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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清香的麦索儿哟

2019-09-10朱嘉华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早市青稞阿姨

朱嘉华

青稞,以及与青稞有关的记忆,似乎都封存在懵懂儿童和少年不识愁滋味时期。人们居住的城市越来越大,楼房越来越高,离土地越来越远,整日奔波于城市的喧嚣和生活的重负下,便怀念起遥远而宁静的乡村,炊烟袅袅的村庄,甚至充满牛羊粪气息的空气,更怀念每到傍晚时分母亲那声悠长的“尕虎儿,喝汤来!”的乡音。真是年少不知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

大概在城市呆久了也会患上审美疲劳,人们便挖空心思寻找着各种能够慰藉乡愁的办法,比如春天到郊区挖挖野菜,夏天到野外烧烤,秋天的采摘,冬天的滑雪,不一而足。总而言之,逃离城市的心情是那样的急不可待,只等周末和假期到来,便一窝蜂涌向乡村山野,徒步的,观光的,钓鱼的,休闲的,野炊的,应有尽有。人的乐趣是分年龄段的,相比于年轻人的户外活动,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家里,侍花弄草,烹茶煮粥。享受一杯茶,一缕阳光,一卷书,一段琴曲便是晚年好时光。除偶尔参加一些文化活动之外,最喜欢的是每天清晨散步后到早市采购一天的伙食,人常说,琴、茶、花可以养心,读书可以养德。而养人还得靠五谷杂粮,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夏至”前后,湟水谷地碧浪滚滚,绿草如茵,春红香残,少了一份姹紫嫣红,多了几许夏木葱茏。小毛桃挂在树枝上青涩的模样好像不愿长大,而杏子则在枝头喷薄欲出,背阴的一面青绿,朝阳的一面嫣红,如少女的面颊,如初开的桃花……多愁善感的人们不用纠结一场夜雨袭来,勾起许多担心,不觉间吟起“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西宁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这两年,因春雨丰沛,花草树木比往年艳丽、茂盛许多。仲夏,湟水岸杨柳依依,河道中碧水汤汤。两年前我与文化公园相邻而居,早起沿湟水河漫步,两岸都是晨练的人们。穿过夏木荫荫花香袭人的文化公园,耳畔传来初学者憋足了劲吹响的萨克斯、小号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吊嗓声,盘旋在林梢的喜鹊吱吱喳喳的聒噪声,这一切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幽深的林木间,犹如一支大自然奏响的生命交响曲,怒放着大高原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

出文化公园大门东行不足一公里,是一个丁字路口,当信号灯变绿时,避开冷湖路与海晏路交汇处的车流一路往南,缓坡上去就是盐湖巷西口。这里的早市有些年头了,但不知形成于何年,大概杨家寨开发后就有了吧?集市东起新宁路,西止冷湖路,市容庞大,摊位众多。虽说是农贸市场,以蔬菜瓜果为主,但早市上商品丰富,玲琅满目,从服装到生活小用品,从花卉到培土、花盆应有尽有,关键是价位公道,适合市民大众消费,是城西区居民主要的蔬菜瓜果采购点。

徜徉在繁华的盐湖巷早市,一股清香的焪青稞味儿窜入鼻翼,刹那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我似乎嗅到泥土的芬芳,母亲的味道!四下环顾,果然有一个摊位正在磨麦索儿,一位朴实憨厚的农家妹子戴着一次性手套将葱绿的焪青稞一小撮、一小撮装入插在石磨眼上的塑料漏斗中,转动的磨盘周围挂满了翠玉似的吊坠,白中透绿,绿中泛白,比翡翠淡比墨玉淺,活脱脱一圈珠帘摇曳在磨盘边缘。“麦索儿”,一个“索”字将新青稞的这种衍生品形态活灵活现呈现在世人眼前。石磨是电动的,节省了一个劳动力,这时的劳动强度并不大,以至于那些不善农事的市民们嫌弃20元一斤的价格太高,围观者多,购买者少,还夹杂有几多指责声。

