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寂寞
2019-09-01李凤鸣
李凤鸣
没有退休时,我对某些人退休后另谋职业继续上班,很是不以为然。尤其是对有的干部退休后到某单位看大门,更是嗤之以鼻。我想,已经上了几十年的班了,还没有上够?人生苦短来日无多,不抓紧休息更待何时?所以我经常告诫自己,退休之后安安心心休息,舒舒服服生活,痛痛快快享受,千万不要自己折磨自己,更不要自己作贱自己。
有一天真的退休了,从此没有了纪律的约束领导的挑剔,没有了工作的压力精神的紧张,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顿感无比轻松。于是,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转就转,老天为大我为二,只要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谁也休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有生以来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无拘无束,什么叫自由自在,什么叫随心所欲,这才是神仙过得日子啊!
初时老伴与我为伍,我们逛公园逛大街逛商场,上白塔山登五泉山爬兰山,有时还坐公共汽车到更远的地方去参加旅游节桃花会。说是老了老了吧,却越发的不安分起来,血管里的血好像突然变成了汽油在燃烧,如果不没事找事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像洗桑拿热到极点总想往凉水里钻。
不知不觉之中,我像闷头苍蝇一样闲逛了两年,而我似乎还在意犹未尽之时,老伴却已兴趣索然,她说,你这不是退休,简直是在玩命,要转,你自己去吧,我这把老骨头陪不住你。
老伴好静不好动,我不能强求。没有了老伴的陪同,我滚烫的心慢慢冷却,但是家里又呆不住,只好到附近的公园和黄河边散步,或者到黄河风情线的某景点听歌看戏,有时也去看别人下象棋。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注意哪里有展销会,一旦知道,就急忙赶去,看能不能捞到小便宜。我不知疲倦地在展厅内走过来绕过去,在每个摊位细心地察看商品,聆听卖主殷勤的介绍和劝买,如果是服装之类的,还不时地用手摸一摸捏一捏;如果是食品,还要闻一闻尝一尝,而如果是炊具之类的锅碗瓢盆,就敲一敲听一听。把展厅转完,三四个小时就在不经意之间流走了。这样,我天天前去,做这种千篇一律的事情,直到展销会结束的那一天,才把自己看中的商品一股脑儿买回来。我之所以到最后才买,是因为展销马上要结束,卖主不愿将商品带回,往往大幅度降价,我正好趁虚而入。
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告诉我:在城乡结合部,有一个集,卖什么的都有,相当便宜,每周六和周日开市,坐140路公交车,终点站下车即到,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
我怀着猎奇的心情,在周六的早上登上了这路公交车。车上坐着的,基本上是我的同龄人,年轻人很少,有的手提购物袋,有的带着有两个小轮子的购物车。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家长里短奇闻怪事,整个车厢都是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不用问,肯定都是去赶集的。当我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旁边的一位老太太说:你也是去赶集吧?看你很面生,是第一次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她说,既然是第一次,还没有经验,我就提醒你一下,如果是买菜,你最好买论个论捆论堆的,不要买论斤的,因为论斤的秤不准,好多都是八两秤甚至还有半斤秤,我们大老远的到这地方来,不就是图个便宜吗?你说是不是?我说:很对,谢谢你指教。
下车后,我随着人群穿过马路来到黄河边的一片沙滩上。我看到偌大的一片沙滩到处都摆满了各种物品,蔬菜瓜果日用品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鸡鸭兔狗鸟等宠物。整个沙滩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一片熙熙攘攘。
我沿着摊位之间的空隙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就遵照老太太的教诲,论个论捆论堆的购买了两大塑料袋蔬菜。我估算了一下,比市内能便宜三分之二,深感不虚此行。
我想自己的退休金虽然比较可观,但是居家过日子应该勤俭为本,能节省还是节省为好。所以每逢周末,赶集成了我的习惯。
有一次,在集市买完蔬菜之后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吵架声,就凑过去看热闹。
我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卖主气呼呼的大声喊叫:你必须给我套上,不套上你别想走!他对面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老者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大声说;我就是不给你套,你能把我咋地?卖主怒眼圆睁,两手攥起了拳头,就要越过摊位来动武。我急忙赶过去劝解,询问到底为了什么。老者说:他卖的番瓜,标价一元一斤,我看确实便宜,就挑选了一大塑料袋,他称了一下,是十斤,可是实际上只有五斤,我就不要了,他非要我把剥离的网状包装物再给套上,我不套,就发生了纠纷。我问:你怎么知道只有五斤?他说:我有秤。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弹簧秤给我看。我夸奖他:你真是一个有心人。我又对卖主说:这是你不对,你怎么骗人呢?卖主说:我要是实打实,就亏本亏大了,你去看看别人,都是八两或者半斤秤。我说:在中国的地面上,度量衡的标准就是十两秤,你是违法的,你要是不违法,他能不要吗?这么办吧,我做主,按五斤算,一块五一斤,行不行?他说: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你问他吧。老者沉默了片刻,觉得一块五一斤还可以接受,就同意了。我庆幸自己在不经意之间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除了赶集购物,我似乎无其他正经事可做,仍然是一个闲人。闲的无聊的时候,我最喜欢做的就是把过去的影集翻出来,一张一张认真端详,一幅一幅仔细回忆,一坐就是小半天。
