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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生殖崇拜”

2019-08-29

关键词:高句丽生殖器神兽

杨 璐 全 莹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 133000)

中国学界关于生殖崇拜的研究由来已久,早期研究者有闻一多、郭沫若等,但是这些研究多是在文章中简单提及生殖崇拜,并未专门撰写关于生殖崇拜的论著。真正将生殖崇拜作为专项研究并出版专著的始于赵国华的《生殖崇拜文化论》[1],此后略有几本专著[2]。在这些已经取得的成果中存在着一些问题,如存在着将生殖崇拜和生殖器崇拜相混淆的现象,立论和讨论对象内容略显相似。在论文方面,中国关于生殖崇拜的研究多是与其他方向的研究相结合的,如与汉代画像石和生死观相结合[3],或者与某种自然事物如莲花或与民俗相结合[4]6-7。国内关于高句丽生殖崇拜的研究非常少,直言高句丽生殖崇拜的只有一篇论文[5]199-205。该文从壁画中的伏羲、女娲像来看生殖崇拜,但比重只占文章的五分之一。其余还有一些论文在文章的某个部分涉及了伏羲、女娲像和日月崇拜[6]186-197,认为这是祖先崇拜,却很少认识到生殖崇拜与祖先崇拜存在着重要联系。韩国学界和日本学界对于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生殖崇拜态度与中国相似,只看到了祖先崇拜,对生殖崇拜的理解阐述得并不深刻。本文希望通过研究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生殖崇拜图像,认识古代高句丽人对于生死的态度和信仰体系。

古代东亚墓葬壁画绘制的载体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绘制于砖砌或石砌墓葬中的画像石或画像砖,另外一种则是将壁画绘于石壁或者土壁之上,多是先涂以白灰,然后再绘画施彩。汉代墓葬中的画像石属于第一种方式,而高句丽墓葬壁画则属于第二种方式。两种墓葬壁画的不同形式受建材、地下湿度、工艺和文化传统等综合因素的影响,刻画方式虽有不同,但壁画中所描绘的内容题材和美术风格是颇为相似的,有一定的共性,可以放在一起进行讨论,可以相互借鉴。

一、“生殖器崇拜”与“生殖崇拜”的辨析

生殖崇拜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重要并具有普遍性的信仰,它的核心思想是“繁衍”。很多学者把生殖崇拜与生殖器崇拜等同起来,认为生殖崇拜就是生殖器崇拜,如赵国华的《生殖崇拜文化论》[1]采取的就是将二者等同的观点。本文对此持反对态度,认为生殖崇拜不能等同于生殖器崇拜。“生殖崇拜的主要形式有五种:一是崇拜图腾,二是崇拜自然神(如石神、山神等),三是崇拜祖先神,四是崇拜生殖器官,五是崇拜生育神(如送子观音等)。”[7]77本文认同这种广义的生殖崇拜,但是认为生殖崇拜还应该包括“长生”和“重生”的含义。然而这种“长生”和“重生”的概念在生殖崇拜中往往被忽略。生殖崇拜不应该仅仅包括生命“出生”这一单向过程,死亡到重生这一灵魂层面的“新生”也应该包括在生殖崇拜之中。这种表达在墓葬壁画中广泛存在,人们经常把祈求多子多福的生殖崇拜和祈求死后再生的重生崇拜放在同一画面之中,说明在古代人看来重生与出生、长生一样是同等重要的关于“生”的崇拜。

赵国华在《生殖崇拜文化论》一书中说:“在原始社会,某些女性生殖器与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演化成了图腾,并演化成了某些事物的始祖和标志。”[1]8这一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但是置于整个时间概念下看是不够全面的。因为在早期社会阶段,人类并没有完全认识到性交与生殖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

