它拉出来放风,也会格外小心,有一段时间我不敢靠近它,更不敢训练它做各种动作。
还好,没有了巴巴儿争宠的日子,小黑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想象中的危险,反而对我们表现出了强烈的依赖,而且越来越体现出它独有的优越感来。它总是能准确揣摩出我们的心理,适时地向我们讨好、跟随或远离,表现出了极强的心机。慢慢地,巴巴儿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开始习惯并享受着小黑存在的日子。
受小黑启发,我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工作时啥該干啥不该干。老板高兴时,就陪老板一起高兴一起疯;老板需要休息时,我就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老板生气时,我就躲得远远的。不论是跟老板还是员工,说的全是无关痛痒的话。什么今天天气不错,下班要不要打场篮球;什么你今天这身衣服很得体,颜色很配你的面色;什么张经理今天提了一辆“甲壳虫”,午饭后去兜兜风……对我曾经执着的皮毛厂污水治理方案只字不提。我知道,老板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凡是让他割肉进行整改的措施,他一律不感兴趣,甚至讨厌至极。那么好,你是老板,只要不犯法,你喜欢听啥咱说啥,你愿意我咋干我咋干,一切都听你的,我只管拿我该拿的薪水,做你愿意的事。终于,我的迎合得到了老板的肯定,老板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这段时间成长了,表现不错!”我便望着他呵呵一笑,说:“是老板栽培的结果。”老板笑得更加欢畅。不过我心想,哪是你老板栽培的,明明是我家小黑“栽培”的嘛!
没过几天,老板对我委以重任,提拔我为环境安全部和公关策划部经理,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老板是怎么把这个公关策划部门和环境科学与工程专业扯上关系的,难道只因为我学会了阿谀奉承外带谄媚,还是因为我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总之,我就稳稳地坐在了两个部门经理的位子上。貌似身兼要职,其实我知道我还是个打杂的,只不过老板在指示我干活儿时有了更加正当的理由。实话实说,老板待我不错。只要有饭局,老板一定带上我。不过,我很讨厌饭局,耽误时间不说,还要左右逢迎。有时为了把客户陪好,不惜舍弃健康,把酒一杯杯灌进胃中。不过话说回来,陪客户喝酒,拿下订单,这本就是我的工作,再不愿意也要干,谁叫咱拿着人家工资呢。况且工资的一半要用来还我的房贷,离开这家厂子,我下个月的月供从何而来?
工作明显比以前忙了,如果假期短,我就在县城买的学府花园楼上住一宿,如果假期长,就回老家大士庄。无形中见小黑的次数也越发少了起来。可是每次见小黑,小黑都会给我一个惊喜。爹不再把小黑关在笼子里,特意在卧室地板上开辟一角,给小黑安了家。有了小黑,家里的门基本不再上锁,晚上也是。因为有小黑执勤,不怕小偷光顾,另一方面,如果小黑想要大小便,自己开门就能出去解决。娘对我说,小黑可懂事了,从不在屋子里大小便,那天你爹不小心上了门,小黑足足憋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开了门,才跑外面撒了尿,拉了粪,仁义呀!小黑带给我的惊喜,远不止这些。比如上次回家,小黑能在我洗脚时按我的口令叼来拖鞋,这次回家,干脆小黑不等我下口令,只看着我的眼神,直接就把拖鞋给叼了过来。真是一只神狗,乖巧,懂事,越来越让人待见。我这样跟我爹娘评价着小黑。小黑只管伸着舌头,竖着耳朵,趴在地板上,听我们谈话。
前段时间,远在五台山的大伯七十大寿,邀请爹娘过去一聚。我说去吧,大伯年纪大了,喜欢有人探望,你们顺便多玩几天。爹娘问我小黑怎么办?我一下揽在身上,说,有我呢。你经常加班哪有工夫?娘问。不行你们把值钱东西放我楼上去,小黑也跟我去小区,我把狗粮放得足足的,总不会饿着它。
爹娘临上车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小黑。我满口答应,放心吧,等你们回来保证完璧归赵。就这样,爹娘坐着火车去了五台山,我把小黑带到了学府花园,安置在了楼下车库里。
这次我可有了事干。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车库,放小黑出来玩耍。小黑也很兴奋,摇着尾巴,跟随我来到垃圾桶旁,找个有树的地方,撒泡尿,然后,在我放置纸巾的地方,拉一坨粪。我用小铁锹把粪铲到垃圾桶里。这件任务完成之后,就是我和小黑撒欢的时刻。我会把飞盘扔出去,什么话也不说,小黑只需看我的眼色,只要我把眼珠望向飞盘落地的方向,一直坐在我身旁的小黑就会箭一般飞出去,准确无误地找到飞盘,并快速叼回。我不伸手,它绝不把飞盘放下。只要我手一张开,飞盘又会落在我的手心。
玩耍得累了,我便让小黑进车库,看得出小黑玩得正嗨,还想再玩一会儿,但听到我“进车库”的口令,它二话不说,迅速地跑进车库。我把狗粮和水蓄满,摸了两下狗头,便回楼上休息。
早起上班前,第一件事还是打开车库门,带小黑撒尿,拉粪,然后扔飞盘,让小黑去叼,等小黑的工夫,我蓄满狗粮和水,这时,小黑也叼着飞盘进了车库。我接过飞盘,把车库关好,然后上班。
不想今天老板安排了一个急活儿,明早就要方案。我是急忙查资料,想创意,做PPT。我本是一个要强的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不知不觉做到了后半夜,总算把PPT做好,累得我很快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第二天交工,上午又做了些公关安排,中午老板把我叫出去吃饭,说我做的PPT客户很满意,下午放我半天假,我高兴极了,这下可以好好和小黑玩耍了。
饭毕,我开车回家,打开车库,小黑慌忙跑出来,来到垃圾桶旁,又是撒尿,又是拉粪。我看着好大的一堆便便,哈哈大笑起来。小黑呀小黑,你真是个懂事的小黑,那么大一盆狗粮都让你吃光光了,水也喝个光光,一天半时间,你愣是憋得住。来来来,再奖励你一盆狗粮,还有一桶水。不够咱还有!
