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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圣地里的英雄史诗

2019-09-01谢腾飞

飞天 2019年8期
关键词:日落莫高窟敦煌

谢腾飞

在当代文学关于敦煌的叙事与想象中,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诸多类别的文本都令人目不暇接,在小说领域则为数不多,优秀作品则是少之又少。而作家王登渤与姚运焕共同创作的长篇小说《日落莫高窟》是关于敦煌书写的作品中较为有价值的小说文本,它以极具历史感的笔法将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险些被遗忘的为了保护敦煌历史文化遗产而奋斗与抗争过的热血先辈们塑造了出来,具有宏观的历史叙述视野与坚实细腻的小说笔法,同时,也可从小说中看出作者与小说人物共情共生的创作态度。关于敦煌的小说创作中,《日落莫高窟》与邵振国的《月牙泉》、冯玉雷的“敦煌三部曲”以及叶舟的《敦煌本纪》一道成为了敦煌叙事里较为有价值的文本。但其余更多的作品则是执着于历史真实的“悖论”,或是介于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犹豫不前,这也导致了“敦煌”书写的缓慢与滞后,尤其在今天国家层面上的“一带一路”战略构想中,敦煌这一西部精神高地上的璀璨明珠更是需要发出它应有的光芒,世人需要了解敦煌,那不仅是一个旅游符号,还应该是历史的、美学的价值主体。为了更好的去阅读、理解与观照这部作品并进入小说文本的内里,笔者从想象历史、人物塑造与叙事艺术,时空美学等几方面展开,以期对《日落莫高窟》有很好的阐释。

一、我们怎样想象历史?

小说从古典时代的“野史”性质逐渐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中转化成为了重要的共识形成机制,这种经验传导的功能在今天依然深深地存现于小说文本之中。到了中国现当代文学语境中,从梁启超所倡导的小说工具论到“五四”新文学中小说的启蒙与救亡的时代精神,不难看出现代小说在中国所承载的东西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当代文学在经历了一系列的革命规训、潮流更迭,文学本体的变化与革新之后,在一种平稳状态下随着作家的代际更新中慢慢趋向于平稳与正常状态,而此时,那种曾经作为同构性的公共经验依然被作家们用力于笔尖,敦煌作为近代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被侵害过的历史文化空间,关于这一空间的历史记忆在当下的境遇中却开始被遗忘,仅仅作为旅游的符号而存现,这背后是历史虚无主义在作祟,所以《日落莫高窟》的出现是对这一现状的有力回应。

敦煌叙事的核心是历史的,但今天我们怎样想象历史却是摆在每一位书写者面前的文学课题。面对这样一个价值主体,稍有不慎便陷入对历史的执着当中,但若摆脱历史的负累,又不免历史虚无主义的悖逆。在《日落莫高窟》的书写中,作家巧妙地减轻了历史的负担,用丰富具体的“剧情”消解了大历史的虚无感,虽是一部小说,却读来真实可信。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被打破,可以看出作者在有意突显敦煌叙事的新质,那就是借用小说的笔法重回历史语境,在时空维度上使得敦煌真实感人,将一个个英雄儿女与小人伪道共同建构出《日落莫高窟》的文学因子。敦煌上空那段屈辱的,灰色的历史烟云还未真正散去,但文学上的《日落莫高窟》则起到了拨云见日的效果。对史料的钩沉是笔者首先注意到的,沙俄帝国的崩溃与阿连阔夫带领哥萨克骑兵直奔西北边陲,地方官员与流氓士绅的相互勾结,革命党人史晋康的败北,家破人亡但热爱敦煌艺术的白草,以及地方忠义武将邹季南、古道热肠的吕山长,甚至北洋军阀政府,日本侵略者山田等等都在小说中一一浮现出来。可以想见其小说背后所代表的历史进行方式是如何波云诡谲。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說:“穿越真实性的界限不是为了逃避真实世界,而是为了更好的把握它。”作者对待历史的态度是严肃的,但并未减弱文学意义上的审美性,叙事的流畅与轻盈为沉重的历史题材插上了飞翔的翅膀,想象历史的方式如此特殊,重返历史的现场变得具有可能性。

二、在穿行历史的叙事中塑造人物

作家在叙事过程中并未隐去小说人物的个性特征,而是在戏剧化的叙事中彰显出丰富的人物形象。女主人公白草是作者塑造的极为成功的形象,一个文弱小女子在面对危难时的正义以及对敦煌艺术不竭余力的奉献让人慨叹,俨然是一个侠女形象,但是面对爱情时的脆弱与挣扎又让读者心生怜爱,这就是白草形象的丰富性所在,作为她的杀父仇人与情投意合的爱人邹季南,白草所表现出来的内心戏让人唏嘘不已,但在民族大义面前,革命党人史晋康需要她给邹季南传递消息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识大体,顾大局的气节却不输文中任何一个英雄与豪杰。阿连阔夫是小说中另一个塑造丰富的人物,作为一个失败者形象的阿连阔夫似乎一直是一个“反派”,但真实的阅读体验则是读者对他是爱恨交织的,沙俄贵族,哥萨克领袖,这样一个高大形象却也被时代所抛弃,在中国的一系列活动中是对敦煌艺术破坏的“刽子手”,但又何尝不是旧官僚体制下被玩弄的棋子,此时谁是罪人,却又很难说的清楚。想必作者在处理此种人物形象时的内心必然是痛苦的,阿连阔夫的结局看似大快人心,但其落差强烈的遭遇是值得同情,也该给与理解的。在文学审美维度上,“首要的焦点不是主要人物的性格和道德,而是他们以一定方式感知、观看并介入世界的方式。”(奥尔罕·帕慕克:《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

