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点将录”模式对《诗品》品鉴的通变

2019-09-10史笑添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9年12期

史笑添

内容摘要：“诗坛点将录”自嘉庆年间舒位开始，延续至现当代，形成一种内涵丰富、结构稳定的模式。而究其本质，实是对《诗品》之品鉴方式的承接。本文自渊源角度，分析《诗品》品鉴方式的由来，以及这种品鉴方式在清朝复活延续的原因。然后将“品鉴”分为品第和鉴析两个方面，来着手研究“诗坛点将录”模式对《诗品》品鉴的通变，指出“诗坛点将录”模式由于历代作者的自觉完善，以确定为体例制度的方式承接了《诗品》的品鉴，但又基于其体式和其所处时代的原因，存在一些与《诗品》相异的特质。

关键词：诗坛点将录《诗品》品鉴

《诗品》的品第不仅是高下判别，还显出钟嵘的审美标准;而鉴赏则是作出品第的依据，钟嵘采用致流别、辨彰清浊、知人论世、象征比喻、摘句等多种方法，区分不同诗人。这种品鉴方式却并未得到很好的承袭。直到“诗坛点将录”模式蓬勃发展，借用《水浒传》中的好汉点评一个时期内的诗人、作品。正如叶德辉所评，这一模式“句溯钟嵘诗品之滥觞”1，可看作《诗品》之品第的延续。

一.诗坛点将录与《诗品》的渊源

《诗品》同汉魏六朝人物品鉴风气的关系，已颇见论述。除此之外，六朝发达的谱学也对之影响深厚。南渡后贵族离散，需要谱系记载来保证自己身份，故“人尚谱系之学，家藏谱系之书。”2当时艺术理论吸收谱学，亦有借时人对谱学的认同，推广审美标准的用意。品第和溯源的思想，就是谱学在艺术上的表现

此外，《诗品》受到“七略裁士”的影响3。刘向刘歆编写《七略》时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启发了《诗品》“致流别，辨清浊”的主要批评方法，区分、品第的意识从学术移到个人及作品上。

明代《东林点将录》是“点将录”模式的雏形。它采取《水浒传》花名册的方式的手法本身即意味着当时文化环境的影响。利用大众对水浒人物的熟稔来加强对作者观念的认同，这和《诗品》对谱学的吸纳是相同的。后汪辟疆作诗坛点将录，时人以预测某诗人某水浒人物为乐4，可进一步说明这种手法的影响力。

明代中期，阳明心学进一步加强文学的主体意识。通俗文学改变了大众审美，心学则进一步加强正统思想中的主体因素。其中一个表现，是“世说体”的创作重新复活，5承接了魏晋的人物品鉴，产生相似的思潮环境。

俗文学又对思想产生影响，加强了对感官刺激的要求。明清的人物品鉴更注重强烈的动感，而不同于《世说》中“丘壑”、“孤松”等静观的象征。甚至《明儒学案》也有“泰州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6这样富有强烈感官效果的品鉴话语。“诗坛点将录”的形式来源——《水浒传》，恰好与此潮流相符。而用强烈鲜明的水滸形象比附诗人及作品，则是对魏晋以象征进行人物品藻的承接与变化。

二.诗坛点将录对《诗品》品第的通变

钟嵘在《诗品》自序中批评前人“准的无依”7，基于此，他明确用上中下三品来品第诗人。他又说“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8位居同品的诗人之间的甄别，就又稍显模糊。

诗坛点将录的模式与之恰好相反。一百零八将没有明确的层次之分。舒位就曾把朱武排到第五位。但由于水浒英雄各自具有鲜明的、特色，所以同一品类诗人之间的区别，也借由这种戏剧化、夸张化的方式鲜明地表现出来。但诗坛点将录在品第方面确实有先天的不足。前述的层次模糊固然有憾，而要同时将英雄的大概层次、性格，完全与当时诗人对应起来，也不免拼凑嫌疑。

但诗坛点将录仍有一定的品第作用。其次，舒位自序说：“夫笔陈千人，必谋元帅，诗城五字，厥有偏师”9。“必谋元帅”说明诗坛点将录重视其重要诗人。舒位将袁枚点为宋江，毕沅点为卢俊义;汪辟疆将陈三立点为宋江，郑孝胥点为卢俊义。凡此诸人，都是一代中最重要的诗家，开一代风气的领袖。品第除排名外，还有鉴别源流等意义。点将录对头领的重视，与之恰是相同。

“厥有偏师”的提出，尤其注重主体在文学中的地位。“偏”与“正”也构成品类的差异，但二者并无高低之分。舒位自赞云“弃尔弓，折尔矢，高固王翦有如此。”10这明显是偏师，却点作位于天罡的没羽箭张清。汪辟疆称樊增祥“诗尚侧艳”、“晚年尤恣肆”11，而点为五虎将中的董平。可见诗坛点将录对偏正之别，并无褒贬态度。而《诗品》则仅分上中下三品，没有对偏正的区分。其宗尚国风、小雅、楚辞的宗尚，则无疑是默认褒正贬偏。如他将惠休置于下品，理由是对他“淫靡，情过其才”12的反对。这可说是诗坛点将录对《诗品》品第标准的一个变化。

