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民间狐仙故事结构分析及民间信仰特点
2019-08-27唐楚涵
唐楚涵
摘要:以“真假美猴王”故事为切入点,从儒、释、道三教的核心观点出发,对“六耳猕猴”与“孙悟空”两个形象及其联系进行溯源、考证、分析解读,对“六耳猕猴”这一形象的象征性、隐喻性及其背后的隐在含义进行阐释,认为是师徒四人各自的妄念、动荡信念与矛盾所化。《西游记》主题以宣扬“三教合一”化了的心学构成理论支撑,指出心学、内丹道、禅宗三者内部在注重心性修养、强调“本自俱足”、追求“断念去欲”的空无状态等层面上的同一性。“六耳猕猴”这一情节性人物以小见大地反映出整部小说“三教合一”的核心特点。
关键词:六耳猕猴;孙悟空;三教合一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8-0122-03
欲了解《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是如何通过六耳猕猴这一形象来体现“三教合一”化了的心学,以及该形象背后的三教渊源,首先应当解决的问题是“何为六耳猕猴”。主要有三种看法:一为遵照佛祖的解释,认为其为“不入十类”的混世四猴之一[1]709,是独立于孙悟空存在的,与取经路上所遇其他妖精无异;二为围绕着佛祖展开的某种阴谋论解读。这在李天飞先生著作中已有充分驳斥;三为六耳猕猴是孙悟空“二心”的具象化体现。这是多数学者,亦是本文所持观点。
一、六耳猕猴是孙悟空“二心”的具象化体现
论据主要来自三个层面。
(一)几个主要回目名称、特殊指称的暗示
例如《西游记》第五十六回题为“神狂诛草寇,道昧放心猿”,此处“放心猿”可有着双重的理解,即悟空因诛草寇而昧道进而遭唐僧放逐,或悟空因神狂道昧而将自己的陰暗面六耳猕猴放出。五十八回题为“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二心”“一体”这一对仗用语则表露得更为直接。[1]5在第十四回回目为“心猿归正,六贼无踪”[1]2,讲的亦是悟空出走,回来后受紧箍咒限制杂念尽除,从此死心塌地跟随唐僧西去的故事,与“真假美猴王”有着对应之处。至于特殊名称,最明显的暗示莫如贯穿全书的“心猿”这一称呼。
(二)文中细节处的暗示
例如六耳猕猴与孙悟空在功夫法术、形容、言语、对紧箍咒反应上的高度一致。以及佛祖在二人到来前对西天诸圣所言“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1]708
(三)穿插诗词中的暗示
诗词在《西游记》中除了描绘情势外,常常起到表达作者主观看法与议论之作用。因此在主题分析中应格外重视诗词。而本故事中诗词的暗示则显得更为明显。例如五十七回中“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1]697五十八回在二人打斗间插入的“人有二心生灾祸,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宝马三公位,又忆金銮一品台。南征北讨无休歇,东挡西除未定哉。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1]708以及在故事末尾的结语:“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降丹自成。”[1]710
二、孙悟空与六耳猕猴之形象及关系初辨
正因六耳猕猴与孙悟空之间的特殊关系,“何为六耳猕猴”问题的解决当从矛盾两端入手,对这一对角色进行考证与形象分析。
(一)孙悟空形象论
虽然对于孙悟空的形象历来有研究者认为缺乏一种统一性,尤其体现在大圣故事与取经故事这两段主要故事集合之间于武力、精神等角度的差异性上,但是笔者以为,无论是出于最后定本者的设计还是后人的解读,一种统一的孙悟空形象在文学与哲学逻辑上都是存在的。
这种形象与“心猿”一词紧密相关。吴承恩在《西游记》一书中大量使用“心猿”来指代孙悟空,仅回目中就达到十七处。所谓“心猿”,与“意马”相对,把人的心理活动中非逻辑的、理想的,充满了复杂性的、不可捉摸的部分与“猿猴”这一具象联系起来,象征着每个人最原初的、动荡不安的本心。这在孙悟空身上就表现为一派赤子之心,分作两个方面:于正面,孙悟空成了“自由意志”或曰“自由本能”的化身,因而也就充满了甚为后世读者所激赏的“反抗精神”。学者孔刃非认为孙悟空通过前期冥府消名、访仙学艺等等活动实现了在“时间”“空间”和“自我定位”三个层面上的“绝对自由”。[2]于反面即是孙悟空的人格阴影,是放任这种“绝对自由”于个人层面带来的不自由,以及于社会层面带来的破坏性、消极性。
“心猿”亦可谓弗洛伊德之本我。本我未经过超我的引导实现社会化,遵循“唯乐原则”,所有活动只为寻求满足和快感。在这个意义上说,西天是“超我”之象征,西天取经即是一个摆脱“本我”的限制,走向充满纯粹的道德乐趣与秩序感的“超我”的过程。“心猿归正”即以皈依佛法、紧箍咒、取经目标等道德、理性、逻辑收束住在大圣故事中张扬的“本我”,在取经途中压制本性形成“自我”。但在“真假美猴王”故事中,这一“自我”就消失了,在孙悟空所压抑的人格阴影(本我之负面)形成假大圣之后,真大圣就得到了某种纯粹化,全然体现出本我之正面,或者说“超我”的特点。这一纯粹化的过程亦即是书中反复提到的“炼魔”,“真假美猴王”前后的孙悟空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二)六耳猕猴形象论
六耳猕猴因孙悟空的“人有二心”诞生而来,是孙悟空的妄念、邪念、欲念等汇集而成的人格阴影的具象化。我们可以看到,在本故事中,集中体现六耳猕猴特点的主要有两处情节:打伤唐僧和自行取经。打伤唐僧很好理解,孙悟空本身对于唐僧有“嗔”,平日受“超我”的束缚只得收束,但其贪嗔痴心一旦外化便表现了出来。作为“假猴王”之根本目的存在的自行取经一节倒是颇耐人寻味:为何孙悟空的“二心”中还具有取经这一正面的追求?笔者以为有两种解释:一是这体现了孙悟空蒙蔽其圆满空寂本心之“无明”中的“痴”这一部分;二是恰恰最为无明空虚之心最需要一种来自于“意义”的追求与慰藉。