值得注意的是,《日落莫高窟》戏剧化的笔法带来的直接效果是小说的“画面感”的增强,读者在阅读时仿佛置身于文本环境中,文中的人物变得真实可感,小说中阿连阔夫在敦煌训练兵团的情境像电影画面般呈现到读者眼前,关于文中多出的场景描写也将一幅鲜活的,动人的敦煌美景舒展开来。“小说一开始就毫无遮掩地运用戏剧化的表现技巧,比如分镜头式的情节转换、蒙太奇式的空间穿插、悬念与矛盾交替、情景与抒情交融等手法的反复使用。”(石厉:《日落莫高窟的戏剧化特征》)作者在《日落莫高窟》的写作中与那些平面化的,一维的小说区别开来,不仅是吸引读者,更是小说家在书写过程中的有意的美学实践。作家在多维度的叙事中,用笔“草蛇灰线,千里游走”,但又在看似平稳的叙事节奏中制造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效果,每一章结束后,一直“隐身”的叙述者静悄悄的出现,留出悬念感的叙述,令读者期待故事的进展,可谓是中国古典小说美学的滥觞。

小说的叙事语言伴随着情节的进行,人物命运的展开,作者用笔凝练干脆,不拖泥带水,但又有西北方言的流露,较为明显的是文中鲁大头形象的塑造,其一言一行充满了浓浓的西北味道,诸如“尕丫头俊的尺码没有,给大哥解个心慌阿们着呢”、“我乏着不成了,你也该嫩嫩的尕舌头吃上,好好地受活一下了”等等,在看到鲁大头的语言时,这个西北汉子的幽默与实在之感扑面而来,真真是可爱至极。作者借人物之口对民歌戏曲的描写也尤为出彩,哥萨克兵团落寞时沙俄士兵唱起的顿河歌谣烘托了他们的失败感,白草无意中听到邹季南唱出的西北花儿也恰如其分的表现了两位乱世红尘儿女的凄美爱情,阿连阔夫在敦煌听到的秦腔折子戏《逃国》中唱的“我不敢高声哭凄惶泪掉,伍子胥在马上思念前朝”不正是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吗?无疑,在作家节制的笔触下,情节的疏离感与冲突感并存,戏剧化的小说实验,传统戏曲民歌的使用,语言的真挚流畅都使得《日落莫高窟》成为敦煌叙事文本中较为优质的写作实践。

三、时空美学的重返或建构

文学是抵抗时间毁灭性的重要方式,而空间意义上的敦煌早已被世人窄化,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或旅游地而存在,此时,文学意义上的美学建构显得尤为重要。中国文学已在“世界中”,西部精神高地高在何处,答案不辩自明。作为主体的敦煌辐射的不仅是西北,更观照整个中国文学,其本体论意义上的美学价值或许是人类最后的抒情。《日落莫高窟》这样一个历史的、美学的文本,必然是要被不断阐释的,因其建构的时间和空间的敦煌美学揭示出“时间与地理的隐秘”。在时间美学意义上,尘封的历史(过去),现今的读者(现在),明日的敦煌(未来)连成一体,“在反抗历史断裂的同时,也遮蔽和抚平历史断裂的鸿沟。”(陈晓明语)《日落莫高窟》带我们重返时间的河流,修补历史时间的断裂,这种延续性的眷恋是极为可贵的。空间上的敦煌美学除过具体可见的文化遗产外,在今天的语境下,作者不固执于古典诗意的残局,在有情人世中建构的空间势必成为西部精神高地上的璀璨明珠,这个空间是开放的,不同于历史上的被迫开放,而是主动姿态上的走出西部,走向世界。此时,时空美学意义上的敦煌书写也刚刚开始,《日落莫高窟》的写作开了一个好头。“西部文学应被更大的文化空间所接受从而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如果在更长的时间和更大的地理范畴中,就会看得更为透彻,唯有如此,方能游弋于更为深广的时空,探寻并发现时间与地理的更多隐秘。”(张晓琴语)敦煌有黑暗的、光明的大历史,但也存在真实的、活生生的个人史。而《日落莫高窟》则是做到了对敦煌价值主体的有效建构,也是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视野中关于历史书写的优质文本,从此我们对敦煌的想象与认知也不再是浅白的、单一的,作家怀着赤忱之心将一个真实的,有情的敦煌展现于中国文学的天地之间,其言说的意义也与“‘世界中的中国文学”(王德威语)不谋而合。

在《日落莫高窟》的最后,作者写道“那轮巨大的落日,终于沉到地平线下面,余晖散尽,大地一片昏暗……”,但笔者认为,漫长的黑夜过后,太阳照常升起不是吗?敦煌的文化与文学资源还未在深度与广度上真正被挖掘出来,每一个热爱敦煌的有情儿女都应该像本书的作者那样将敦煌的故事讲述下去,讲好“敦煌”故事,才能讲好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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