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者财富积累与进取心研究——基于对东莞青年企业家创业调查

宋丽红 ，严 佳，郭 翠

（1.汕头大学商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2.中山大学中国家族企业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0）

一、问题提出

财富与创业几乎是联系在一起的。在美国，约60%-70%的财富集中于最高的10%的家庭中，22%-30%的财富是由1%的家庭持有的[1]。最富裕的家庭往往是企业家而非一般员工，前1%最富有的家庭中约有八成的身份是创业者。福布斯列表也可以提供一些证据，在近几年中，企业所有者在福布斯富豪榜中占比达到61%-80%，其余的多是继承而来的财富，这也是源自于父辈或祖父辈创建的企业。Amit 和MacCrimmon 等认为财富不仅是创业者的一个目标，也是创业的一个重要动机[2]。

中国固有“小富即安”的说法，指的是创业者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可能不思进取，这也被认为是中国企业长不大的文化障碍。财富，或被视为企业家创业决策的约束因素，或被当作创业过程的目标之一。现有研究对财富与创业的关系讨论一般集中于探讨个体的家庭财富量与其进入创业活动的关系，以及分析创业者和非创业者在财富收入等方面的差异等。但关于在财富积累过程中创业者的行为的研究目前仍然较少，尤其创业者进取心这一重要但研究不充分的概念。进取心是创业者保持创业激情的根源，能够帮助创业者主动制定出其他人未提出的计划，实现创业成功[3-7]。研究发现，个人进取心又会随着一些外部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如时间、创业者的财富积累速度等[3，8]。归根究底，创业者进取心实际上是基于心理学的视角对创业行为的研究。创业者的进取心受到外部环境和其个人特征的影响[9]，会因为其个人特征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因此，我们要讨论的是：第一，中国创业者的进取心是否与其对财富积累的期望有关，是小富即安还是富而思进？第二，安什么，进什么？是任务进取心还是关系进取心？第三，在何种制度和行业环境下更容易小富即安？创业者财富积累水平从两个角度考虑，一是创业者个人和家族财富所处的社会相对水平；二是创业者的财富积累与自身期望水平的差距。进取心也从两个方面衡量，一是任务进取心，二是关系进取心。本文采用广东企业家的调查数据检验了财富积累与创业进取心的关系及其情境条件，对丰富创业者行为机理及认知视角的创业理论具有重要价值。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一）财富积累与创业者进取心

个人进取心（Personal Initiative,PI）是一个积极的绩效概念，强调人们自我启动以带来正面的个人和组织结果。Fay 和Frese 将个人进取心定义为“在追求目标实现过程中出现的以自我启动、先动性和持续性为特征的工作行为”[10]。个人进取心根据其聚焦的对象可分为任务导向的进取心与关系导向的进取心。任务导向的进取心指的是，创业者以先动的和自我启动的方式来捕捉机会和为挑战作准备[11]。关系导向的进取心指的是，创业者以先动的和自我启动的方式来改善、拓展他们的商业联系以构建社会网络[12-13]。

Frese 和Fay 指出创业是适合研究个人进取心的一个情境，创业者是先动者（prime movers）[10]。不仅很多小企业创业者也是先动者，许多成功的企业家是先动者，个人进取心往往都较高。个人进取心有助于推动与竞争对手的差异化，有更强的意愿应对变化和不确定的商业环境[14]，帮助创业者取得成功。实际上，大多创业者长期承受着高度的压力，强度高、不确定性大以及模糊性高等工作特征对创业者的个人进取心的要求也更高[15]。个人进取心对创业者的重要性体现在：一是创业者通常需要建立一些新的东西来创建或开发机会[16]，因此自我启动的行为具有重要价值。二是先动性意味着聚焦于长期，不是等到需求明显出现才作出回应[7]。长期关注未来机会和压力使得创业者能够组合资源以快速抓住未来机会[17]。三是克服困难和持续也是创业的重要组成部分[18]。持续性意味着创业者需要在面对挫折时要善于处理自己的情绪。

