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诗语言中游戏精神赏析
——以《My Shadow》为例
2019-09-03张颖
张 颖
(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语言文学系,山西运城 044000)
曹文轩指出,儿童文学为人类提供了良好的人性基础,这是儿童文学存在的真正价值和意义[1]。良好的人性基础,包括善良、仁爱、平等、美、希望、正直、自由等等。
纵观世界儿童文学翻译的发展历程,翻译所选择的题材,无一不是从说教道德规范、引导儿童行为、为儿童树立正反面榜样,逐渐过渡至用儿童的稚气眼睛和游戏精神来发现世界的乐趣[2],从“无意义的意义” 中发现幽默感,从语言、声音的形式中发现美,从感知世界的过程中发现自我,进而欣赏自我,欣赏世界,与外部世界和谐,让内心自我悦纳,在稚嫩的心灵中,培植种种美好人性的新芽。
一、史蒂文森儿童诗作品概述
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儿童诗集《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一个孩子的诗园)自1885年第一次出版以来,一直是英国儿童文学中的经典作品。《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对这本诗集也有较高的评价:“他的诗歌作品……是精巧,引人入胜,且富于独创性的”[3]。近年来,其汉译版本也陆续出现并被更多的读者所了解和接受。
史蒂文森的诗作以鲜明的儿童趣味和精确捕捉童年的情绪感觉为特色,同时,也契合了近年来儿童教育理念中对游戏和游戏精神日渐重视的大趋势——即让儿童在游戏中感受、体验、合作、发现、自我愉悦,让教育过程去说教,重童趣,多体验。
史蒂文森的儿童诗从儿童的眼睛观察世界,用儿童的方式体验世界,用儿童的心灵理解世界,并用儿童的语言讲述自己幻想世界中的种种情境。用天真的想象将成年人眼中平淡无奇的事物描画得奇光异色,趣味盎然,童心童趣使得日常生活的细节呈现出别样的乐趣,在赢得儿童满心惊奇赞叹的同时,也引得成年人会心一笑,回想起自己丢失已久的童心。
在诗集《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中,孩子看到了想象中的远方国度,那里有清真寺、长城、喧嚣的城市、骆驼、鳄鱼、火烈鸟和传说中的金苹果(《Travel》);孩子隔着窗户观察街上孤独的点灯人,渴望跟随他走进暮色中,去点燃一盏盏街灯(《The Lamplighter》);生病卧床的孩子是床单国里的国王,“安稳且巨大”地坐在被子山的顶上俯视指挥,床单就是他的领土,而玩具兵们,正在被子山脉的皱褶中行军穿越(《The Land of Counterpane》);孩子们把秋千当成船,花园就是港口,但是要“赶快逃跑啊”,因为来了不速而至的入侵者——水牛(《Pirate Story》);在楼梯上用椅子搭建了航船,还不忘带上苹果和蛋糕做干粮,两个孩子想象着去全世界航海(《A Good Play》);积木城堡里,船只进出港口,水手在甲板上歌唱,国王拿着珍宝往来于宫殿的台阶,而“我”是这个积木城市的设计师(《Block City》);草场上可以任意攀爬的干草垛(《The Hayloft》)和从樱桃树上看到的邻家花园(《Foreign Lands》),黑暗中的灿烂星河(《Escape at Bedtime》)和影子妖怪(《Shadow Match》),睡梦中的马戏团大游行(《Young Night-Thought》)等等。
凭借游戏精神的魔力,生活中的寻常事物瞬时在孩子的眼里延展构筑起了奇妙的幻境。借助游戏精神,史蒂文森为他的儿童诗注入了蓬勃的生命活力和饱满的文学张力。
二、儿童诗《My Shadow》中的游戏精神
(一)游戏精神对儿童文学的价值
游戏是儿童认识世界、感知世界、建立合作与规则意识、感受自我存在和创造能力的最重要途径。游戏精神,作为从游戏中抽象出来的上层建筑,则代表着一种从游戏中提炼出来的自由、愉悦、平等、合作、创造、超越功利目的、主动参与、积极向上的精神特质[4]。游戏精神“是儿童情感的自我调控和超越,是乐观精神的弘扬和建构,是以想象力、创造力为核心的童年生命形态的激扬与释放”[5]。游戏精神对于儿童文学来说,就是核心价值,是“最重要的美学特征和审美基准”[6]。
在诗集《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中,处处可以看到这种在游戏中呈现出的张扬愉悦的生命形态和精神特质。比如:在《The Hayloft》(干草棚)中,小主人公直抒胸臆说:
“the mice that in these mountains dwell,
no happier are than I!”[7]55
(住在山里的老鼠,都没有我这样快乐!)
