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下水与沙的柔情
2019-09-10李佩红
一旦将一种庸常推向极致的宏阔,那就离美不远了。
比如沙与水,这世间极普通的物质,在同一时空以沙漠和海子呈现两种极端的对立,生与死,柔软与坚硬,苍凉与丰盈,强烈的对比,不可复制的独特性和异质性,颠覆、突破寻常有的思维和想象,由此达到震撼人心、刻骨铭心的力量。
新疆曾是海洋的中心,现在是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新疆人对海洋有种与生俱来亲切感,只要是发现一泡水,无关大小一律尊称其海子。海子有大有小,新疆人把赛里木湖叫三台海子,把全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叫西海,把尉犁县下游的水泡子叫大西海子,还有福海、花海子、中海子、边海子……因了新疆阔大、人烟稀少,新疆人的方位感差,对于一些地方的命名也很随意,所以,凡是叫海子的地方,概念和地理位置都模糊不清,这并不妨碍新疆人对水的热爱,有水的地方总能激发人们的热情,哪怕是一条小溪,一座水塘,新疆人也甘愿为此千里迢迢,激动的大呼小叫。
此次投奔的地方是距乌鲁木齐最近的准噶尔盆地中央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听说里面藏着一个神秘的海子。
车队出乌鲁木齐米东区,过铁厂沟、甘泉堡,车拐下柏油路,入凤凰台,一头扎进准噶尔盆地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眼前并未出现想象中塔克拉玛干沙漠般辽阔金黄的沙山,而是固定和半固定的沙丘,沙丘上生长着梭梭、红柳、苦艾蒿、白蒿、蛇麻黄及多种匍匐在沙漠表面叫不上名的植物。前方一条土路曲折蜿蜒成蟒蛇,越野车在两岸一两米高的的梭梭林之问、颠簸,穿梭,掀起彗星似的烟尾,轰鸣的发动机和地面的摩擦声,划破亘古的寂静,不时惊起鸟、狐狸和野兔,在头顶,在梭梭林中一闪而过,这些情景让人感动凄绝苍凉的沙漠也有生动的一面。
沙漠特殊的气候环境,致使每一棵梭梭不得不拉开距离,卓然独立,以求最大限度的扎根,探求活命之水。梭梭形态特异多姿,细小的枝叶,素雅的浅灰色镶嵌阳光的金边,宛若翩然而至的远古仕女,一排排一队队一行行,静默的站立在起伏绵延的沙丘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哈萨克歌手坐在沙丘上面朝海子,怀抱冬不拉,唱着一首首歌,万籁寂静,风把歌声拉长,更觉空旷悠远。唱歌跳舞,金樽对月,每个人都把渺小的自己忘情的交予大自然。音乐的缝隙中,人语的结尾处,蟋蟀微弱的鸣叫。一峰幼驼,大概从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好奇的凑到人群当中,左顾右盼,纯真可爱的模样,立刻吸引大家争先与它合影,有人给它戴上帽子,有人搂着它的脖子,无论怎样,它都极配合,落落大方,大而明亮的曈仁闪着愉悦温暖的光。直到主人来牵,它仍然不肯走,主人不得不用食物引诱。万物同理同源,在这只小骆驼有限的经历中,它一定和我一样,会永远记住这一夜,这些人,单纯而朴素的快乐。
第一次钻入帐篷过夜,与虫草同卧而眠。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热血“青年”。心脏砰砰加快,血液哗哗流淌,灵感和激情被风声唤起,今夜注定无眠。蟋蟀不停的在耳边鸣叫,走出帐篷来到湖边的沙坡,痴痴的仰望夜空,这里没有灯光,只有星星缀连在古老时间的韵脚,置身于绝对的深奥与宁静之中,无需语言,自由的思绪一跃千年。陡然想起。“古爾班通古特”蒙古语“野猪出没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野猪和夜行的动物齐齐朝湖泊靠拢,这种场景多么惊恐、神秘。我还是怕了,转回帐篷。看来,争取自由和探险一样也需要勇气。
第二天黎明,才五点多,朝阳迫不及待在沙漠之上腾空而起,像一面金鼓,雷醒山峦,唤醒湖泊,生发万物,循着自然的轨迹,听鸟儿再次亮出清脆的歌喉。柔和的朝阳投射到梭梭、红柳、蒿草、麻黄、芦苇,及许多低矮的沙漠植物身上,产生了迷幻般的效果。我如痴如醉的蹲在沙地上,寻找一株株沙漠植物,有的打着黄色的小阳伞,有的像杂技演员甩出的一圈儿星盘,有的围绕着中心点,伸出高矮不同的紫色小球,像游乐场的旋转木马,有的伸出浅灰色的刺,裹紧内部的秘密,有一只灰色的蒿,全身披挂着一层淡白绒毛,经脉如透亮紫红的血管。这些沙漠植物着实微不足道,柔弱而短命,如果不肯伏下身子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精妙绝伦、小巧玲珑的存在。它们要赶在酷暑到来之前快速完成生长开花死亡的全过程,这惊心动魄的生长,坦荡自然,弱小而傲然,无需取悦谁。收拾睡袋时,发现一只蟋蟀被我压死在身子底下,它为我歌唱了一夜,我却还它以无情。看来,无意识的伤害是最大的伤害。
时光过得飞快,太阳升上半空,化作刺目耀眼的白光,沙漠起风了,我也将离开。大团大团的云从湖的周边涌来,云白而轻柔,没有一丝一毫杂质,低低的浮在半空,挥舞着“白纱巾”依依惜别。没有关系,记忆将带着东道海子走向更远的远方,去会见更多的水。离别是结束,也是另一种开始。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李佩红,女,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理事,新疆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巴州作协主席。在《人民日报》《读者》《中国作家》《光明日报》《安徽文学》《西部》《绿洲》等报刊杂志累积发表散文、小说百万余字。出版个人散文集《塔克拉玛干的月亮》《行色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