在许多神话传说中,女性怀孕并不一定需要与男性发生性交行为,女子受到上天的感应,或者误食某种果实而怀孕的神话比比皆是。

周人祖先后稷是其母踩了上帝脚印感应而生,“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嘁矣。”[8]116高句丽始祖朱蒙的母亲是被一缕阳光照射而怀孕,“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其母以物襄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殼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9]1355《三国史记》等朝鲜史料基本以此为蓝本,认为朱蒙是感应而生的上天之子;满族祖先雍顺的母亲误食红果怀孕,《满洲源流考》记载:“相传三天女浴于池,有神鹊衔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寻,产一男,生而能言,体貌奇异。及长,天女告以吞朱果之故,因锡之姓日爱新觉罗,名之曰布库哩雍顺。”[10]2《满洲实录》等皆有与之相似的记载。

这些神话传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早期人类并不认为男女必须发生性交行为才能完成生殖行为,繁衍后代。这些频繁出现的“日”和“鸟”有原始图腾的性质,这些民族后来对太阳和鸟类都有相关的信仰崇拜。三则神话传说中出现的导致三位女性怀孕的“脚印”“太阳”“红果”是媒介,换句话说三位女性在某种程度上是感应受孕和图腾受孕,这里面没有特别强调男性在生殖过程中的作用。

从考古发掘方面来看,在牛河粱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大型“女神庙”遗址,“从女神庙的形态来看,它已经超越了简单的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阶段,进入以生殖崇拜为核心的祖先崇拜阶段。”[11]12从该遗址的发掘结果来看,未发现男神偶像,此种生殖崇拜当是单纯地建立在女性单性生殖信念之上的。牛河梁文化遗址并不是特例,在旧石器晚期和新石器时代出现了许多女性裸体像,这些裸体像并不是表现两性性交场面或者夸张生殖器,而是主要突出了象征女性特征的乳房和腹部。所以何星亮认为:“他们只是具有了女性祖先崇拜,女性崇拜或者孕妇崇拜的意义,生殖器崇拜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生殖崇拜。”[7]77

综上所述,将生殖器崇拜等同于生殖崇拜这一说法是具有很大的片面性的。我们应该理解为,生殖器崇拜只是生殖崇拜的某一方面或者某一阶段,这种说法当是较为客观的。

二、古代中原地区“生殖崇拜”与“生死观”的图像表达

自人类诞生以来,“死亡”就是一个无法避开的问题。起初人类无法正确认识到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较弱,死亡率较高,认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竭力想避免死亡。后来人们将死后世界想象成令人向往的美好居所,以此来减轻对死亡的恐惧。人们相信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祭奠形式,人类可以通过某种渠道,如神兽保护、祖先庇佑、个人得道成仙等方式在死后得到重生,从而完成“死”到“生”的再次过渡,达到“生”与“死”之间的转换。“汉代人倾注极大的热情,去创造丰富多彩的生殖图像与升仙图像,以此来传达他们对生的强烈期望与执着追求。”[3]69于是在某种程度上,生殖崇拜变成了人们渴望死后重生的崇拜,这一点在古代中原地区和高句丽政权统治地区都有普遍的体现。

在古代信仰中,鸟、卵、蛇、蝙蝠、桑树、葫芦、莲花、青蛙(蟾蜍)等自然世界中存在的动物和植物,因为其善于繁殖的特性被赋予了特殊的象征意义。这些动物和植物以图腾的形式出现,成为生殖崇拜中的早期图像。除了大自然中真实存在的动物和植物以外,人们通过自己的想象创造出了一些不存在的动物、植物以及神仙形象,他们多与“重生”有关,同样被赋予了生殖崇拜的意义。这两类生殖崇拜的图像表达,即真实的图像和想象中的图像在后来的发展过程受到原始宗教,道家“天人感应”“阴阳五行思想”“谶纬神学”神仙思想,儒家孝义伦理思想,佛教“轮回”“化生”等思想的综合影响,成为新的图像体系,于是“生殖崇拜”的图像表达成为了“生死观”最直观的表达形式。