在《Happy Thought》(快乐的想法)中,小主人公自信地宣称:
The world is so full of a number of things,
I'm sure we should as happy as kings.[7]72
(世界上有这么多好东西,我们铁定会像国王一样快乐。)
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以管窥豹,只选取诗集中知名度较高且翻译版本较多的一首代表作《My Shadow》为例进行分析。
(二)《My Shadow》中的游戏精神
儿童诗《My Shadow》是诗集《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中接受度较高、且翻译版本较多的一首代表作品。文章将从这首诗的叙事结构和词汇语音两个方面进行分析,感受作者童趣盎然的写作风格中所呈现出的游戏精神。
1.《My Shadow》叙事结构中的游戏精神
按照当代儿童文学批评家班马的解释,游戏是一种儿童的心理能量的发散形式,“既寄寓着儿童过剩的生命力,也有着儿童对未来生活的试探。”[8]儿童在游戏中追求着想象中的自我实现,借以宣泄在现实中面对成人世界时的无力和软弱,因此,游戏精神具有明显的精神投射和精神补偿的倾向。
(1)儿童文学中,自我实现的游戏精神常常借“顽童”和“能者”的形象而具体化,比如,长袜子皮皮、小飞侠、汤姆索亚等都是其代表形象[9]。在《My Shadow》中,作者凭借着游戏精神的魔法棒,将“我的小影子”点化成为 “顽童”和“能者”的合体,满足了儿童在游戏中的自我心理投射。
例1.“我的小影子”“非常非常像我”,从“脚后跟”一直像到头,而且“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例2.“我的小影子”能随心所欲地变大变小的魔法,要变大时,能像“像皮球一样一下子弹高蹿上去”(shoots up taller like an Indian rubber ball),要变小时,你几乎看不到他(there is none of him at all)。
例3.“我的小影子”很淘气,“他”不懂孩子们的游戏规则,却会捣乱捉弄“我”(He hasn't got a notion of how children ought to play,and can only make a fool of me in every sort of way)。
(2)“我的小影子”作为“我”的替代物,将现实中“我”的委屈、胆怯、丢脸和失败都移植到他的身上,而“我”则抛开这些负面情绪,重新获得愉快成长经验。通过这一游戏过程,使儿童受阻的情绪通道得以重新畅通,并由此复现生命的蓬勃昂扬[9]。
例4.“我的小影子”是个胆小鬼,(he is a coward,I'd think shame to stick to the nursie as that shadow sticks to me)要是像他那样黏人,“我”都会觉得“很丢人”。
例5.诗结尾处,一个露珠闪亮的清晨,我很早就起床了,而“我那懒惰的小影子”(my lazy little shadow),被“我”撇在后面,还在睡懒觉(stayed at home behind me and was fast asleep in bed)。“我”终于胜过了自己的影子。
成年人司空见惯的影子,在诗中不仅被人格化,而且被赋予了儿童特有的游戏精神和游戏想象,成为一个既有魔力值得“我”炫耀、又有缺点被“我”嘲笑、跟我长得“非常像”的另一个“我”。
(3)通过游戏化的讲述方式,作者构建了有趣的“讲述者——读者”关系,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让读者有亲身参与游戏之感。
尽管“我的小影子” 非常像“我”,诗中的“我”还是不时地抛开讲述者的身份设定,背叛文中形影不离的小伙伴,转而直接向读者“告状”:“你们看”,他是个胆小鬼 (he is a coward you can see);他一点都不懂孩子们的游戏规则,只会捣乱捉弄“我”(He hasn't got a notion of how children ought to play,and can only make a fool of me in every sort of way);他是个大懒虫(an arrant sleepy-head)。
通过“告状”的形式,让“我”和“我的小影子”之间时而合、时而分,却和读者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沟通秘密的渠道”[10],拉近了“我”和读者的距离,邀请读者来共同结识这位有趣的朋友,让这个似“我”又非“我”的顽童形象呼之欲出,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2.《My Shadow》词汇语音中的游戏精神