创业者个人进取心对其创业活动的影响早已不言而喻。进一步研究发现，创业者创业活动进展状况反过来影响其个进取心[7，19]。创业者在完成了创业任务之后会拥有更加积极的企业形象[19]，此时能够产生自我激励作为创业行为的满意回应。但创业活动进展对创业者的个人进取心影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减弱[6-7]。创业者出于现有财富获得水平越不满意，会拥有更大的改变现状以获取期望财富的动力[20]。对财富的追求是个体创业的重要动机[2]，财富目标和企业绩效能够作为企业创业成功的外在标志。

关于创业成功的评定，社会比较是影响个体评估个人能力和结果的重要影响成分[21-22]。绩效反馈理论认为，人们倾向于和自己在多个特征上相似的人群进行比较，相似组的绩效是决策者评估自身绩效的一个标杆。现代心理学理论将个体期望水平概念定义为，“决策者认为满意的最低结果要求”。绩效相对于期望的高低被认为是成功或失败[23]。尽管管理文献将社会期望水平拟定为同行业或同一个社会网络下企业的平均绩效，但组织行为中的研究更倾向于使用个体感知的指标[24]。因此，创业者的经济决策也受到相似群体期望水平的影响。创业者创业成功可以看作是其财富积累高于其满意的最低要求的结果。根据绩效反馈理论，创业者对于财富的满意与否正是其行为决策的基础。满意的绩效表现会使得创业者趋于保持现有的状态，而不满意会激发他们去加大搜索，甚至打破现有状态，发起变革。因此，当创业者对目前的财富状况较为满意时，他们再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管理企业或者搞关系来扩展自己的社交网络的积极性可能会降低。这也就是所谓的“小富即安”“小进即满”的说法，指的是随着创业者财富积累的增长，可能会丧失最初的进取心。据此，我们提出假设H1。

H1：创业者财富积累相对（社会与自我期望）水平与其进取心显著负相关。

（二）制度环境和行业特征的调节作用

虽然，小富即安的现象存在，但不可忽视的是仍有很多创业者坚持不懈，不断做大做强。实际上，小富即安心态可能受个人特质的影响[11]，但也是与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25]。制度理论认为创业者的行为是制度规范的结果[26]。尤其是在中国转型经济背景下，制度漏洞的存在及制度的缺失铸就了一批批创业者成长起来。但制度环境的不确定性使得很多创业者在功成名就之后宁愿选择退守，以规避可能的风险。“枪打出头鸟”“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说法警醒着很多企业家。当他们不能感受到自身的财富及人身安全得到相应保障时，他们就会失去建设企业的积极性，原始的进取心渐渐消退。反之，当制度环境较为完善，成功的创业者具有较高的合法性而愿意坚持自己的事业，把握种种机会发展，任务进取心和关系进取心就会较少受到财富积累效果的负面约束。据此，提出以下假设H2。

H2：制度环境越好时，财富积累相对水平与进取心的负向关系更弱。

此外，除了制度环境之外，行业特征也会影响企业发展。当行业环境变得恶劣之时，行业的竞争性增强，企业的生存难度也因此增加，相比于一定量的财富获取，生存变得对创业者更为重要。为保持企业的长期存续与发展，创业者需保持积极进取的精神，以实际的行动来为企业做规划。此外，个人进取心是一种自我启动，面向未来和持久的主动行为[10]。其本身就能够使得创业者表现出更高的自我发起行为，考虑未来的机会和威胁并为之发生做好准备，积极应对恶劣的行业环境[14]。因此，创业者是小富即安还是富而思进，是受到行业环境的调节作用。据此，提出以下假设H3。

H3：行业竞争性越高，会弱化财富积累相对水平与进取心的负向关系。

三、研究设计

本研究样本来自2013 年在广东省东莞市进行的对东莞青年企业家创业现状调查。该调查在东莞市团委的组织下，于2013 年3-5 月对东莞市的29 个区镇的青年创业者进行问卷调查。问卷主要通过以下两种渠道进行派发，一是直接派发给青年企业家协会会员；二是通过基层团委派发到镇街企业家。最终问卷共派发1,100 份，回收850 份，回收率达到77.27%。调查范围涵盖农林牧渔、制造业、住宿餐饮等19 个行业不同规模的企业，具有较好的代表性。在总样本中，我们根据本研究的需要，剔除信息不完整的数据样本，最后进入分析的企业样本共有268 家。样本企业分布在19 个行业，分布范围较广，具有普遍性。

