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不开的疑问：巴尔的善与恶

龙神将

文学中的可怕记录

一座巨大的神像耸立在迦太基^①城中，用芦荟、雪松、月桂点燃起来的火堆在神像两腿之间熊熊燃起。

脚踏着圆石板，裹在黑纱里的童男童女围成一罔，毫不动弹，神像长得出奇的胳膊直垂到他们头上，仿佛要用双手抓住这顶王冠带上天去。

摩洛神的祭司将手搁在孩子头上，以便把迦太基人的罪恶加到这祭品身上。祭司大吼道：“这不是人，是奉献给摩洛的牛！”

周围的人应声答道：“是牛，是牛！主啊，吃吧！”

神庙奴隶们拉动青铜锁链，神像的手臂缓缓升起，将大圆石板举到第七层空洞。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刚到洞口就像一滴水掉到烧红的铁板上一样消失了，一股白烟在一片火红的颜色中升起……

1862年，法国作家居斯塔夫福楼拜创作了著名历史小说《萨朗波》，文中如此描写迦太基人以儿童向摩洛神献祭的过程。（图1）

这些令人恐惧的描写在文化史上起到巨大的渲染作用，残暴嗜血成为大众对迦太基文化的第一印象。

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历史上并没有所谓的摩洛神，但历史上关于腓尼基人建造的巨大青铜神像、火焰祭坛乃至于焚烧儿童的相关文献记录的“凶手”只有一个，那就是迦太基人的神灵巴尔。

迦太基的守护神

巴尔是一个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②神灵，他的概念出自于闪米特人^③之手，巴尔的闪米特语含义为“主人”“夫君”。

到了迦太基人的时代，他们将巴尔称为巴尔一阿蒙。巴尔一阿蒙有—位妻子，她是被称为“巴尔之面”的坦尼特女神。坦尼特是—位地位与丈夫不相上下的女神，所谓巴尔之面并不是说坦尼特是丈夫巴尔的脸面，而是指她站在巴尔对面（平起平坐）的意思。（图2—4）

敬奉主神夫妇的献祭之地，叫作陀斐特圣殿。

①迦太基

迦太基作为古国，由腓尼基人建立，存在于西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146年。位于今北非突尼斯北部。公元前七世纪，发展成为强大的奴隶制国家。首都迦太基城（今突尼斯城）。公元前147年，迦太基城被罗马灭亡。

②美索不达米亚

古希腊对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地区的称谓，世界古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③闪米特人

闪米特人不是单一民族，而是包含了母语属性有关联的一群民族，并且这些民族上古的亲疏关系尚不明确。这些民族的母语属于亚非语系闪米特语族，名字的灵感来自《圣经》诺亚的长子Shem（闪）。

陀斐特的烟火

在《萨朗波》中描写的，正是在这座圣殿中发生的可怕祭祀行为。就在福楼拜出版这部小说后不久，供职于法国卢浮宫的学者弗洛内指出福楼拜写作时参考的大量古希腊一罗马文献存在谬误，尤其是被古希腊大忽悠狄奥多罗斯的文章给骗了……

狄奥多罗斯是公元前一世纪的希腊学者，他曾经记载了如此—个故事：

公元前310年，西西里岛上的希腊城邦叙拉古的阿加索克利斯率军登陆北非，兵临迦太基城下。惊慌失措的迦太基人向抛弃了他們的主神巴尔一阿蒙祈求宽恕。迦太基人选择了两百个富贵之家的儿童作为祭品，同时还有三百名自愿献身的平民孩子。最终这场血腥祭祀以近干人丧命而结束，也许是这种可怕的牺牲真的打动了神灵的心，三年后迦太基与叙拉古签订和约结束了战争。

到了近现代时期，就算是对迦太基文明持负面态度的研究者，也认为古希腊学者留下的描写过于夸张了。学者们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迦太基人使用动物来献祭巴尔，据目前发掘结果来看这些倒霉的“替死鬼”包括野鸭野鹅、绵羊山羊、牛，有些时候还有孩子的玩具和人类的头发。

搞不清的谜

20世纪20年代，突尼斯还是法国的保护领地。弗朗索瓦伊卡德和保罗吉利这两位闲得发慌的法国政府小职员被派遣到突尼斯当差，他们发现—位推销突尼斯古代文物的家伙手上有了不得的好货：这个不法之徒展示过一块精美的迦太基石碑，上面雕刻着—个身穿宽大外衣、头戴祭司头饰的男人，男人的右手举起做祷告状，左手轻轻抱着—个用布包裹着的婴儿。（图5）

弗朗索瓦伊卡德和保罗·吉利立刻找到了石碑出土地点开始挖掘，在出土的每份祭品中都有—块刻着致巴尔-B可蒙和坦尼特颂词的石碑，通常还附有一只盛放骨骼和骨灰的赤陶瓮，有时陶瓮里面还装着珠宝和护身符。

通过对陶瓮里装的东西进行法医学分析之后，确定这些都是幼童的骨灰——这就是陀斐特圣殿的发现过程。（图6～7）

自从这座圣殿被发现开始，关于迦太基人是否搞人祭的争论便如同潘多拉魔盒一般被打开了。

传统派学者们信任希腊和罗马古籍的权威性，他们对着发掘出的数干个儿童骨灰瓮拍手称快，纷纷表示：《萨朗波》是伟大的小说，狄奥多罗斯的记载都是对的！

唱反调的领军人物是在陀斐特发现初期亲自参与现场发掘的历史学家夏尔·索玛，他指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腓尼基人的墓地中极少见到新生儿的坟墓，这对于当时高达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婴儿夭折率来说显得非常奇怪。毕竟对现场骨灰的分析结果显示这些孩子中的绝大多数年龄都在几个月以下，这就强烈暗示了他们属于自然死亡——陀斐特圣殿是否就是这些夭折孩子的埋骨之地呢？

传统派被指出以迦太基人的陀斐特圣殿而言，至少从公元前8世纪中期起就已经投入使用了。在属于公元前600年之前的那些骨灰的确绝大多数是新生儿，但公元前3世纪以后的瓮中埋葬的多为一岁到三岁之间的儿童。有些瓮中混合装着两三个孩子的骨灰，这种混装的骨灰大多为—个四岁左右的孩子加一两个新生儿和婴儿，这种年龄差距更可能是—个家庭献出了自己的几个孩子。

但这并不能让力图为边蟪人翻案的现代派学者们闭嘴，他们指出在古代历史上饥荒、瘟疫、战乱等因素都足以造成—个家庭的毁灭，家庭中的孩子们出现在—个骨灰瓮里也就不足为奇。

从1947年开始，欧洲各大法医学机构联合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对陀斐特的骨灰瓮进行分析。最终结果是各国法医们低头认输—一对不起，关于这些孩子们被焚烧前是死是活的问题我们实在是搞不清……

于是这场争论一直持续到今天，两派学者在每一次的学术会议上都各持立场激烈辩论（骂战）。至于巴尔这位古老的神灵，则在被世人淡忘的情况下又进入了—个新的千年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