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代尔·特纳：金融危机根源在债务过度膨胀

黄婷

2008年9月20日，阿代尔·特纳勋爵走马上任成为英国金融服务局主席。而就在5天之前，雷曼兄弟破产。用特纳的话说，自己就像是“撞上冰山沉没前的泰坦尼克号的船长”。在亲历了金融危机全过程并深入参与应对危机后，特纳写下了《债务和魔鬼——货币、信贷和全球金融体系重建》一书。

2016年4月5日，在第40期陆家嘴读书会上，特纳带着他的这本新书，在现场与中国的读者们分享了他对债务攀升带来的经济影响以及应对政策的观点。

特纳是英国知名政治家、经济学家和金融家，目前担任美国智库新经济思维研究所（INET） 理事会主席。该研究所由索罗斯投资设立，每年举行一次会议，召集全球重量级经济学家、官员、学者，聚焦包括经济不平等、金融不稳定等一系列全球重要议题。

大多数债务并非经济增长所需

上任英国金融服务局（Financial Service Authority，简称FSA）主席之后，特纳从2008年秋开始就一直在应对金融危机下的紧急状态。在英国，FSA对银行、证券、保险业金融机构实施统一审慎监管。危机后，英国以构建强有力的中央银行为核心，全面调整监管机构设置。特纳作为“船长”，亲身参与并设计了这场监管改革。

经历了金融危机全过程并深入参与应对危机后，特纳对全球经济的观点和主流经济学家有很大不同。根据主流观点，经济增长是需要债务增长的，只要能够将通胀控制在低而稳定的水平，则债务扩张并不可怕，反而有利经济和金融稳定。

特纳认为，其实目前全球的大多数债务并不是经济增长所需的，只是助推了房地产繁荣和萧条，导致金融危机以及危机后的债务挤压和经济衰退；而债务挤压更是打击了私营部门的投资意愿，使得全球央行力推的量化宽松政策的边际效应急剧递减。

特纳提到，虽然2009年到2013年采取了很多措施有了效果，但也只是解决了危机的一小部分。全球经济复苏依然疲软，不仅仅是在发达经济体，发展中经济体也是如此。而他的这本新书正是反思为何经济危机之后国际经济增长如此令人失望，并提出了提振全球经济的建议。

债务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特纳认为，爆发全球金融危机的根源在于债务的过度膨胀。具体而言，导致债务过度膨胀的三个基本动因是——贫富差距扩大、房地产过度发展和全球国际收支失衡。这些高债务并不会自行消失，而是在经济体内或者全球范围内移动，例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日本。

八十年代，日本经济非常繁荣，短短5年内债务增加了3倍，房地产价格增长了4倍，但九十年代泡沫破裂，地产价格跌幅超过80%，不过原来的债务并没有消失，而是从私营部门转移到了公共部门。1990到2010年间，日本公司部门债务占GDP比例由139%降至103%，实现了去杠杆。然而同一时期的日本政府债务占GDP比例却由67%升至215%，整个经济体的杠杆率还是居高不下。

其他发达经济体也是如此。危机之后，私营部门就努力偿还债务，所以公共部门的负债率不断上升，反映了债务的移动，而整个经济体的总负债率还是不断上升。发达经济体负债率从私营部门转到公共部门，而在世界范围内，债务是从发达经济体转移到新兴经济体。新兴市场在危机之前负债率是110%，而在危机之后上升到了150%。

新兴经济体中负债率增长最快的是中国。特纳指出，这种现象并非巧合。经济危机爆发后，中国政府担忧美国因偿还债务而导致需求下降影响出口，因而开始采取措施增加投资刺激经济增长来抵消，从而导致了当时负债率的上升。

对于中国的债务问题，特纳认为，中国政府必须要增加财政赤字，不能过度依赖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而是要提高消费、降低税收等。

解决债务增长的三大动因

2008年危机之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期每6个月下调一次。不仅仅是发达经济体，新兴经济体也是如此。2011年10月份，新兴经济体的增长率预期是7%，但是后来不断下调到6%、5%。国际通胀率也是非常低。欧洲央行原来的通胀率预期是2%，但5年间已经达到负数。国际利率也是一直比预期低。

特纳认为，防止债务过高导致的经济不稳定甚至崩溃，在债务和经济增长之间保持平衡是有可能的，但首先必须要解决导致债务膨胀的三大动因：第一是不断加剧的不平等现象，第二是房地产行业的增长，第三是国际经常项目账户的失衡。

第一，整个社会现在不平等现象变得越来越严重，如果富裕人群的存款可以流入整个经济体系，然后重新配置到中低等收入人群手中，就可以缓和社会不平等现象。

第二，在很多发达经济体中，经济的增长过度依赖房地产，人们富裕后特别喜欢住在黄金地段。房地产在所有资产的占比越来越高，银行也更愿意以房地产作为抵押来进行贷款。必须针对这一问题找出解决办法，防止房地产价格的循环增长。

第三，国際经常项目账户的失衡问题需要解决。以德国为例，若德国贸易顺差为8%，德国人在海外购买房地产并不会导致失衡现象发生。如果德国人不购买海外地产，其他的对德国贸易逆差的国家其实都在用债务来抵消德国的顺差。所以在欧元区危机之前德国是贸易顺差，而爱尔兰、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腊的负债率在不断增加，这是不可持续的。

“直升机撒钱”是解决之道？

特纳特别强调，央行和监管机构需要采取不同的思维方式。危机之前，监管部门和央行只有一个目标和一种工具：唯一的目标就是保持非常低而稳定的通胀率，唯一的工具是以调整利率来控制通胀水平。但危机发生了，这也说明低而稳定的通胀率并不能防止危机。

面对全球范围内债务的不断累积，该如何减少债务呢？特纳认为，除了解决三大动因外，公开货币融资市场可以考虑以下三种具体方式——伯南克的“直升机撒钱”、一次性债务核销和全面的银行注资。

米尔顿·弗里德曼在1948年提出“货币当局的首要职能应当是创造货币用于政府赤字，如果我们真的已经陷入了一种危机的情况，可以用一架直升机空降很多钞票，让人们把钱捡起来，花这些钞票，就可以促进消费”，而伯南克同样建议日本实行现代版的直升机撒钱政策。

特纳是“直升机撒钱”的最早倡导者之一，他认为中央银行可以直接创造法定货币来补充税收减免造成的亏空或扩大公共支出，同时声明不再出现新的财政债务，因此不再增加额外的偿债负担。

“为什么我这本书叫做《债务和魔鬼——货币、信贷和全球金融体系重建》？”特纳解释道，这本书的英文版封面右上角的图片其实来自歌德的《浮士德》第二篇。浮士德对皇帝说，其实你的支出不一定要限于臣民可以纳多少税，你可以完全自行印刷钞票，的确皇帝可以这么做。在特纳的书中，也提到了马可·波罗刚到中国时，看到中国皇帝居然可以印刷钞票来付军人和官员的薪酬感到非常惊讶。

“其实有印刷这种技术，确实就可以自行印发钞票。”特纳说，印发货币太多会造成恶性通胀，在危机之前，政府是不会采取货币化手段的，我们也坚决不会允许政府采取这种措施。但当整体经济面临债务过高的情况时，就必须要选择是由政府还是由银行来制造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