（一）变量测量

1.创业者进取心。创业者进取心分为任务导向型与关系导向型两个维度。其中任务进取心主要采用Frese 等学者开发的量表[27]，包括7 个题项，如“我积极发现企业存在的问题”“当企业出现问题时，我会立即寻求解决方案”“我会抓住每一个机会”等。这套量表多次被用于测量员工或创业者的个人进取心，已被证实具有良好的效度。关系进取心则参考Zhao 等已使用过的量表[13]，共计7 个题项，示例问题如“我积极与政府人员交朋友”“为了未来的发展，我会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来拓宽我的社交圈”“为增进关系，我会有意收集他人的兴趣、爱好、个性等信息”等。此量表主要描述了企业家采取积极的自我启动的方式去增进、拓宽商业关系的程度。两个量表均由创业者们基于李克特5 点评分方法进行自我评价，其中1 为完全不符合，5 为完全符合。创业进取心量表总体信度为0.936，其中任务进取心量表信度为0.915，关系进取心量表信度则为0.900，这说明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在对创业进取心两个维度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结果得知，χ2值为393.6，自由度为76，χ2与自由度比值为5.179；RMSEA＝0.08；GFI＝0.914、CFI＝0.945、TLI＝0.934，说明数据具有较好的拟合度。

2.财富积累。财富积累指的是创业者创业过程中所累积获得财富的相对富足程度，以两种方式测量。依据社会比较理论的相关研究，个人的相对富足程度是与特定的参考点相比而产生的，宽泛来说包括与社会上的他人相比和与自身过去的历史相比。相对社会财富积累采用创业者的财富积累总额与社会平均财富水平之差来表示，这一问题由创业者各自填写自身的财富总额，再与计算出的社会平均财富量相减而得。相对期望财富积累采用创业者财富量与其期望之差来表示，这一问题采用李克特5 点量表由企业家主观打分，其中1 为远远低于期望，5 为远远超过期望，分值越高代表积累的财富超过期望越多。

3.制度感知。制度环境主要由强制性管制、认知和文化三个方面构成。在制度环境的测量上，一些学者采用樊纲等编著的中国各地区市场化指数体系中的相关指标[28]。但企业家的制度环境感知并不止于市场化指数所反映的客观制度环境差异[29]，制度感知指的是企业家对于客观制度环境优劣的主观认知，包括政府支持和产权保护两个方面，分别采用题项“政府对行业的支持”和“行业竞争情况”的李克特7 点量表，由创业者主观作答，分值越高，代表创业者认为当前的制度环境越好。

4.行业特征。行业特征主要指的是行业的竞争程度，通过创业者所处行业的竞争状况进行主观评价，以李克特7 点量表测量，由企业家主观作答，1 为很少竞争，7 为竞争很激烈，分数越高代表行业竞争性越强。

5.控制变量。创业者的进取心随着企业和创业者的成长而动态变化，本文控制了可能影响创业者进取心的个体和企业层面的相关变量，包括创业者的年龄、性别、教育程度和企业的年龄、规模（员工人数对数化）、绩效（相对行业主观绩效评价）、所在行业等因素。

四、数据分析与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1 报告了样本的基本特征与分布。结果显示，男性创业者占据主导，比例高达83.96%。创业者教育程度主要为大专及本科水平。中青年创业者较多，73.14%的创业者年龄在30-50 岁之间。从企业特征来看，约一半的企业是新创企业，以中小企业为主。

表1 样本特征

表2 汇报了文中关键变量的相关系数和描述性统计结果。因变量个人进取心的两个维度任务进取心和关系进取心显著正相关。而财富积累水平和进取心两者并无显著的相关关系。在调节变量中，政府支持、产权保护、行业竞争性与创业者的任务进取心和关系进取心都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从控制变量来看，企业年龄和企业绩效均与创业者进取心正相关，而企业规模仅与关系进取心正相关。