下面简单介绍一些常见的象征着生殖崇拜的图像,这些图像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动物植物,另一种是人们想象出来的神兽或神仙等。它们广泛地出现在中国和其他东亚国家和地区的古代墓葬壁画中。

(一)现实中存在的动植物

目前考古学界比较公认的一种说法是将“鱼”看作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这是由鱼的外形轮廓所构成的联想,这种鱼的图像更多地以“双鱼”的形式出现,两条鱼结合在一起的形象与“女阴”的轮廓相似,这种关于鱼的生殖崇拜在陕西半坡文化遗址中和汉代画像砖之中广泛存在。“从内涵来说,鱼的繁殖力强。当时的人类知道女阴的生育功能,因此这两方面的结合使生活在渔猎社会的先民将鱼作为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1]169

“鸟”则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无论是凤或者燕子,我相信这传说是生殖器的象征,鸟直到现在都是(男性)生殖器的别名,卵则是睾丸的别名。”[12]328-329因此生殖崇拜的图像中,鸟和鱼多是共同出现的,以“二鸟衔鱼”图像最为常见,如山东邹城的西汉画像砖“二鸟衔鱼”[13]卷二29。鸟成双成对出现,应该是出于古代人对于双数的特别喜爱之情,鸟和鱼的组合象征着男性生殖器与女性生殖器融合这一过程,暗示着繁衍的生殖崇拜主题。“鸡”可以说是禽类“鸟”的一种,因此在第一层含义上,它同鸟一样象征着男性生殖器官。在第二层含义上,古代墓葬壁画中多将鸡置于太阳之中,这种组合方式被称之为“金乌”或“日精”,它象征着“阳”,即为男性。金乌和蟾蜍在壁画中经常是成对出现的,它象征着一种阴阳协调,寓意着男女和谐,故而同样具有生殖崇拜的意味。

在人们的生产与生活过程中,发现了许多多“籽”的物种如葫芦和青蛙(蟾蜍)。中国民间有“葫芦生百子”的说法,取的就是葫芦多“籽”的寓意。“蛙的繁殖力强,产子繁多, 一夜春雨便可育出成群的幼体。”[1]172并且青蛙隆起的腹部与怀孕女性极为相似,青蛙又多与月亮的神话相关联,而月亮与太阳相对,是为“阴”,是女性的象征。故而古人取其“多子”的寓意,希望通过崇拜葫芦和青蛙,来获得像葫芦和青蛙一样很强的生殖能力,繁衍出更多后代。桑树是我国古代广泛存在的树木品种,因其枝叶繁茂受到古人的亲睐。“古人所崇拜的桑树,是这种远离家园的野桑。”[14]44崇拜野桑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桑树可以结果,并且果实累累,与人们祈求多子多福的愿望相吻合;另一原因就是古代男女交媾野合多发生在桑树之下,具有指代意义暗示着男女性交与繁衍。

在古代中国人的观念中,“莲花”是女性的象征,具有生殖崇拜的特点。早在先秦《诗经》中便以“莲”喻女,《诗经》中共有三首与莲花有关的诗,分别是《邺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陈风·泽陂》。这三首与荷花有关的诗,所表达的皆为男女之情。又取莲花多“籽”的特性,来象征女性繁衍后代,“莲是多子植物,可象征子孙的繁衍。作为莲植物子房的莲蓬,在梵文中与‘子宫’刚好共用一个字眼。”[15]69鸟与莲的组合图案是民俗美术中常见的样式,“在常见的鸟与莲的组合图案中把莲联想成女阴的象征。”[14]44这主要是由郭沫若认为“鸟”象征着男性生殖器的观点为基点延伸出来的,对应地认为莲花代表女性生殖器。在宗教意义上,莲花象征着“死魂不灭,不断轮回中”。莲花是佛教八宝之一,而且莲是百花中唯一能花、果(藕)、种子(莲子)并存的品种,这种圆满的特性使得莲花在各种层面上为古人所推崇,成为生殖崇拜和生死轮回中的重要崇拜对象。