朱光潜从诗歌的起源分析了诗歌中蕴藏的游戏精神。他认为:“人类对文字游戏的偏好是天然的和普遍的”,“民俗歌谣都含有几分文字游戏的意味”,[11]这种游戏形式包含着征服语言、显示才能的成就感和审美愉悦。
由于其心理生理发展的特点,儿童对语言游戏比成人更敏锐、更乐在其中。儿童心理学及儿童语言研究也表明:相对于“一般的、正常的”语言,儿童更喜欢“特别的语言”,比如,耍贫嘴、绕口令、对口相声的互相调侃拆台等带有文字游戏意味的语言[12]。儿童诗中的谐音、拟音、叠音、压韵、重复、对仗、节奏和“绕来绕去的词句”等语言游戏,都是给孩子制造乐趣的语言形式,能唤起儿童的审美愉悦,并激发起他们进一步深入感受文字的期待。
(1)词汇:《My Shadow》中单词重复使用率非常高。全诗总词数189个,出现的单词为100个,平均每词的重复率高达1.89次,见表1。用词少而重复率高,儿童才能轻松面对诗中的词汇,并且有余力跟随作者玩“绕来绕去”的语言游戏。
表1 《My Shadow》中单词重复次数统计
(2)音节:诗中单音节词155个,占比达到82.1%,而多音节词数只有2个(every,buttercup),且全部是日常用词。特别是前三部分的游戏场景,单音节词占比高达84%。诗句意义清澈透亮,语音轻捷跳动,切合儿童的游戏语言和在游戏中心理感受。比如,goes in and out with me、from the heels up to the head、shoots up taller、none of him at all、make a fool of me、he's a coward you can see、I'd think shame to stick to nursie等,简洁明快,如同直接借用游戏中的儿童口语。
(3)通感:诗中的用词,具有儿童喜欢的拟音效果。比如:
例1.动词shoots up,把橡皮球窜上天空的声音带了出来。
例2.taller like an India rubber ball、none of him at all等短语,则用饱满的//、/:/、/a:/、/ai/等元音,表现出孩子提到神奇现象时羡慕欢喜的神态和张大嘴巴发出的欢呼惊叹声。
(4)重复:诗中每一段都出现重复甚至缠绕的词句,如,第一段的I see him jump before me,when I jump into the bed;第二段的he sometimes…和 and he sometimes…;第三段的stick to nursie和sticks to me;第四段的sleepy和asleep。诗人有意的重复用词,形成一种夹缠啰嗦的语言风格,模仿了儿童语言的神韵,有语言游戏的逗趣效果。
(5)节奏:诗中需要重读的词,多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有准确意义的实义词,实义词的频繁出现,会缩小重读音节的间距,放缓诗句的节奏。与此相反,介词、代词、冠词、连词、连接词(that,which)等虚词,则多轻读或连读,使诗句的节奏显得轻快流畅。
《My Shadow》中,介词、代词、冠词、顺承连词等虚词所占比例高达到29%.见表2,同时,又在多处使用可连读的固定短语搭配,如,not at all none of him at all、in every sort of way、 make a fool of me等,这些都为诗句设定了轻快跳跃、活泼灵动的游戏般的语言节奏。
表2 《My Shadow》中介词、代词、冠词、顺承连词使用情况统计
(6)压韵:“对儿童来说,押韵就是一种声音游戏,给他们极大乐趣”[13]。《My Shadow》中不仅单双句压尾韵,如,me和see,head和bad,grow和slow,ball和all,play和way,up和buttercup,还应用了句中韵,即“行末的音节同行中间停顿前最后一个音节压韵”[14],如,
例1.What's the use of him is more than I can see.
例2.I'd think shame to stick to nursie as that shadow sticks to me.
韵脚的使用,丰富了整个诗的音乐性,使诗句流转自如,层次分明,读起来朗朗上口,给儿童一种在声音中找规律的游戏感。
三、结语
读儿童诗,能帮儿童在心灵成长历程中找到游戏同行的伙伴和睿智善解的倾诉知音,也能使成年人回忆起生命最初以游戏形式获得的欣喜澄明的智慧。
作为一首儿童诗,《My Shadow》“表现出了一个成年人在重新捕捉童年情绪和感觉时的异乎寻常的精确性”。正如作者斯蒂文森本人所写“世界上的东西多如繁星,我们铁定像国王一样高兴。”在儿童诗《My Shadow》及其所属诗集《A Child's Garden of Verses》中,乃至更多的儿童诗中,“好东西”是如此之多,快乐、善良、友谊、公平、正直、质朴、浪漫、希望、幻想、淘气、勇气、发现、创造......当我们陪伴孩子在这个诗的“世界”徜徉玩耍时,我们和孩子都“铁定”会“像国王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