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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中的非理性叙事

2019-09-10朱斐然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9年12期
关键词:埃德加爱伦美国梦

朱斐然

内容摘要:《黑猫》中,作者独辟蹊径,用非理性叙事,揭示了人类内心世界的黑暗隐秘。本文从非理性叙事的内涵、《黑猫》中的非理性叙事手法、元素以及坡采用非理性叙事的原因来分析其独特的创作手法和在延续个人和集体层面的美国梦方面做出的贡献。

关键词:埃德加·爱伦·坡 《黑猫》 非理性叙事 美国梦

一.引言

无论是17世纪的古典主义文学、18世纪的启蒙文学,抑或是19世纪的现实主义文学,宣扬的大都是理性视角下固定的叙事形式,是一种客观、有逻辑且真实的叙事。随着20世纪工业文明的逼近,再加上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敏感的文学家们滋生出一种反叛情绪,开始重视主观性、扭曲性和模糊性的思想内容,非理性叙事也随之而来。在叙事视角上,非理性叙事多选用儿童、白痴、精神病患者等的视角。叙事结构表现为时间的非线性、空间的跳跃性、情节的松散性以及空白留缺。在内容方面主要是主人公大量的内心独白、意识流、梦呓语等,所用语言往往错乱零碎、不合语法。非理性叙事的主旨主要通过突出个人的直觉和本能反应来揭示对死亡、罪恶或两性关系的看法。

可以说,非理性叙事的真正繁荣是在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而爱伦·坡就像是一个预言家,早在一个世纪以前就看到了未来的黑暗与人们的无力,开始“以非现实、非理性的表达方式来揭示现代人的精神困顿。”[1]26也正是因为非理性叙事,使得坡的作品空前绝后,为后世文学界留下了持久的影响。

二.《黑猫》中的非理性叙事手法

1.第一人称叙事

《黑猫》中的非理性叙事手法体现在第一人称叙事、反复手法、开放式结尾及超自然情节的运用。首先,坡摒弃传统的全知视角,转而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这就让故事带上了主观性和局限性。“当某个事实通过人物叙述传递给读者时,读者需要判断究竟是否为客观事实,是否为人物主观性所扭曲。”[2]73《黑猫》中,“我”就是主人公,以“我”的口吻讲述了酗酒后虐待黑猫以及黑猫复仇的故事。这种内视角的运用,让读者只能局限于“我”的有限感知,无法知晓“我”之外的声音和信息。因此,叙事者对事件的理解和评价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这种只凭自身感受、无意识的叙述,带有很强的主观性,使故事变得不可靠。

2.反复手法

其次,《黑猫》中的反复手法主要体现在意象反复与行为反复两方面。一方面,自从普鲁托被吊死后,套索、绞刑架、白斑、独眼等意象在篇幅不长的小说中反复出现。这些意象就像一面面镜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犯下的罪行,使“我”惶惶不可终日。例如,当“我”觉察出白斑的轮廓时,作者连用意象反复以增强语气。“那是一个可怕的图形、一件可怕的东西的图形——一个绞刑架的图形!哦,那是恐怖和罪恶的、痛苦和死亡的、令人沮丧和害怕的刑具!”[3]5在这句话中,“图形”出现了3次,“绞刑架”、“刑具”各出现1次,且语气一次比一次加重,节奏愈来愈强。这种反复手法将“我”内心的惊异与恐惧无限放大,不仅给读者造成一种重压,更反映出“我”难以抑制即将崩溃的心理状态。

另一方面,“我”对待两只猫的行为有很强的反复性。面对两只不同的黑猫,“我”的态度都是先喜爱、再厌倦、最后怒不可遏,就像电影的回放镜头,主人公一直处于一种循环往复中。心理学家斯金纳指出,由于“刺激—反应”的联结,只要类似的情景一旦出现,人们仍然会难以控制地沿袭以前的反应模式。可以说,“我”对两只黑猫有一种非理性的固着行为,它们的相似点不断强化着“我”的善恶冲突。恶念驱使下,“我”吊死黑猫;善念驱使下,“我”找到一只同样的黑猫来弥补罪过。但即使第二只黑猫出现了,“我”还是陷入了与第一只黑猫类似的情境中。通过这种行为的反复,坡表达出人的理性始终敌不过非理性,最终会走向邪恶的深渊。