一位东北口音的中年女子买了十块钱的,她三个手指捏起一撮嫩绿的麦索儿,抛进嘴里尝了尝,然后皱皱眉问农家妹子:“这老贵了,咋不放咸盐呢?”妹子抬起头,红扑扑的脸上一双好看的杏眼,她一边干活一边不卑不亢地回答:“你回家自己放上!”。女顾客说:“我回家放点盐,搁点香油吃!”。一听,她对麦索儿的吃法并不得要领。这时,一位和蔼可亲、本地口音的阿姨对她说:“这位大姐,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这麦索儿的前期功夫非常繁琐,一斤20元根本不算贵。没听说过一年的庄稼二年的苦吗?种青稞的辛苦我们就不说了,这新青稞折回家,打理好,剪去麦芒,扎成一把一把的,在大铁锅里焪熟,出锅后趁热在簸箕里揉搓,利用簸箕的纹路搓得青稞仁儿与青稞皮分离,然后用簸箕一次又一次簸干净麦芒与青稞皮,簸不干净的还得用手一点一点挑出来,等百分百干净后,才能运到城里,在早市上现磨现卖。你说辛苦不辛苦?新鲜不新鲜?”阿姨一口气诠释了麦索儿的前期工程,令人咂舌,有围观者问:“你咋就这么清楚?那怎么做才好吃呢?”阿姨说:“我们小的时候就是农民啊!”一位陕西口音、穿着运动服的兄弟接过话茬说道:“谁的祖上不是农民?嫑矫情咧,大家听阿姨说说咋做嘛!”阿姨清清嗓子,大声地说:“做法其实很简单呐,但配料一定要对路。比如刚才这位大姐说撒点盐拌点香油吃,那你就错了。正确的吃法是:配料要有葱花、香菜沫、也可以放蒜沫,盐一定要用开水化开,麦索儿装盘,把配料放在麦索儿上面,用烧熟的青油(菜籽油)炝,然后浇上盐水拌匀就可以了。”这时,那位东北女人已经将半斤麦索儿吃的差不多了,她还在问:“这些东西搁多少呢?”阿姨耐心地解释:“配料、青油量根据麦索儿的多少与个人口味而定。麦索儿买回去不能放太久,最好当天吃,因为容易馊了,如果有酸味就不要再吃。”阿姨话音刚落,看客们纷纷解囊,你一斤我两斤,不一会儿功夫,磨好的麦索儿就已售罄。一位中原口音的大妈对阿姨说:“以前经常看见,就是不会吃,没买过。今天买一斤,回家按你说的方法做,我和老伴儿吃!”。

是啊,麦索儿需要当日磨当日吃,才能吃出这一碗人间珍馐的独特风味,当门源的又一珍品——“清油”烧熟后趁热炝在麦索儿上面,发出“刺啦”的声响,顿时,新粮食清新的幽香、葱花与香菜浓郁的芳香、清油厚重的暖香交织在一起,先弥漫在整个屋子,随着门窗的打开,香气冲破藩篱飘向院落远播在空气中,四周的巷子已然被香气熏染,这时的行人们大都会猛吸一下鼻翼,先一饱闻香之福,大致会猜到谁家吃麦索儿了,关系要好的自然寻香而来,饱餐一顿,疏远一些的回家动员老婆孩子齐上阵,怕误了时机,错过最好的尝新时间。

大文豪苏东坡在被贬黄州时,用廉价的猪肉首创了“东坡肉”,而“东坡肉”成名于杭州。世人皆知东坡好吃,谁能够想到东坡被贬时穷困潦倒,只能以最廉价的食材琢磨美食,他最大的美德是刚直不阿,体恤百姓,疏浚西湖后,百姓为了感恩,将当地最喜爱的猪肉与酒送给东坡,而东坡在嘱咐厨师将肉红烧后连酒一起送给民工,每家一碗,厨师误听作将肉连酒一起烧,因而“东坡肉”才横空出世。而生活在青海高寒地区,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们的祖先,是如何发明了“麦索儿”这样一道美食,像珍珠般遗留人间?唯有高寒、贫瘠,智慧与爱才能解释……

