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吟唱（短诗集粹）

原谅（外二首）

赵马斌

钁头老了，挖不动了

祖父，走不了了

钁头蹲在角落里，安静地倚着墙壁

祖父瘫痪在床，安静地望着窗子

像还原某种简单的场景，我只能说到这里

只能说到这里了——

时间过于久长。河山依然澄澈，旧地上重又长出了

新禾

沙

妈妈在江边捞荞皮沙。风从远方赶过来

掀起她干枯的头发

那时，我刚把三马子停在堤上。没能替她挡住萧瑟

那时，蓝色隐遁。天空灰暗如同一块悬着的抹布

褪去了芳华

原野辽阔。空气稀薄。她喊我

声音低沉，嘶哑——

我的妈妈越来越小了

我感到我内心潜藏的悲伤，越来越大

春天的早晨

她病了。他搀着她，像一截黑色的树桩搀着

另一截黑色的树桩

没有人招呼他们

偌大的世间，只有路边的石头

石头上的春天

才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

整整一个早上，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风吹，草就慢慢动一下。他们也慢慢动一下

整个世界

仿佛也因此而动了一下

而我爱着（外二首）

张凡修

远行的人戴一顶竹篾编织的帽子

有七股草辫在帽檐上圈边

阳光穿透细密的网眼

“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

“——这乃有针灸之痛”