(二)想象中的动、植物与神仙

由于古人对自然的认识有限,经常把一些常见的动植物与神秘事物联系起来,在想象加工之后它们变成了具有特殊能量的神兽,为人们所崇拜。同样的,神仙也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拼接形象,在早期神话图像中神仙基本是以人和动物相结合的方式出现的,既有原始信仰的遗痕,也体现着祖先崇拜和生殖崇拜的特点。

“四神”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神兽,在古代墓葬壁画中广泛使用。青龙是龙的一种,通身青色。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16]245由于龙的身躯可以自由伸展、变换粗细、主宰降雨的特性,往往被描述成与男性生殖器官有关的寓意,代表着“阳”。故而龙在生殖崇拜中常与象征女性的“凤”成对出现,取“龙凤呈祥”之意。朱雀即凤凰,也被称为玄鸟。凤:“神鸟也。见则天下大安宁。”[16]34“凤”代表着与“阳”相对应的“阴”,尽管凤凰也分雌雄,但在一般情况下将凤看做是雌性的。并且由于凤凰其浴火重生的能力,被视为不死鸟的一种,在重生概念中凤凰常作为使者出现。白虎的形象是一只白色的老虎,在中国神话系统和民间信仰中具有镇宅辟邪的作用。玄武的含义有很多,既可以指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的合称,又可以指古代神话中的北方之神,其形为龟或龟蛇合体。“四神”中的玄武取第二层意思,即龟蛇合体的神兽。蛇本身就是生殖和繁衍的象征,乌龟则具有长寿的特性,玄武以龟蛇合体的形状出现被古人看作雌雄交配、生殖繁衍的标志。“四神”有驱邪避灾祈福的作用,蕴含着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这些神兽既可以保佑墓主人的亡灵不受邪祟的侵扰,也可作为重生升天的引路神兽。因此“四神”是生殖崇拜中有关“重生”理念的非常重要的图像。

在与生殖崇拜相关的神秘事物中,除了人们想象出来的神兽之外,还有对于仙人、神人的崇拜,这些崇拜有时可以理解为祖先崇拜。东王公与西王母是在古代墓葬壁画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对对偶神。东王公以男子的形象出现是为“阳”,西王母以女子的形象出现是为“阴”。在道教神话中,东王公掌管所有男子成仙者,西王母掌管所有女子成仙者,东王公和西王母本身就是不死之神。从墓葬壁画资料来看,最早只有西王母形象的出现,并且表现得凶神恶煞,在逐渐发展的过程中西王母的形象才定型成一位高贵端庄的女性。随着汉代阴阳观念和五行思想的形成,东王公才逐渐成为与西王母相对存在的对偶神。另外一对重要的对偶神,便是伏羲和女娲。《史记·三皇本纪》载:太皞庖牺氏,风姓……蛇身人首,有圣德。[17]361《山海经·大荒西经》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18]302在早期神话中,女娲是单独出现的,这一点与东王公和西王母很相似,后世女娲和伏羲才成为对偶神。伏羲和女娲的形象有的是单体出现,有的是二人交缠出现,但是二人交缠出现的频率要高于单独出现。女娲和伏羲都是人首蛇身的神人,传说伏羲制作了八卦嫁娶之礼,女娲抟土造人,对于创造、繁衍人类作出了很大贡献,故而被当作祖先神崇拜。羽人和飞天也是古人所崇拜的神人,“为学仙之人,能先生数寸之毛羽,从地自奋,升楼台之阶,乃可谓升天。”[19]411《论衡·雷虚篇》曰:“飞者皆有翼,物无翼而飞,谓仙人,画仙人之形,为之作翼。”[19]396这些关于羽人和飞仙的论述,体现了古代人朴素的天空观,认为人生长羽翼便可无限接近上天,达到成仙升天的目的。