3.开放式结尾

另外,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认为,最乏味的艺术就是把话说尽。《黑猫》正避免了这一点,开放式的结尾表现出作者叙述的不完整性,使整个故事显得亦真亦幻。小说并没有一个完整严密的结尾,“原来我把那可怕的家伙砌进了壁墓!”[3]8,故事就这样在高潮处戛然而止,把確定变为不确定,把一种结局变为多种结局。按理说,此后应该还会有故事发生。“我”到底死了吗?黑猫的去处如何?“我”最终杀死黑猫了吗?这些作者都没有向我们交代。换句话说,爱伦·坡似乎没把故事讲完就突然停笔。实际上,这种情节的不完整性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读者一方面可以想象“我”的罪恶终于遭到了报应,同时又不敢想象黑猫的复现是不是新罪恶的开始。这两种矛盾心理产生的张力言已尽而意无穷。

4.超自然情节

最后,坡在《黑猫》中刻意增加超自然因素,使得情节之间呈现出一种非线性因果关系。“尽管到19世纪中叶,超自然主义这个术语才被完全确立下来,而坡在小说中却利用他们从未探索过的超自然力量,更确切地说,坡的小说是非理性的,涉及到任性,偏执以及对神秘主义的痴迷。”[4]51在西方文化中,黑猫天生带有神秘色彩,被视为女巫的化身。它们是死亡和邪恶的象征,通过超自然的力量给人带来灾难。自从主人公对普鲁托施虐之后,一系列的超自然现象接连发生,最终使主人公遭到了报应。比如主人公将普鲁托吊死的那天晚上,家里莫名起了一场烈火。在所有东西都化为乌有的情况下,一堵隔墙神秘地保留下来,墙壁上赫然有个猫浮雕,猫脖子上挂着一根绞索。再如第二只黑猫毫无征兆地出现,除了胸前的白斑外,外表和性情都与普鲁托十分相似。第二天这只黑猫也被剜掉了一只眼睛,此外猫胸前的白斑慢慢呈现出绞刑架的轮廓。在文章结尾,黑猫诱使主人公杀害了妻子,又用亦真亦幻的嚎叫声将主人公送到刽子手手中。这些魔幻非现实的情节,像是因果报应,不断升级着黑猫的复仇行为,使读者始终处于相信与不相信的矛盾之中,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梦幻因素。

三.《黑猫》故事的非理性元素  1.叙事时间和空间

除了上述非理性叙事手法之外,《黑猫》在故事内容上也体现了非理性元素。首先,在叙事的时间和空间方面,坡善于将小说中的离奇怪诞之事设置在人心毫无防备的夜晚以及阴暗的地窖,使文章的非理性大大增加。其一,叙事时间。“光线的强弱影响着人们的视觉效果和对事物的认知”。[5]43白天光线强,人们的视线清晰明朗,对事物的认识往往是全面而理性的。即使潜意识试图作祟,也会受到意识的压抑。而夜晚黑暗隐蔽的特质,不仅使万物变得虚幻不实,也会使人们的理性与意识缺席,当面对欲望時,只能无意识地服从。《黑猫》中,作者将剜猫眼一事设置在主人公夜晚醉酒后。倘若酒精是主要催化剂,那么夜晚的来临便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夜晚阴暗的光线下,主人公毫无顾忌地展现内心的丑恶。仅仅是因为黑猫受惊后在他手上轻咬了一口,他就剜掉其一只眼睛以发泄满腔怒火。其二,叙事空间。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一书中提及,“空间并非填充物体的容器,而是人类意识的居所。”[6]如果说阁楼是理智化投射的理性区域,那么作为地下力量的地窖便是人非理性、潜意识的存在,是它诱发了犯罪的欲望和冲动。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坡以地窖这一边缘化的空间为依托,叙述了主人公杀妻藏尸的经过。当主人公从地上的文明区域走入地下的边缘区域时,他便被地下的疯狂力量所笼罩,不受控制地表现出人非理性、充满暴力的一面。