而我爱着

天空没有想象中的灰青

起伏的山峦压迫着

绿皮火车。一个速度的流逝

若无其事地

而我爱着。为了一条新花样的七股草辫

为了远行的人一再回来

我的世界是一扇走动的窗影

火车近前，轨道上撒下

田字格状的斑点

散 轶

他再次颠簸在

轨带式拖拉机辗轧过的土路中

自行车胎与之对抗的

本质在于耗损

土路有着搓板般的消解

土路的消解几乎感觉手中的车子

有散轶的危险

多年来，我顾自行走，骑行、步行

快要散架的零件

在颠簸中一件一件拧紧，仿佛我将在这拧紧

或重新组装的过程中

即使不挨个修正，也合乎

散轶法则

悬 置

门扇边缘有扁槽

与门框接连的接口

各别一副别致的合页

如果愿意，给你一个合页的理由

合页的涛声，松涛的涛声

带来远山

折叠的繁复几乎是重的

探入实木之域

粗重、笨重

时而推斥，时而挽纳

远山青筋毕露，有容器悬置

岩画上的爱情（外二首）

陈 燕

初次来到二道沟，出于好奇

这些岩画因为年代久远

局部已经剥蚀

刻在石头上的一对情侣

依然完整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裸露的身体似乎要告诉后人

这世间的情话，他们还没说完

男欢女爱的情事，他们还没做尽

有一种深情，只为你守望

没有人知道

我被流放河西多少年

红袖当羊鞭

香靴弃入月牙泉

没有人赔得起

一只月亮在沙漠里磨损掉的光芒

他在给我讲述他们的过去时小心翼翼

我不止一次走进这座房子

从开始的胆怯到最后的心安

主人长我几岁，常唤我为孩子

我喜欢这样的称呼，也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卧室里存放着女主的一些衣服

和香水

还有一幅年轻时的照片，模样俊俏靓丽

显然，主人疼她比我更多一些

或者说，她才是她的孩子

他在给我讲述他们的过去时，小心翼翼

就连指向照片的动作都是那么谨慎

桌子上放着一只镯子

可能被他反复擦拭过

我看不出这只镯子是新的，还是旧的

你喜欢我什么（外二首）

万 万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我的快乐和灵秀

那我就用明月、清风、花香和鸟鸣

用不食人间烟火的事物

养着它们

你喜欢我的才华

我就用夙兴夜寐的勤奋

借用别人可贵的智慧

养着它

你喜欢我明净的歌声

那我就用甘甜和洁净的水

用最柔美的语言

浸润它

你喜欢我美丽的容颜

除了化妆品的保鲜

我还要用一颗充溢愛的心

养着它

你喜欢我什么

如果这些有用

亲 情

他一个劲问我

当我说第三遍的时候

已带着很不耐烦的语气

这时，他空洞无神的双眼

垂落下来

我加大音量，放缓语速

把所有话

又对着父亲

说了一遍

准 备

出门的人

陆续赶了回来

此时，他们围坐在

漫不经心燃烧的火炉旁

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

寿衣从箱子里面找了出来

棺材随时可以买到

躺在炕上昏迷的人

呼吸时弱时强

偶尔传出一声

长长的模糊不清的叹息

我无从知道

他是否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中山桥（外二首）

阿 天

多少往事奔腾如水

逝者如斯，生者亦如斯

桥面坚硬，深沉。暮色之中

像一位古典主义的大师

大桥之上，人来人往

更深的夕阳在河岸边落满悲伤

更多的时候，我们穿桥而过

古老的叙事让水面宽阔，动人

想起那些在桥边漫步的夜晚

和落雪的兰州

中山铁桥，被朋友突然说起

纵是钢铁之躯，也有怀柔之心

春光辞

有多少时光可以值得怀念

黄河水缓缓向东

宽阔的水面足以使一个怀春之人平静

也足以使他心生波动，湿润和湍急的幻想

桃花扑面，粉色的修辞和哲学

击中你年轻的脸庞

在你翻开的书本上

多少人背朝故乡

多少人在春风中写满悲伤

苹 果

那些落地的苹果

最终被秋天收获

成熟的红色让你感叹

这生命中短暂的欢愉和真理

被遗忘已然成为命运中不可更改的条码

而红色和落日一样值得赞美

苹果落地，直至腐烂

我们都在修饰这平淡的日子

而山河入梦，春去秋来

空寂处，谁悲失友人

谁又会被这异乡的秋天深深击中

葫芦河（外三首）

丁永斌

蛰地而居的光，蛇逶在陇山脚下

闪电与避雷击打着麦场

夜侵袭了天空，星星点点

我曾经赤裸着身子

成为葫芦河里的蛙

河边的村庄，树，一群影子

当我穿衣侧身时，行李是家

葫芦河成为我的血液，流向远方

秋树湾

一沟槐树后来居上

风寒，雨冷的手杖支撑着一段历史

父亲的手抓住锅边

我幼小的眼睛里有熱气扩散

整个村子里，整个幼小的眼睛

看到通往秋树湾的路

月黑之下，风落地悄悄

那个和我同龄的年代，饥饿

让秋树湾的槐树无比珍贵

赵湾村

阳光爬在屋檐上

我惊心一眼水溢出，流动

在大地中间，羊的蹄子太小

在一个村庄，羊的蹄子太大

一个哑巴或者结巴

赶着夕阳，让一坡绵羊慢慢长大

一扇柴门，关闭和敞开

风都自由进出

而我，敲开一院荒芜，燕子飞来

村子被掏空，只剩下老病者

离村子最近是城镇，最远的也是城镇

一眼泉水

村子西边有一眼泉水

蓝天之下有沟壑，槐树，松鼠和乌鸦

泉水边站着老妪和她的女儿

我两桶空空

空空等着属于我的一担泉水

我每天都要担水，担两桶泉水

做饭，煮茶，给母亲熬药

与夜的对白（外一首）

阎 岩

在你肆无忌惮的拥抱里

不敢深望的是你的朦胧和凄冷

厮守

难道可以赶走周遭的孤独

以及内心的寂寥

你问我

如何才能黑得如此纯粹

我不能告诉你

那是我无私无尽的反衬

在藏区草原找见童心

真想做一头白牦牛

让尚未老掉的牙齿

啃几口嫩嫩的青草

真想做一只小羊

被轻柔的鞭儿敲打我的身体

肆无忌惮的咩声响彻青山绿地

真想做一条小溪

在静谧的山涧里流淌

无拘无束地流往宽阔无垠的天际

在青稞酒酥油茶混搭的夜里

我可爱的娇妻

就是站在油灯下的卓玛

把我这朵花儿一瓣一瓣地撕碎

人间四月（外一首）

闫小杰

人间四月 江山正好

一半花开 一半花落

光阴恰到好处

草木活出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剩下的春光 只够等一个人

在山间共话桑麻

人间四月 时光静好

一个人可揽尽半生乡愁

然后伫立草木之中

静听最后的春风

掠过一段沧桑的世事

春草之上的影子

顺着一片芳菲的春草和麦苗

逝去的亲人

从清明的路上活了过来

沿著一场春雨

我的缱惓已浇铸不了

一座土丘之上

从未死去的青草之魂

山里的草木庄稼

不断回到往事中发芽生长

背山而居的亲人

被清明时节的怀念唤醒

此时他们一一皈依

在一抹春草上打坐

人间的风景过于喧嚣

我屈膝长跪之后

所有的影子已下落不明

今夜悲伤的月光（外一首）

汪 域

今夜悲伤的月光，让我想起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祖父

今夜大如席的雪花，让我深爱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父亲

今夜独奏的西风，让我心疼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母亲

今夜悲伤的月光，孤独月光

让我想起

我是一个

天涯一望断人肠的异乡人

在故乡，我是异乡人

在故乡

我是一个

灵魂无处安放的异乡人

在故乡

我不太想念与世隔绝的亲人

他们是缔造者

在故乡

我是父母亲身上金色斑点

他们是继承者

在故乡

我热爱村寨和田野

热爱阳光和溪流

在故乡，我是异乡人

祭石榴（外一首）

马冠萍

吃进去的是

红色的饱满

吐出来的是

瘦了几圈的苍白

吃吧，慢慢的

一颗一颗的

红的和白的

总有一颗等待的心

不信，你数数

那些鲜红的煎熬

未 来

你隐隐一笑

便消失了。我一身的孤傲

青衫磊落

你还未来，我相思成灾

把你的姓拆成两个字

一半埋在地下

长成哀怨

一半留在天空

书写眷恋

把白天等成黑夜

把黑夜等成白天

把彼此等成两个世界

你不来

我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