看着小黑狼吞虎咽地吃完狗粮,水也喝了个够,我拉着小黑去撒马营的麦地里玩耍。玩了一会儿飞碟,又玩了一会儿上墙上树,还想再跟小黑玩个逮兔子,不想老板打来电话,说客户很满意我的创意,邀请我和老板去他的公司杭州玩几天,马上就走,车子就等在厂子里。我喜欢安静,不喜欢出游,尤其是这类工作上的应酬。与其和老板去杭州,还不如和小黑在野地里玩得痛快。有心回绝,但想到月供的压力,还是答应了下来。
还好,老板说来去也就三天时间。我急匆匆把小黑放回车库,放了三盆狗粮和三桶水,我一个一个指着说:“这盆狗粮第一天吃,这盆水第一天喝,这两盆第二天,这两盆第三天,等你吃完喝完,我就回来了。”确定好小黑听明白了我的话,我锁好车库门,上楼简单收拾了行李,直奔厂子。
杭州三天,我简直度日如年,虽然客户并没谈太多工作上的事情,大部分是带着我们游玩,但我的心思一点不在风景上,我时时在惦念家中的小黑。不知道它有没有按我的安排吃饭喝水?不知道它寂不寂寞?不知道它在车库里拉尿是否习惯?不知道它……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刚下车,我就大声喊着小黑,可是车库里异常安静。我想,以小黑沉着冷静的脾气,一定不会是三天不见主人就六神无主的主儿,而且狗粮和水一定早已吃光喝光,粪便一定会挑犄角旮旯,不会到处乱拉乱尿。这样想着,我迅速打开车库门,小黑一反常态地没有扑到我的怀里,仍旧躺在狗窝里纹丝不动。小黑,小黑,我喊了它两声,它仍旧没有反应。狗粮按计划吃了两盆,还有一盆没动,水只喝了一桶,两桶满着。我扫寻着车库四角,没有一丝狗的粪便痕迹。我蹲下来,不住地喊着小黑,小黑,把飞盘叼回来,快点,再快……可是我的小黑,它已经听不到我的指令了。
我摇晃着小黑的身子,它还是一动不动,我摸着它鼓鼓的肚子,我确定,它一定是“憋死”的。但我不愿意相信它已死的结果,我找来兽医,兽医一脸疑惑:难道世上真有被屎尿憋死的活物儿?
不得不接受小黑已死的事实,我把它埋在了大士庄地里巴巴儿的坟边。我打电话眼泪汪汪地告诉了爹娘这个消息,他们听到我哽咽的声音,一再安慰我别太难过,但从他们的言语中,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痛惜的表情。
晚上,我发起了高烧。强撑着翻找出几片退烧药,接了点凉水,咽下去。囫囵横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小黑喝水吃狗粮追飞盘叼拖鞋的场景,还不时出现小黑被我冷落时坚毅的眼神里偶然闪过的迷茫和无助。迷迷糊糊中,电话铃响,我闭眼摸出手机,按下免提,是老板。
“有工人掉进硫酸池子里了,情况紧急,赶快到厂里来,马上给我出一份环境安全治理方案,硫酸池子的单列,今晚就要!环保部门的人估计很快就到,该怎么应对,你好好考虑一下!”
听老板焦急的口气,我感觉体温顿时退了不少。其实我知道,老板要的整改方案只是为了应付上边的审查,一旦把这件事搞定,我那些整改方案就会像巴巴儿和小黑一样,被埋在另一个世界。我有气无力地溜下楼,经过车库,似乎听到了小黑在喊我。我快速打开车库门,里边空无一狗。那一晚,我坐在办公室里,头脑一直在我的境遇和小黑之间交替纠缠。
后来,我上班的那家制革厂在清理小散乱污企业中,被勒令停产。我在打响蓝天保卫战的号召下,筹办了自己的环保公司。
虽然自己做了老板,但生活中种种无奈依旧花样翻新地涌现,生活就是如此吧。当我言不由衷地周旋在官员和客户之间时,仍不时怀念起我的小黑,可怜的、懂事的、人見人爱的小黑……
(高宗利,出生于唐山,供职于辛集,鲁迅文学院河北作家高研班学员。有诗歌、散文、小说作品见于《时代文学》《延河》《散文百家》等刊物。)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