麦索儿摊位前的众人逐渐散开,行走在盐湖巷闹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我的思绪却飘向岁月的深处,翻山越岭徜徉在祁连山下、湟水河畔、三晋大地,那么多有关青稞的记忆像过电影一样扑面而来。青稞的风骨不容置疑,“西宁等处,山高风烈,五谷不能遍生。农种青稞为多,豌豆、小麦次之。”这是史志中对青稞生长环境的定位。记得三十多年前,山西吕梁山区的亲戚来青海探亲,临走,这位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带走了一包大约五斤多的青稞种子,过了两年,我在晋西黄土高原吕梁山深坳里的窑洞中与老人攀谈,问及他带回来的青稞种植情况,老农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只长成了一把草草,一尺来高就不长咧,甚啊没啦!”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物种。

青稞只适合在山高风烈的高原大地生长,养活山一般伟岸的高原男人和泛着高原红脸蛋的美丽女人,还有祖祖辈辈他们的子孙。青稞、牦牛、雪豹,它们是高原的精灵,只属于高原,高原人和高原的蓝天白云。突然间,又想起柏大卫先生,早年间,老人从湟源带回去一包青海高原的花种,春天种植在美国密苏里州春田市的别墅花园里,一个夏天,这些家伙只窜杆不打苞,更别说开花了,虽然这气象多少让耄耋之年的大卫先生有些失望,我听了却被高原物种的节操深深折服,甚至有点窃喜,嘿嘿,风骨,风骨是也!小女子凡人一枚,达不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却也敬佩人与物的铮铮铁骨,这大概就是中华民族血脉里的文化基因所致吧。

“麦索儿,麦索儿……”电喇叭悠长的吆喝声将我的思绪拽回闹市中,不知不觉间我已从盐湖巷另一头返回到麦索儿摊位前,几案上的麦索儿已经所剩无几,袋子里的焪青稞也仅剩三两斤的样子,卖麦索儿的妹子友好地朝我笑着,脸颊上晶莹的汗珠在朝阳斜射下闪着光亮,红扑扑的脸,皴黑的手,转动的石磨,在千万次轮回中粉身碎骨又生生不息的青稞,它与高原人融合在一起,魂魄相依,骨肉相连,不可分离。

“青稞,有红、青、白三种,本境资为正粮,磨面之外,兼做炒面,蒙番用者极多,故自境外运售本境者亦不少。青稞,叶细长,有平行脉,茎有节,状如小麦。夏月开花结实,实有长芒。性耐寒,随处可种,农村以此为主食。可作饼,谓之干粮。放锅内炒熟磨粉,谓之炒面,藏语谓糌粑,食用颇方便。”

史志类的记载如此生硬僵化,毫无生气和意趣可言。

其实,青稞的吃法何止于此,粗略算来不下几十种,就麦索儿来说还有一种吃法,肉丁、土豆丁用葱姜蒜燷锅,熬制汤水,土豆煮绵后将麦索儿撒入汤水中,边撒边搅,清稠视个人爱好,熬好的粥叫做“麦索儿拌汤”,出锅前撒上香菜沫。这一碗粥,青绿中透着米黄色的土豆丁、焦黄的肉丁,调上红红的油泼辣子,浇上焦糖色的陈醋,五彩缤纷,夺人眼目,尝一口,软糯黏稠,清香无比,它将新粮食的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真可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尝几回!

以前,新青稞下来后,生活讲究一些的人家,全家老小齐出动,抓紧时间折青稞、焪青稞、磨麦索儿,然后在屋顶铺上单子,将新鲜的麦索儿晒干,装在布袋子里收藏,倘或有亲戚朋友造访,便拿出干麦索儿做成麦索儿拌汤待客。隆冬季节,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喝一碗浓浓的、香气四溢的麦索儿拌汤,吃几个焦巴儿洋芋,就一口自家腌制的咸韭菜或著苦杆儿菜(我们小时候叫铲铲草),那是多么的惬意啊!这也许就是传统农耕社会时候的反季节食品了吧?真正的绿色环保食品。现在方便多了,可以在市场上多买点回去冷冻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加工成麦索儿拌汤就可以了,但每每都吃不出从前的滋味来,有人说这是因为平常吃得太好了,也有人说因为化肥农药种出的庄稼改变了植物的习性,庄稼没接够地气。

又是一年夏至,盐湖巷早市搬迁到西山植物园附近已经两年了。我也乔迁新居,离早市越来越远,到植物园早市买一次菜,来回需要三四个小时,所以很少去,但新青稞上市,麦索儿飘香时,我还会再去,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缕魂牵梦绕的乡愁……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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