我发现越是遥远的事情,往往记忆越深刻。有时静坐沙发闭目养神,脑海里涌现的都是当兵时候的片段。你别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许多事情都已淡忘,但当兵时候的故事却刻骨铭心般的保留在记忆中。
有一天,我忽然灵机一动,在衣柜的最底层取出精心保存的少校军服,悄悄换上,对着穿衣镜孤芳自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足足半小时。老伴不知何时到的我身边,笑哈哈地说道:你还别说,穿上这身军装,真的帅气了许多,好像年轻了20岁。我说:是吗?那敢情好,我要是回到40岁,你还是我老婆吗?她说:不是你老婆,是你什么呢?我凑近她的耳朵,用很小的声音悄悄说:是老妈。她顿时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流下来,站直身子后说:我要是真有这么老的儿子,倒是一个福分哩,你就叫一聲妈吧。我轻轻捣了她一拳说:去你的,只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得寸进尺了。
接着,我在客厅里甩胳膊踢腿,齐步正步地走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心满意足地脱下军装折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可以说是美滋滋地重温了一次当兵的梦。
我当兵时当的是通信兵,收发电报是我的老本行。转业离开部队时,特意向团器材股股长索要了一只电键一副耳机一台振荡器留作纪念。闲的实在无聊时,我就把它们统统取出来,头带耳机手握電键端坐在写字台前,正儿八经地发起电报来。顿时,昂扬顿挫滴滴答答的电键声泉水般在房间回响起来。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正在机上执勤,让庄严的军令在自己的手中流过,转换成空中飞翔的电波。那一刻,我简直兴奋到极点,用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来形容并不为过。我激动地对老伴说:如果有朝一日国家召唤我,我一定重返军营,再当一次通信兵!她说:你别做梦了,60多岁重返部队?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是啊,我已经是一位花甲老人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天,在雁滩公园散步,下起了蒙蒙细雨,游园的陌生人不知何时已经撤离,已然是人去园空了,只有我孤独地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凝视着沉浸在烟雨间的公园景色。看着看着,在空气的清冷和心情凄凉的双重作用下,我的身体竟然有些簌簌发抖。我忽然感到自己像一滴雨珠,存在或不存在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似乎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世界上有我无我都无足轻重。难道不是么?我生不能再为社会有所贡献,已经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我想我现在如果真的死了,和一滴雨珠的消失是相同的,无人知晓,无人过问,我不禁感到一丝悲哀和恐惧。
突然,手机响了,我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电话里传来老伴的声音:你在哪里?是老糊涂了吧,下雨都不知道回家,冻感冒了别让我伺候你!
话虽然不太中听,但却充满了关心和体贴。是啊,我不是还有老伴吗?
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好长时间没有动静,是手机坏了还是没有人打来电话?我急忙用家中的固定电话拨打我的手机号码,顿时清脆悦耳的音乐铃声响起来,听着久违和亲切的铃声,我感到非常惬意,竟然不忍关闭。老伴在隔壁房间高喊:你的手机在响,快接电话!
我刚挂断电话,老伴来到我面前,问:谁来的电话?大概来电话者稀有,她也产生了好奇感吧。
我告诉她:是我。
她惊讶地说:你自己给自己打电话?神经病吧。
我说:你说错了,不是神经病,应该是精神病。
她说:不管什么病,反正都是大脑有问题。
从此,我尝到了甜头,每天都要用固定电话拨打一次自己的手机,享受来电话时的快乐。出外闲逛时,故意不按时返回吃饭,让老伴来电话催促,让自己的手机响起来。
在寂寞和无聊中,我最喜欢的是参加战友聚会。已经记不清是谁发起的,我们十几位战友轮流坐庄,每月聚会一次,大概平均下来,每人每次付出200元。聚会时战友们都格外激动,说起当兵时候的事来个个奋勇争先滔滔不绝,甚至还为某件事的真相争论的面红耳赤。在聚餐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直喝到眼神迷离东倒西歪。聚会过后,我对老伴说:200元买一次情感大释放,值得!距离下次聚会的日期还有若干天,却早已迫不及待,每天都扳着手指倒计时。老伴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提出建议说:你还是找个事儿干吧,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憋出病来。我说:只要你支持我,给人家看大门也去!
在某日下午的五点钟,手机的铃声蓦然响起,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原单位马主任打来的。我给手机解锁后,传来马主任的声音:是老李吗?我说:是的,马主任你好。他说:我今天打电话的意思,是想把你返聘回来干点事情,你乐意吗?我问:让我干什么事情呢?他说:当然是发挥你的特长,你是知道的,咱们有个政府法制网站,最近又在省报开了一个法治政府建设专栏,想请你做组稿审稿改稿的工作,没有问题吧?我忍住内心的激动,说:没问题,我去。他问:你对报酬有什么要求吗?我说:你们看着定吧,我没有意见。他说:那好吧,你明天到单位来,具体情况见面再谈好吗?我说:明天一上班我准时到,再见。
第二天早上,我穿戴整齐到单位报到。我终于不是无用之人了,我的心情多么爽快啊!走在路上,我感到天很蓝水很清树很绿空气很清新,迈出的步子格外高远,脚底落在地面分外有力……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