无论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葫芦、桑树、莲花、青蛙,还是人们想象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类神兽,亦或是伏羲、女娲、东王公、西王母此类神人,古人将生殖崇拜贯穿于生死两个对立的状态之中,又在这些动植物、神兽、神人的帮助下使生死得以在一定条件下转化。这种将生死观与生殖崇拜相结合的图像艺术,体现了古代人对于生命和繁衍的渴望。

三、“生殖崇拜”在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体现

高句丽是地跨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部分地区的古代国家政权,它存在于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7世纪之间,与邻近的诸多国家政权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几个世纪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往来,高句丽在东亚地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创造了丰富多样、独具特色的文化,留下了诸多颇具代表性的遗迹和文物。古代高丽壁画中题材内容丰富,涵盖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就包括生殖崇拜。但是关于古代高句丽生殖崇拜的研究在学界长期以来被忽视,故在此简要讨论古代高丽墓葬壁画中的生殖崇拜。

关于高句丽的生殖崇拜,要从高句丽的族源说起,高句丽是濊貊族系的“夫余别种”,与夫余有着血缘关系。这一点在史学界基本是得到承认的。但是从古代神话体系来看,又有高句丽是古代中国太阳神颛顼之后的说法。从《楚辞》开始人们便已认为高阳氏是中国上古时代神话传说中的太阳神,是黄帝与颛顼之后。神话中高句丽的祖先父系为太阳神,母系为河伯女,集安《好太王碑》刻有碑文:“惟昔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地之子,母河伯女郎。”对于“母河伯女郎”一说,武家昌认为“河伯是中原黄河流域的产物,高句丽把河伯称为自己的外公是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这当然只有颛顼高阳氏族团的后裔,才能把这种传说和习俗继承下来。”[20]47《山海经·大荒南经》曾言:“又有成山,甘水穷焉。有季禺之国,颛顼之子,食黍。有羽民之国,其民皆生羽毛。有卵民之国,其民皆生卵。”[21]67这里的“卵”和高句丽始祖朱蒙的“卵生神话”是极为相似的,“皆生羽毛”与高句丽壁画中普遍存在的“羽人”又有很大联系。持此观点的学者认为,高句丽民族崇拜的祖先神是高阳氏颛顼帝。如此说来,高句丽民族与黄帝氏族确有血缘关系,这就不奇怪高句丽为何以“高”氏为姓,也就不难理解高句丽“五盔坟”五号壁画墓中为何出现黄帝、伏羲、女娲、神农、奚仲等中华始祖的形象。”[6]93有了这个论点,对于高句丽壁画中出现的与中原文化相类似的生殖崇拜图像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高句丽壁画中,描绘日神、月神图像的题材非常广泛,史书上的记载也佐证了高句丽的信仰崇拜。《旧唐书·高丽传》载:“其俗多淫祠, 事灵星神、日神、月神、可汗神、箕子神。”[22]3393下面将从高句丽壁画中来寻找有关生殖崇拜的题材,具有代表性的壁画墓及其有关生殖崇拜的内容统计如下:

下表是根据《朝鲜境内的文化遗产和遗迹》[23]和耿铁华的《高句丽壁画墓研究》[24]两本书的部分内容统计所得。本文仅选取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34座壁画墓进行讨论,因其所绘壁画内容较为丰富、清晰,具有一定的讨论价值,故本文采用这34座壁画墓中的墓葬壁画来进行初步研究。这些壁画墓的建造时代和所绘内容存在一定争议,但本文仅从壁画内容来讨论生殖崇拜,对图像不作发展流变的讨论分析。

高勾丽壁画生殖崇拜题材统计表:

图1 莲花,长川1号墓

从有关生殖崇拜的墓葬壁画具体内容出发,这34座体现生殖崇拜思想的壁画墓可以分成如下五类:一是出现莲花(如图1[25]169)、莲花纹、莲池、莲台的壁画墓共计12座。二是绘有四神及各类神兽如麒麟、黄龙、凤鸟和一些有具体名字但不知是何来历的神兽墓葬壁画25座。关于神兽的墓葬壁画分为四种情况:首先是单独出现某种神兽,如只出现四神中的青龙或朱雀,抑或是麒麟;其次是四神青龙(如图2[25]175)、白虎(如图3[25]177)、朱雀(如图4[25]177)、玄武(如图5[25]177)组合出现;再次是只出现四神中的一个或几个,并非完整的四神;最后是在出现四神的同时也出现麒麟等其他神兽。三是绘有关于各类仙人(如图6[25]181)如吹箫仙人、乘鹤仙人、佛、菩萨的壁画墓7座。四是绘有“日”及代表日的三足乌、金乌的壁画墓有11座;绘有“月”即代表月的蟾蜍的壁画墓有10座。在这些与日月有关的墓葬壁画中,又可以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单独出现日、月、金乌、三足乌或蟾蜍;第二种是日与月成对出现,金乌、三足乌与蟾蜍成对出现;第三种情况是金乌在日中,蟾蜍在月中。五是关于祖先崇拜如伏羲(如图8[25]191)、女娲(如图7[25]192)、黄帝、炎帝的壁画墓2座。其中高句丽伏羲女娲像皆为手捧日月的伏羲女娲图像。

图2 青龙,五盔坟4号墓

图3 白虎,五盔坟4号墓

图5 玄武,五盔坟5号墓

图6 仙人,五盔坟4号墓

高句丽壁画中出现的莲花、四神、仙人和日月的意涵与中原地区的生殖崇拜内容相一致,意在表达渴望繁衍和重生,故不再赘述。高句丽墓葬壁画内容与中原壁画内容相似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高句丽政权与中原政权来往密切,长期向中原地区朝贡,并得到了中原王朝的册封和回赐,使得高句丽王公贵族的生活习惯和审美趋向于中原地区。不仅强调墓葬形制,在墓葬的建造风格上也与中原统一,带有一定的复刻意味,意在强调身份。二是因为建造壁画墓的工匠本身有在中原生活的经历或师承来自中原的建筑师,具有相同或类似的建筑工艺,所以建筑出了与中原类似的墓葬建筑和图样。总的来说,高句丽的墓葬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中原文化和艺术造型风格的影响,同时却也保留了自己的传统风格,且与道家、儒家、佛教思想相结合,反映出高句丽人的生殖崇拜信仰在这一阶段呈现着繁荣的态势。

图7 女娲,五盔坟4号墓

图8 伏羲 ,五盔坟4号墓

除了相似的地方,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伏羲女娲图像和黄帝图像有其独特之处,值得特别讨论。上文已经说到,从神话体系来看高句丽人是黄帝一脉的后代,因此在高句丽墓葬壁画中出现了关于黄帝的图像。实际上中原地区也出土过黄帝图像(如图9[26]29),却与高句丽壁画中的黄帝形象风格不同。山东武梁祠中的的黄帝是一位头戴冠冕的帝王,是儒家思想体系下圣贤君主的形象。高句丽壁画中的黄帝形象(如图10[25]187)则更偏向于仙人,黄帝身穿羽衣乘着巨龙,飘逸灵动似有即将飞天之势。黄帝形象之所以发生这种变化是因为当时高句丽的神仙信仰已经深入人心,对成仙的渴求高于对贤明君主统治下的社会的诉求,黄帝作为象征长生的神灵而受到崇拜。关于五盔坟四号墓中这位骑龙者是否为黄帝还是有争议的。笔者根据藻井中出现的“仲奚造车像”认为该层藻井的画面当为古代传说集合,所以骑龙者应该是“驭龙升天”免于老死的黄帝,而不是简单的乘龙仙人。