2.人物塑造

其次,在人物塑造方面,坡善于用非常态的、“特异”的人物展开叙述,这类叙述者往往具有极大的不可靠性。“布恩聚焦于两种类型的不可靠叙述。一种涉及故事事实,另一种涉及价值判断。前者主要是指叙事者在叙述事件时前后不一致或与事实不相符,后者主要指进行价值观判断时出现的误差。”[2]73《黑猫》中的主人公是精神变态者,是完全失去理智的人。他种种怪异的行为和思想将这两种不可靠叙述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一,主人公年轻时,饲养了很多小动物,为我们呈现出一个“性情温顺并富于爱心”[3]1的人物形象。后来由于酗酒成性,不仅虐杀动物,更犯下了杀妻毁尸的罪行。这前后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反差,主人公先前对自己的描述是否可靠就成了问题。其二,主人公讲述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卸下我灵魂的重负”[3]1,开脱自己的罪行,而不是犯罪之后的良心谴责,他的价值观是完全扭曲的。从主人公整篇靠不住的叙述总能让读者对故事的真伪产生疑问。

3.主题思想

另外,在主题思想方面,死亡主题贯穿了整篇小说。《黑猫》中,作者赋予了主人公一种死亡本能,使得“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每一个重要的情节转折点,死亡都会如期而至,引领着情节发展”。[7]97在小说的第一个节点,死亡毫无征兆地出现。主人公杀猫时没有任何动机,仅为了满足毁灭的本能冲动。接着,死亡是以绞刑架状的白斑间接呈现的,是黑猫施加给主人公的外在死亡压力。在这种压力的笼罩下,主人公苦不堪言,只能通过对妻子及其他事物的虐待行为来发泄。小说的第三个节点,主人公再也无法忍受死亡本能的折磨,想要杀猫以绝后患,却失手杀掉了妻子。在小说的最后,主人公的毁灭目的已达成,一切都趋于平静。这时,外在的死亡本能再也没有了施展空间,自毁冲动便占了上风,驱使着主人公不受控制地暴露罪行,最终导致了自己的毁灭。

最后,除了死亡主题外,人性本恶也是坡要传达的主题之一。忧郁的性格和敏锐的直觉使得爱伦·坡认为邪恶隐藏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人易于犯错和自我毁灭,善良只是理性之花,邪恶才是人的本性。与同时代的霍桑不同,坡对于人类的潜意识领域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从而发现了人性的邪恶。故事开始时,主人公的意识占据上风,表现出善的品格。染上酒瘾后,他逐渐挣脱了意识的束缚。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主人公的性情经历了巨大的改变,人性隐含的恶念被暴露出来,以前喜爱的事物如今却无法忍受,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杀猫乃至杀妻的道路。就如伊甸园里的夏娃偷食禁果一样,如果一个人的潜意识占据支配地位,他就会被内心的邪恶力量所控制,任凭这种力量将自己推向深渊。

四.坡的非理性叙事与美国梦

爱伦·坡采用非理性叙事的原因可从个人层面与集体层面的美国梦来解释。美国梦是美国文化的精髓,指通过个人奋斗获得美好生活的信仰,它包含物质富有和精神自由两个层面。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时期的代表作家爱默生及惠特曼等以乐观积极的态度将美国梦发展到巅峰,人人都对“山巅之城”“希望之乡”充满期盼。但爱伦·坡作品中的非理性元素似乎与当时蒸蒸日上的美国梦格格不入,实际上,坡的非理性叙事是围绕美国梦展开的。

