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怎样说话?
2019-09-10刘江滨
刘江滨
国家乒乓球队年轻队员王曼昱在一次比赛中战胜了丁宁,记者采访时问:“战胜了大满贯选手,很高兴吧?”王曼昱这样回答:“也不怎么高兴,经常赢了。”这个回答没毛病,只不过陈述了一个事实,如果你经常赢一个对手即使她是大满贯,哪还有兴奋可言?平常事罢了。然而,王曼昱的回答却激起了一片热议,批评者说这孩子情商太低,不会说话。
无独有偶。稍前几年,国家滑冰队员周洋在获得世界冠军后,记者问她获奖感言,她表示特别感谢父母的养育和付出,家境不好,这次获得的奖金将报答父母,改善家里条件(大意)。依我看,这个“获奖感言”应该获奖,因为它真实、朴素,发自内心,讓人感动。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获奖感言”却捅了马蜂窝,弄成一个“感谢门”事件。核心问题也是批评她不会说话:呵,你获得了冠军,只感谢你父母,那教练呢?领导呢?乃至国家呢?未免太狭隘、自私了吧!
这就是说话惹的事,看来会不会说话非同小可。
早年间看样板戏《沙家浜》,印象很深的是,茶馆老板娘阿庆嫂很会说话。她自己说“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刁德一称她“不愧是开茶馆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红楼梦》中的凤姐更是巧嘴八哥,伶牙俐齿,尤其把“老祖宗”贾母哄得团团转,被视为“开心果”。历史上的晏子、苏秦、张仪等人都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扬名立万的“说客”。宋朝宰相吕夷简是一个屹立政坛20年的老相,经验丰富,老谋深算,自然出言圆融周到。一次,皇帝病愈,诏令上朝,臣工们闻讯十分高兴,恨不得两步并作一步到达宫殿。但吕夷简是宰相,须得在宫门等候他,偏偏吕夷简不急,慢慢腾腾。皇帝病了这么久,也着急见大家啊,就问吕夷简为何如此“缓”?只听吕夷简说道,人们都知道皇上这段时间生病了,今天初次上朝,如果大家奔趋入内,会令外界产生不必要的猜想,徐徐入内方为正常。老相这一番话真让人膜拜啊,说得皇帝和大臣们频频点头称是。
鲁迅在小品文《立论》中讲道,一个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大家看。一个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人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的,于是得到一顿合力的痛打。这两人就是会不会说话的典型例子,尽管后者过于极端。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一般来讲,会说话讨人喜,不会说话讨人厌。说得不中听,呸呸呸,乌鸦嘴!叫人嫌弃怒斥还是便宜的事,弄不好挨一顿“痛打”也是可能的。能说,是一种天分,有人天生话痨,口若悬河,口齿伶俐;而会说,是一种能力,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体现了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譬如,京剧《红灯记》中铁梅家和邻居一墙之隔,李奶奶对邻居说,拆了墙咱们就是一家子啊,铁梅却说,不拆墙咱们也是一家子。李奶奶的话是物质层面的,铁梅的话是精神层面的,更体现了艺术性,更胜一筹。所以,说话不仅是人的基本能力,还是一门社交艺术。那些演讲比赛,辩论比赛,以及“外交辞令”、商业谈判等都是说话的比拼。即使日常生活、人际交往,不会说话的人还真是不太好混。
然而,我们的“至圣先师”孔子却是一位对会说话没有好感的人。他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满口花言巧语,故作和颜悦色,这种人很少是有仁德的。为什么呢?因为不是出自内心,是用心机和技巧做出来的,这就有了炫惑的味道。他继续说:“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巧言令色取媚于人,我以此为耻。他还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讷,就是笨嘴拙舌,不善言谈,真正的君子不用说什么,干就是了。孔子把交友分为“益者三友”和“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这里,直,可以说是正直,也可以说是直率;便佞,即花言巧语。有人可能会说“亚圣”孟子可是一位口若悬河、能言善辩之人啊,但请注意,孟子是一个直率的人,即使和君王说话也毫不留情,常常弄得“王顾左右而言他”,他老人家从不说佞语。
即便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对特别能说会道的人也并非全然赞许。什么花言巧语、天花乱坠、油嘴滑舌、巧舌如簧,什么耍嘴皮子、鸭子煮熟了———只剩下嘴了,等等,都是些负面评价。反而不如不善言辞、笨嘴拙腮让人感觉实在、厚道、踏实、靠谱。再回到周洋,在遭到一顿乱批之后,小姑娘学乖了,学会说话了,果然在又一次获奖之后,感谢个溜够,周到是周到了,可最大的代价是真实的内心被遮蔽了,可贵的率真被扭曲了。
我们该怎样说话?一言以蔽之,说真话,不说假话。会说话诚然是一种语言技能,是情商高、人情练达的表现,但耿直、忠直、直率更是一种可贵的品格。大家别忘了,童话《皇帝的新衣》里人人世故圆滑,最不会说话的是那个小男孩,但真理却掌握在他手里。
摘自《今晚报》2019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