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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何以为艺术:观2018年广州三年展主题展有感

2019-09-10李国华

画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策展当代艺术语境

李国华

当我们走进广东美术馆,观看2018年广州三年展时,如果不是在美术馆这个特定的艺术场所,我们会误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个科技产品的博览会:电子仪器、管状莫名物体、转动的圆筒、时不时机器发出的怪异声响,丝毫没有让我们感受到通常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那种美术馆氛围和艺术展览应有的场景,但这个现场又确确实实是2018年广州三年展“诚如所思:加速的未来”的现场。于是我们会产生这样的一个疑问:这究竟是一次披着艺术外衣的科技普及体验展,还是借科技手段拓展艺术范围的当代艺术展?艺术与科技的主次关系如何,还是说双方已经可以融为一体了?

当然,艺术与科技的关系并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实上,历史上每一次科技的重大进步,都会对艺术的发展尤其是艺术创作和传播手段的丰富产生重要影响。从摄影术的发明、录像机的诞生、互联网技术在全球的应用,再到当下的人工智能,每一次在科技手段进步后不久,在艺术领域尤其是当代艺术领域,就会被一部分艺术家们迅速应用到自己的创作中。可以说,科技影响了人类命运的进程,它也在影响着艺术史的发展。并且,在杜尚将现成品直接应用于作品创作之后,科技产品在艺术展览现场中的直接出现更是司空见惯。但这一切并不表示科技本身就完全取代了艺术,可以撇开艺术家的再制作,成为被直接展示的对象。或许在未来,科技将能表达一切,成为所有领域的主宰。但至少在当下,虽然面对着人工智能的冲击,艺术的主体依然是艺术家。而艺术特别是当代艺术需要表达的主题,仍然应当是跟社会有着密切关系的问题与事件。可以是科技发展带来的社会问题和事件,比如前不久发生的对儿童基因进行编辑造成的伦理问题或者人工智能对人类未来命运带来的不确定性的冲击,但科技本身在艺术领域的应用并不能直接成为展示对象,它只能是手段。

而以此我们反观2018年的广州三年展,虽然策展人在宣传时强调展览的主题是在思考技术日新月异的信息社会“人性与技术性之间的新的生命关系”,并且讨论的是“后人类主义”(外方策展人之一安琪莉可·斯班尼克语),但从现场的大多数作品来看,并没有让笔者感受太多与社会或者与人类命运、情感有密切相关的感受。相对于关心这些深邃的问题,技术本身的功能性特征在展览现场被呈现得更为突出。比如由德国艺术家贝恩特·林特曼与奥地利艺术家彼得·魏博尔合作完成的《YOU:R:CODE》,它的互动性使得它成为展览中最有人气的作品之一,但它最终的效果,似乎与商场里那些可以为顾客美颜、拍照、转化形象的电子仪器没有太大的差别,并没有引发笔者更多、更深刻的思考;而杨健的《传感器之林》试图用感应器这一技术,与盆栽、日常用品、家电相结合,组成一个“丛林迷宫”,并邀请观众在避免触发感应器的情况下在其中穿越。艺术家对此解释为,这是为了提醒人们科技媒介对于我们日常生活的干预。这样的形式虽然增强了与观众的互动性,但是设置过于简单,指向性也很模糊,毕竟在生活中,我们受到的规训和干涉更多来源于观念、体制和他者,科技媒介不过是手段。

当然也有一些作品指向了一些较为深刻的问题。艺术家安娜·达米里特的《病源之裙》就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浸有了曾造成瘟疫、肺结核、猩红热和白喉等疾病病原体的非传染性DNA的裙子,不过为了掩盖这一可怕的真相,不仅以薰衣草的香味散布四周,还用了极为讲究的材料来制作这件衣裙。这件作品的展出,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一些看似美好的人类文化和生物医学与这些可怕传染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似乎隐射了刚刚在深圳发生的对婴儿基因编辑的事件,人类很多以科技进步名义进行的尝试,却是把人类推向了危险边缘。不过这样的作品在整个展览中并不占多数,更多的作品,比如王郁洋的《嘴》、多里安·高迪的《丢失的你》、刘佳玉的《谷边》,还是在展示一种科技的“酷炫”“神秘”、特殊效果或者与技术与人互动的生活小趣味。当然不是说,这些作品不可以出现。只是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展览的现场,如果观众感受到的只是技术的新奇、互动的娱乐、科技带来的全新景观,而无法通过这些作品去看到艺术和它寄生的社会语境的问题以及它对这些问题的反观,那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去美术馆观看呢?因为它们的科技先进与娱乐程度,绝对不会超过专门的科技博览会,而艺术家也始终无法成为科学家。

与展览展出所在地即中国社会语境没有太大关联,是展览给笔者留下的第二个较为深刻的印象。虽然探讨未来、科技以及这些与人生命关系的话题,有时候会因为过于前置或者玄幻,让人不知所以,但作为艺术探索的一个方向,也有值得尝试与肯定的地方。只是作为一个在中国本土举办的当代艺术展览,与中国当下社会正在发生的主要政治经济文化语境没有太多关联性,似乎是说不过去的。虽然珠三角因为远离政治中心,长期在文化、经济生活中能够呈现出某种自给自足的独立性;但是体制的问题、阶层的冲突、全球化对于原有文化秩序的冲击,这些中国当下特有的问题在这里也是社会发展的主要问题。但是本届广州三年展上,我们几乎没有看到与这些问题相关的作品。这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次以科技、未来为主题的展览,但是我想这并不是组织者们可以漠视就发生在周边的社会语境的借口,因为这些存在于展览周边真实语境中的问题在短期内并不会因为科技的出现而消失。其实已经有很多艺术家就应用科技的手段创作了非常不错、又与当下密切相关的作品,比如徐冰的《蜻蜓之眼》就是应用对监控视频的剪辑、拼接,完成了一部带有对中国社会调查性质的创作。当然,这或许也跟目前的双年展模式国际化程度过分成熟,而导致的同質化、模式化有关系。而很多国际策展人,特别是西方策展人,也缺乏对中国语境的具体认识,这也是近年来,一系列的海外策展人在中国策划大型展览时给人留下的一些遗憾。比如连续两届邀请外国策展人的上海双年展,从主题到现场都显得颇为玄学和过分国际化,而与展览发生的这块土地几乎没有太多关联或者只是形式上涉及了一些。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政治的原因造成的,毕竟,国内的文化艺术语境仍然是处在不自由与受约束的环境下的。

不过,不论如何,我们可以感受到2018年的这届广州三年展,与16年前即2002年第一届广州三年展相比,还是存在着一些距离的。因为虽然与艺术相比,科技的日新月异更为实实在在地改变着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但是,在艺术领域,科技只是艺术的一种手段或者一种形式,而不能让其本身成为主题,毕竟艺术的核心还是艺术家,并不是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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