1.个人层面

在个人层面,非理性叙事是坡践行艺术理念、实现个人梦想的重要手段。坡在《诗歌原理》中声称,“我对'理'怀着一种源于心底的至深敬意,但我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其说教方式。”[8]由此可见,他并不是全盘地否定理性,而是反对理性的绝对统治地位。“道理只能使理智满足”[8],艺术应当摒弃“说教”和“理智”的成分。坡借助人们对非理性的集体无意识,使读者“获得刺激而达到灵魂的升华”[8]。梦境、酒精、欲望、死亡是体现非理性叙事最典型的题材,而表现非理性的形式主要是潜意识、直觉和奇想。在爱伦·坡的小说中,读者总能找到这些元素的影子。因此,非理性叙事是坡对其艺术理念的实践与应用。

另外,纵观爱伦·坡坎坷的一生,自幼失去双亲,成年后事业不顺,感情也上曲曲折折。但即使深受社会毒害,“他也绝非一个甘心堕落的小人”。[9]45坡将梦想、情感寄托于文学作品,把自己带入虚幻的世界以此来对抗残酷的现实。他开创性地使用非理性叙事,作品“既以其怪异恐怖的情节本身吸引读者,又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和角度,使人们对故事的叙述者本人的意识心态有所了解。”[10]258他短短的一生共创作了七十多篇小说,成为众多领域的先驱和鼻祖。虽然从事写作并没有给他带来物质上的富足,但坡仍坚定地认为“文学是最高尚的职业”,“是唯一适合一名男子汉的职业”。他对独特文学创造的追求与执着体现了美国梦中的个人主义和开拓精神,是美国梦在精神层面的延续。

2.集体层面

在集体层面,非理性叙事是坡渴求美国文学独立,实现美国作家集体梦想的重要途径。作为一个已获得独立并茁壮成长的民族,19世纪的美国作家开始反对模仿外国文学并期望以美国独有的文学形式展示民族特性。埃德加·爱伦·坡便是其中的一位。虽然生活在美国文艺复兴的鼎盛时期,坡却对理性持怀疑态度,其作品大多以非理性为主题。他在《创作哲学》中提及:“我的首要目标(一如既往)是要创新。”[11]对于非理性叙事的大胆探索正是坡反对模仿,争取美国文学独立的力证。他既不附和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家去讴歌生活,也不像现实主义时期的作家那样客观地展现事实,而是将写作重點转向人的心理活动甚至是潜意识活动,成功地刻画出《黑猫》、《泄密的心》、《乖戾之魔》等小说中的病态人格者,成为“开创真正地道的美国文学的先驱者之一”[12]3,对实现美国短篇小说的本土化做出了贡献。

五.结语

埃德加·爱伦·坡在《黑猫》中通过叙事手法与叙事内容,开创了非理性叙事的先河,为新生的美国文学树立起一面特立独行的大旗。坡是一位具有独特创造性的作家,能够将个人的苦难与社会背景相结合,演绎出了别样的美国梦。可以说,坡的小说是无与伦比的,远远不同于同时代的任何作品,他也因此被誉为美国第一位真正的神经病天才,成为美国本土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先驱者一。

参考文献

[1]朱振武.爱伦·坡诗歌的创作旨归[J].英语研究,2012,10(1):26

[2]申丹.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3

[3]爱伦·坡.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M].曹明伦译.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

[4]李雪琴.埃德加·爱伦·坡短篇中的哥特风格[D].四川:四川师范大学,2006:51

[5]张艳丽.《金梅瓶》中夜晚与事件设置关系探究[J].安康学院学报,2018,30(1):43

[6]加斯东·巴士拉.空间的诗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7]邹舒远.爱伦·坡《黑猫》的死亡主题解读[J].芒种,2014,19:97

[8] 爱伦·坡.诗歌原理[A].董衡巽.美国十九世纪文论选[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

[9]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45

[10]张冲.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258

[11]爱伦·坡.创作哲学[A].董衡巽.美国十九世纪文论选[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

[12]朱利安·西蒙斯.文坛怪杰—爱伦·坡传[M].文刚、吴樾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3

[13]唐文.权利·死亡·荒诞——对约瑟夫·海勒黑色幽默小说的阐释[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14]易晓明.非理性视阈对小说叙事的变革意义[J].江西社会科学,2008

基金项目:校级重点,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爱伦·坡的非理性叙事与美国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S201910452007

(作者单位:临沂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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