三.诗坛点将录对《诗品》鉴赏的通变

人物品鉴伊始于汉代，重视“孝廉”、“茂才”等政治才能。至魏晋，品鉴的范围转为审美，重视人的个性风度。《诗品》则注重作者的才性。

钟嵘喜爱结合作者特质考察其作品，他认为：“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13即诗歌抒发的乃是自我的经验。他称述陶渊明“世叹其质直”，以体现其诗的“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14将其人其文合一考量。而又用象征比喻的手法，生动展现作者作品的风格。如评价曹植，形容“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15又时摘作者的典型篇句，用以突出展现其人其文。如“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日;‘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16。

“点将录”把诗人比附为气性相近的水浒人物，必须知人论世。而比附的过程又体现了象征和比喻，突出诗人自身气质。《水浒传》赋予人物厚重的内涵，点将录对诗人特质的阐释，犹多于《诗品》的象征比喻手法。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在开头只列水浒诨号和诗人姓名，将诨号的所指赋予诗人。自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开始，加入水浒中星宿名称、好汉姓名，诗人正式同水浒人物联系在一起。可见随着点将录体裁的演进，作者也越发自觉地用水浒人物比附诗人。

正是汪辟疆等人不断将之前文论的要点吸纳进点将录中，才使这一体系逐渐完备。舒位的点将录中，仅列诗人基本事迹，除去将之比附于水浒英雄外，不突出描写其特质。自汪辟疆点将录开始，重点阐述诗人性格同所比附的水浒英雄性格的关系。亦自汪氏开始，在论述中引用诗人作品，表现其人其文。如引黄绍箕诗“广雅堂深夜漏催，往承玉屑洒蓬莱”表明其师承门第17。自此开始，诗坛点将录的体例基本完备，也具备了《诗品》的功能。

钟嵘重在辨彰清浊，区分不同作家的刚柔文气。不同于曹丕偏爱清刚之气，钟嵘对气之清浊并无抑扬，单以“赋比兴”为批评标准。而诗坛点将录，并不刻意鉴别清浊之气。因为文气在清代已非主要话题。但诗坛点将录中仍可见到清浊二气。如汪辟疆点将录中，将诗风绮靡的樊增祥点为董平，赞语云：“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樊美人，殆若人之俦欤”18，钱仲联《顺康雍诗坛点将录》称邝露“云嚲娘边掌秘书”，点为属于天罡的浪子燕青。

《诗品》上品所录诸家，都一一分别源流，以国风、小雅、楚辞为主要的源头。此处分判源流的标准，是风格的相近。如评价李陵“文多凄怆，怨者之流”，归之曰“其源出于楚辞。”19按诗坛点将录之体裁，本难体现源流。但自汪辟疆开始，自觉地将具有师承关系，但自身尚不足以称大家的诗人，以“附及”的形式收入其师之下。如王闿运名下，附及了严咸等六人。并且，自舒位开始，就于点将录中加入“托塔天王”的形象，当代刘梦芙、冯永军等人，又加入“旧头领”、“都头领”的关系，生动地表现前辈对当时诗坛之影响的源流脉络。诗坛点将录以这种方式，效法了《诗品》的脉络源流之分判。

結语：综上所述，“诗坛点将录”模式对《诗品》之品鉴的承袭不是偶然的，它有意识地承袭了强调主体在文学之中地位的观念。但它也作出了适当的扬弃，对品第的截然划分，变为模糊的界限，对诗歌风格的偏正，也给予包容的态度。而主体自身的特性，通过比附水浒人物、添加赞语等方式进一步凸显出来。从鉴赏角度，它基本承袭了《诗品》的鉴赏方式，吸入其知人论世、引诗等手段，加强对诗人主体的表现，并分判包纳清浊之气，有意识地探讨诗坛的各大源流脉络，充分彰显个体的特质，承接了《诗品》的观念。

总的来说，“诗坛点将录”的形式返回了中国古代文论的传统，又贴合它所身处的近现代文学情况。今人刘梦芙、冯永军等，还在延续这个体裁，进行新的理论建构。诗坛点将录的品鉴，勾勒出一代诗人、诗派的源流脉络，并进行品第臧否，起到诗歌史的作用，理应得到进一步的研究开发。

注释

1.周文静.《乾嘉诗坛点将录》研究[D].扬州大学，2013，P116.

2.郑樵.通志，卷二十五，转引自彭清深.传统谱学在晚唐党争结局中的衰落[J].青海民族学院学报，2006，（3），P75.

3.钟嵘著，古直笺，曹旭整理集评.诗品[M].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3.

4.张亚权.“点将录”：一种富于民族特色的文学批评形式[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6，（3），P131.

5.张兴波.历代“世说体”小说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14，P16.

6.黄宗羲.明儒学案[M].南昌县学本，卷三十二.

7.钟嵘著，古直笺，曹旭整理集评.诗品[M].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3.

8.钟嵘著，古直笺，曹旭整理集评.诗品[M].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10.

9.周文静.《乾嘉诗坛点将录》研究[D].扬州大学，2013，P115.

10.周文静.《乾嘉诗坛点将录》研究[D].扬州大学，2013，P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