图9 黄帝像,山东武梁祠

图10 黄帝乘龙,五盔坟4号墓

高句丽五盔坟四号墓壁画中有“伏羲手捧太阳[25]191,女娲手捧月亮[25]192”的图像。在中原传统的伏羲女娲壁画中,伏羲和女娲手上所持的东西主要有四类,分别是扇子(便面)、规矩、日月和芝草。因二人为兄妹在传统伦理道德中是不能通婚的,所以出现了伏羲女娲像中伏羲(右侧)左手举日,右手持一便面,以扇子(便面)隔离在两人中间遮挡面部,避免目光直视的图像(如图11[27]85)。手持规矩则是儒家思想进一步发展之后的产物,遵循严格的阴阳配置规律(如图12[26]56),往往伏羲手执规、女娲手执矩,蕴含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之意。后用太阳和月亮替换掉了传统的扇子,变成伏羲女娲手捧日月的图像(如图13[27]87)。在这类图像中,伏羲为男性代表的是“阳”,太阳代表的也是“阳”;女娲是女性代表的是“阴”,月亮也是“阴”。这种将日月崇拜、男女崇拜和规矩相结合的方式,是受阴阳五行和儒家男女婚配三纲五常思想的影响,目的在于祈求子孙昌盛。伏羲女娲持芝草图像(如图14[28]150)的出现则是长生观念进一步发展的表现,芝草在神话中往往具有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意味。综上所述,伏羲女娲手持物代表着两性和谐,以及墓主人渴望生命延续的愿望,体现着强烈的生殖崇拜色彩。

图11 持扇子像,四川江安1号石棺

图12 持规矩像,山东武梁祠

图13 持日月像,四川新津县宝子山崖墓 4 号石棺

图14 持芝草图,河南南阳汉画石

既然伏羲女娲像有如此多的配图形式,为何高句丽墓葬壁画中却只出现了手捧日月的伏羲女娲像呢?笔者认为这与高句丽人的社会进步程度和强烈的自然崇拜有关。总体来讲,高句丽民族长期保持着尚武的弓马风气,社会发展程度略落后于中原地区,对于儒家纲常思想的需求不及中原地区,比起“规矩”伦常,象征自然的“日月”更符合高句丽人意识中对于生命繁荣的价值取向。此外,中原地区的伏羲女娲都是人首蛇身的交尾图像,高句丽的伏羲女娲像则是在人首蛇身的基础上生出了两翼,带有很明显的鸟类崇拜特征,笔者将之称为“带翼伏羲女娲抱日月像”。这种高句丽所独有的伏羲女娲像,相当于用“蛇”和“鸟”双重肯定了高句丽人对生命繁衍的渴望,成为区别于中原的一种图像形变。

结语

早期生殖崇拜的核心思想是“繁衍”,“生殖崇拜”不等同于简单的“生殖器崇拜”。生殖崇拜的形式有五种,即崇拜图腾、崇拜自然神、崇拜祖先神、崇拜生殖器、崇拜生育神,但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又具有了“永生”和“重生”的意味,因此在这层意义上生殖崇拜与生死观信仰是紧密结合的。

在古代东亚世界,许多文化和理念是相通的,高句丽墓葬壁画中许多关于生殖崇拜的图像,与汉代画像砖、画像石所表达的生殖崇拜意义基本相同。人们为了祈求子孙后代繁盛和个人的永生、重生,将现实中具有特殊意义的动、植物与生殖崇拜的概念相结合,使之成为生殖崇拜中图腾崇拜的表现形式。后来又根据现实并结合想象抽象化出四神兽,羽人神仙和伏羲女娲、东王公西王母等祖先神,将阴阳五行思想、儒家伦理思想与佛教轮回化生思想糅合在一起服务于生殖崇拜,这些在高句丽壁画中都有体现。此外,高句丽人将祖先崇拜、日月崇拜和鸟类崇拜相结合,形成了特有的“带翼伏羲女娲抱日月像”,丰富了生殖崇拜的表现形式,表达了高句丽人对于生殖崇拜的独特认知,反映出高句丽人既渴望个体升仙永生也希望子孙繁盛兴旺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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