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时光
2019-09-01髯子
髯子
与佛共享干净的时光
贴在佛像脸上的黄金
并不比打造金钱豹的黄金贵重、更有光泽
塑造佛掌的泥土，并不比田野里
长五谷的泥土高贵、广阔
给佛像点睛的黑漆，并不比给鹰
画眼睛的黑颜料更有远见
其实，木鱼在替河水赎罪
钟声悠长，没有锣声把时间抓得紧
在伍佛寺，佛分身有术
五尊佛像，用面前的一条黄河
计算岁月，用一种神态
把大慈大悲缩写在微笑中，你带着针尖、麦
芒来
必问小疼痛，我厚重、迟钝
只拜，不求——虽然水已成冰，雪
无奈地白了那么久
在伍佛寺，没有方丈、僧人
长明灯，度年如日，以火苗往黑暗中抄经
光大佛法，香炷从上往下
燃得很慢，为自己
和命不长久的人拖延时间，仿佛熄灭
是很俗气的辞世方式
在伍佛寺
我们不是佛
但享受着与佛相同的干净时光
大地辽阔，我们只在爱情中泛滥
湖边散步
岸为水弯曲，我们为爱弯曲
围绕湖水，我们没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当葵花转向落日，你的视角
变成开阔的视野，避开了
三角形、长方形……甚至椭圆，你说
现在，你的想法很圆
能让终点与起点相遇
而我相信，水最容易激动，最不容易解释
并用水发誓：盐
是我尝出来的，我有最苦的平静
最咸的波浪
围绕湖水，我们心回意转
你是水时，我是岸
我是水时，你是岸
我们都是水时，没有岸了——
大地无限，但我们只在爱情中泛滥
春天莅临北方的三种方式
春风徐吹，我爱这
从摇滚乐中飘出的绵绒，从狮子的吼叫中
分辨出的羊毫，从纠缠不清的情感中
抽出的丝线
从一团乱麻中理出的头绪
溪水不断，或许
什么深刻的道理都没有讲出来，讲清楚
但我尊重这种
讲道理的方式，一吐为快的性情
当它从山后、寺前流过，我尊重这种
低于人间烟火的水平
一如尊重尼姑、僧人的信仰
——一直往低处流，在满足大海的需要之前
先满足了水池
女人一样的欲望
雷鸣电闪，我相信
这么大的喊声，不是叫醒我一个人的
我相信夜空，与我的脑、心
是一个网络，而闪电是个漂亮的度娘
搜一搜“你”
一些走了的亲人，也会意外出现
《聊斋》里的聊天记录
那时，山称王水为后，草木是黎民百姓
你把皮毛修成光滑白嫩的肌肤
那时，你对我开白花，不惜冒犯
蓝天、黑夜、绿叶，以及黄玫瑰、红牡丹
那时，你语如葡萄
包含酸甜，冷暖
包含狐疑
“大哥，为什么纸是白的，字是黑的？”
那时，我因为离题太远
三试不第
那时，我长着一双《易经》的眼睛，以打卦
算命、识人为生，已知你是狐
但我愿意被你迷惑，愿意为你黑白颠倒一回
“妹妹，如果天下的纸是黑的
字就是白的”
《红楼梦》：遥远的结尾
书中有治世的奇方
比如，雪
一夜，让天子的疲劳症大白于天下
书中有治病的验方
比如，爱情，是病又能治病
是毒，又能攻毒、解毒
书中，杏子往甜长
因为看见了蝴蝶，长酸了
梨花往红开，因为遇到了风
开白了，落了
但糟的是，结尾尚远
更糟的是，有人又续了一个比天尽头
还遥远的结尾
梦是一湖水
他们是鱼
梦是一湖水……
我们怎样才能不是鱼呢？
夕阳被一只鸟鸦追得匆匆落山
站在地上，自东向西看去：夕阳
被一只乌鸦追得匆匆落山了——
一粒炭，爱上大火
一根秒针，追求川流不息的大河
一粒尘埃，为黄金柔情蜜意，奋不顾身
天空是辽阔蔚蓝的荧屏，上演
黑白剧情
我是个黑白分明的观众，我的孤独
是黑色的，忧伤
也是黑色的
暮色如雾，一只乌鸦
一直保持着很黑的姿态，在飞
而渐次亮起来的灯火，都流着明亮的泪水
昨天已埋在今天的下面
第一场雪，纷乱地落进我的生活
“昨天消失了”。扫雪
不同于扫垃圾，扫落花
越扫，院子越脏
越扫，我越意识到，院子
是扫不白的
今天，是扫不掉的
而且，雪
堆积到哪里，哪里
就埋下了某种隐患
即使“雪里埋雪”，我也迷信
昨天冰冷
已埋在今天的下面
扫雪
会留下伤痕。一道一道新的伤痕里
有扫不去的、旧的疼痛
私 奔
出了管我们的县，出了管我们的市
出了管我們的省
经过几个昼夜不眠的都市：西安、开封、洛阳
……
与木匠、铁匠、银匠、诗人、作家、导演擦肩而过
与农人、商人、打工者、孕妇、残疾人同船过渡
翻过山，是草地
走过铁路，是土路
走过小路，是独木桥
之后，来到海边
当我们望洋兴叹时
却发现：时间仍然是2018年5月17
仍然是下午6点
我们仍然在某饭店隔桌而坐，喝咖啡、聊诗歌
聊怎样一起从自身的局限中出逃，走远
包厢里，吊灯孤悬，如孕育意象的博尔赫斯
向我们释放魔幻的光芒
我们像置身于巨星下的两根火柴
一直想擦出一道火的快感
雪是落花
阳光照耀，冰与雪
一起融化，但冰不是雪
风一吹，与雪一样轻的，是鸟的羽毛、叫声
是撕碎的信笺
空白的纸
它们也是从空中纷纷而落的
它们像雪，但不是雪
一惊扰，与雪一样惊慌的事物
比如树后的初恋、婚外情
比如一小段时间
它们可以飘飞，但也不是雪
雪是落花
雪的悲伤，有难以抑制的起伏
我留下一行脚印，从此
成为有白色履历的人
从此，无论怎样改头换面，也无法
从太阳的眼前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