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石臼漾走了一圈(组诗)
2019-09-01邹汉明
邹汉明
记一只刺猬
某年夏天我把刺猬捉来
关它五天禁闭
老刺猬本能地
一声不吭
偷偷裹成一个肉球,装死
为了日以继夜的伪装
它几乎掐断了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它在我家阳台睡着没有
根本不知道它的胃口
我买来它爱吃的红枣
悄悄扔它两枚
小嘴固执地藏在浑身的肉刺里
继续裹成一个肉球
继续装死
不吃不喝
可第二天一大早
笼子里赫然有两粒光秃秃的枣核
我扑哧一声笑了
小家伙可怜
五天后我找到它的家
在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里
黄昏慢慢铺开一颗长满自尊的肉球
在星月笼罩的空旷里
起初它一动不动
我倒退着走开
仅仅几秒钟
它醒来,探出头
尖嘴边的触须警惕绷直
一双怯懦的绿豆眼瞄法又瞄法
突然,像一枚圆滚滚的肉弹
射入无人看守的林子
好多年过去
好多年后又一场春雪来临
整个儿将石臼漾覆盖
我想起这只曾经照面的刺猬
它还活着吗?
我知道它怕光
那么它将如何独对汹涌而至的雪光?
它将如何度过
这个比冬天还冷的春天?
白头翁叫了一个傍晚
四月四日天气晴
万物清丽,歇息在安静的倒影
白头翁沁人脾胃的叫声:
嘎叽——嘎吉啊——
东边叫,西边应
声音里的叫唤和交歡——真闹猛
我原以为我家白头翁早上叫
冷不丁傍晚还叫
同样的声音,等长的音尺和音顿
嘎叽——嘎吉啊——
东边叫,西边应
声音里的叫唤和交欢——多好听
早上我在卧室听
晚上我到书房听
现在允许我吃一碗米酒赖床听
嘎叽——嘎吉啊——
东边叫,西边应
声音里的叫唤和交欢——有余音
遇见一只黑喜鹊
应有一颗扑扑跳动的心脏安放在石臼漾
简洁、黑色、干净的心脏
安妥在石臼漾
它扑扑跳动
状如一只黑喜鹊
从水杉的一株跳到另一株
树枝微微晃动
表明喜鹊的跳跃用足了洪荒之力
很多时候我就是这只黑喜鹊
独自孤独
独自蹲在高妙的树梢
独自梳理黑色背脊上两道白色的羽毛
小心规避着什么
是南来北往的脚步,还是尘世汹涌的聒噪?
在石臼漾观察一只水鸟
冬至一过
日脚就短了
我看水鸟前跨的步子缩短了许多
脖子就不用说了
往肉里缩
缩得小小的
很可怜的样子
眼神也短了一截
只顾眼前事
只抓取眼前物
这与围观它的人是一个样
日脚一天天短
一身轻松的露白
短到哪个刻度
才会彻底醒来?
像雪压的树枝
北风里突然弹起
冗长的一段鸟脖
毫无理由地弹出来
振一振翅膀
水鸟唧的一声
飞离了点头又摇头的枝头
农历七月十五夜的石臼漾
在所有的灵魂中
我很想放养一颗月亮的灵魂
解散它的发辫
毫不在乎它的开口呼
它虚胖的脸浮浸在七月十五的波心
围绕一轮深不可测的满月
鬼魂也喜欢在夜里散步
暗亮着尖细的小嗓子
每一个鬼魂都要黏一个人
我们散步的人总得拿一点东西喂它
相信物质不灭
当一个掐得出水的肉身消失
他(她)的灵魂就会叠起身影
它们始终是一体的
它们很可能藏在宇宙的黑洞
这是热闹的鬼魂转圈的时辰
植物的、湖水的、月亮的鬼魂
每一颗鬼魂今夜都充足精神
路上的老人让一让步
免得亲爱的鬼魂挤出了狭窄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