表2 相关系数表和描述性统计

（二）数据分析与假设检验

为检验前文提出的理论假设，本文采用最小二乘法对变量进行层级回归分析，表3-6 汇报了创业者财富积累相对水平与进取心的回归结果。M1 为仅包含控制变量和自变量的模型，对应假设H1；模型M2-M3 为加入制度环境变量的调节效应模型，对应假设H2；模型M4 为加入行业特征的调节效应模型，对应假设H3。表3 和表4 分别是考察了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和任务进取心、关系进取心的关系，表5 和表6 则分别检验了相对期望财富积累水平和任务进取心、关系进取心的关系。

表3 的结果显示，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与创业者任务进取心负相关，但不显著。制度环境包括政府支持和产权保护两个纬度与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好的制度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任务导向的“小富即安”心态的滋生。行业特征中的行业竞争性与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的交互项系数也为正，但是不显著。说明行业特征无法有效地改善超过社会财富抱负水平而引起的任务进取心衰减。而控制变量中仅有企业绩效与创业者的进取心显著正相关。

表4 以创业者的关系进取心为因变量，检验了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的直接和权变效应，结果与表3 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相对社会财富积累水平与创业者关系进取心的负相关系是显著的。以上表明，随着创业者财富积累水平的提升，创业者可能会减弱在关系构建上的进取心，而不会显著降低任务方面的进取心，也就是说，小富即安的现象是存在的，但“富而则安”中安的是在外部关系网络的构建上。一方面可能由于中国是一个关系型社会，关系作为一种资源，其构建与维护都需要高昂的成本。当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创业者需对关系的成本和收益进行衡量，以从中抉择。另一方面的原因可能在于，随着企业成长壮大，其已经积累了一些关系网络资源，尤其是对于成功优秀的企业而言，可能转变成为各方意图与之构建联系的接受者而无需再花费巨额精力来积极拓展自己的关系网络。

个体决策者的参考决策点除了包括社会平均水平相比较外，还包括个体期望层面的财富满足程度。表5 和表6 的结果显示，相对期望的财富水平与任务进取心显著负相关，与关系进取心的负向关系不显著，即当个人财富超过其个人期望水平越多时，创业者的任务进取心越弱，对关系进取心无明显影响。对调节效应的检验显示，制度环境和行业特征的缓冲作用都是显著的。即当制度环境感知较好，或行业感知较差如竞争性越强时，创业者进取心随着财富积累超过个人期望而逐渐下降的趋势会减缓，体现了有利的制度感知和不利的行业环境对小富即安心态的缓和机制。综上，假设H2得到支持，假设H1和H3得到部分支持。

表3 相对社会财富积累与创业者任务进取心

表4 相对社会财富积累与创业者关系进取心

表5 相对期望财富积累与任务进取心

续表

表6 相对期望财富积累与关系进取心

五、结论与讨论

小富即安还是富思进取？对此问题的回答莫衷一是。本文聚焦于财富与创业者的进取心问题，研究了随着创业者财富积累，其任务和关系进取心的变化及权变条件。通过对东莞调查的268 家中小企业样本的分析，发现基于不同参考点的财富水平对任务导向和关系导向的进取心作用也不同。外部导向关系型的进取心更多受与外界社会群体相比较的相对位置所激发，而内部导向的任务进取心更多受与自身期望相比较的自我满足程度所激发。此外，制度环境和行业特征的调节效应的发挥也有所侧重，相对于社会和自我期望的财富水平提升而减弱进取心的情形可以通过改善制度环境而得到缓解，而仅有那些因超过自我期望而带来进取心降低的财富效应在恶劣行业竞争环境下才体现出“居安思危”。

本文的研究意义：首先，本研究对于进一步理解创业者行为机理具有重要意义，创业者内外部进取心分别对应内外部不同的激发点。其次，本研究进一步验证了区分两类进取心的意义，细化了对创业者进取心及其参考点的研究。最后，其研究结论对于中国转型背景下的政策制定也具有积极意义，外部的制度与行业环境能够降低财富积累对创业者进取心所带来的消极效应，不断完善正式制度，积极推进市场化改革，以此缓解创业者小富即安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