有关“六耳”一称的源流考亦能支撑前文诸论中所形成的六耳猕猴形象。在本故事以前,“六耳”主要有两方面的意涵:其一,指“第三者、外来介入者”,例如在《西游记》第二回中便已提到的:“悟空道:‘此间更无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长生之道罢,永不忘恩!”[1]18又如关汉卿《蝴蝶梦》中亦有:“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3]在明代小说中亦常有“六耳不传道”之语,“六耳”也逐渐变为了代指于“传道”有碍的外在客体。其二,佛家有“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之说,由“六根”生“六识”,“六识”为生灭而不能常住之缘起,是修行路上首先应当去除的。在故事结束、猕猴被除时这点也得到了点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1]710。因此“六耳”或许暗示着其由孙悟空起心动念时所成诸妄所化,如欲西行取经、走向超我,“六耳猕猴”是孙悟空首先应当战胜的。
三、“六耳猕猴”的儒释道三教溯源与阐释
(一)儒家之心学
本文既认为《西游记》主题在于宣扬高度“三教合一”化了的心学,那么“心学”是其不可回避的一环。“心学”即“陆王心学”,始于孟子、兴于程颢,自陆九渊始发扬开,由王阳明集其大成。陆王心学的核心在于“心本论”,主张“心外无物”“心外无理”,认为世间万物皆是“心”变化活动的产物。心学在知识论上主张“知行合一”“发明本心”,在功夫论层面以王阳明的四句教为代表:“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4]具体来说,做学问的目的在于修养,以此“为善去恶”,达到自己内在的价值判断,或曰心之本体“良知”。当人没有时刻回归、关照本心,为外物所牵引,使本心为私心物欲所蒙蔽时,“良知”的标准即会出现偏差,以善为恶、以恶为善,从而在实行上真正的恶也就出现了。因此,心学强调要随时将“格物”与“致知”相结合,实现“知行合一”与“发明本心”,向内求取,不索于外,从而达到“无善无恶”的圣贤之境。
如前文所述,如果说孙悟空象征着“心”的话,六耳猕猴正是将其蒙蔽的“恶”,建立在孙悟空对于取经一事上的飘忽不定、对于唐僧的嗔怨、对于其种种“绝对自由”的渴望与“超我”的矛盾之上。正因孙悟空的心念动荡,常常处于“已发”而又“不中”的状态,因此“恶”也就有了可乘之机。孙悟空消灭六耳猕猴的过程,即是一个人心“为善去恶”的过程。这亦可很好地解释为何“真假美猴王”出现在这个时机上。在大圣故事中,六耳猕猴是不会出现的,因为其与孙悟空本浑然一体,读者欣赏到的是一个完整的赤子之心的美好、自由与强大的破坏性。但如果需要故事、人物发展下去,其绝不能满足于这种“原初性”,而是要赋予孙悟空新的意义——“这种意义就是西天取经的为人类群体奋斗的意义”,也就要求自由之子必须经历蜕变、向秩序皈依以及与内心达成一致。[5]在《西游记》中,首先是通过五指山、紧箍咒等实现孙悟空迫于外在的转化,及至“真假美猴王”,取经行程过半,孙悟空乃至师徒四人妄心达至最盛,而修行也正好深入至此,六耳猕猴也就应运而生了。
(二)道教之内丹道
《西游记》全书有着大量涉及、阐释甚至直接引用道教内丹道的文字,使得亦有许多研究者将其主题阐释为“证道”,“真假美猴王”这一部分亦不例外。仅以诗词为例就有“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1]697“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1]690“禅门需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1]708“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1]710等。这些诗句基本都指向道教全真派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在内丹修炼中祛欲忘情、修炼心性为“筑基”功夫,是最为基础与重要的环节。有趣的是这些诗句中出现了在一句中佛、道同时出现,在修炼方法、旨归上出现混杂现象,有学者指出这是对于修炼中“佛道一途”的暗示,皆以“修性为首务”。[6]
所谓内丹道,即修炼内丹之道。内丹出现于宋代以后,道士们发现长久以来炼制外丹一路困难重重、难以成功,便开始转向以身为炉,以气和体内元神为原料,通过一系列修炼方法,在体内形成内丹,或曰“圣胎”。内丹一旦形成,即可摆脱肉体,羽化登仙。《西游记》对于悟空、八戒、沙僧修炼经过直接或间接的描写中,透露出三人的修炼皆是走的内丹道这一途径。内丹道分东西南北数派,法门上又分动字门、静字门数种,阶次由三阶进达数十阶,其内包罗甚广、错综复杂,因此本部分仅谈至六耳猕猴于其中的象征性。内丹道虽变化万千,但大多不离“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几个步骤。“筑基”之所以重要,在于以此避免在后面的种种炼化中无法控制心神而“入魔境”,所以“筑基”的核心就是“断念去欲”,六耳猕猴即是“念”与“欲”的象征,是炼制内丹中第一步即当消灭的。此处便与心学、禅宗形成了共鸣之处,即三者虽出于不同目的,却都追求个体精神上“断念去欲”的空无状态。
(三)佛教之明心见性
佛教在《西游记》中的地位毋庸多言,但其实书中所涉及内容多为禅宗一派。禅宗的特点在于是受儒家影响后本土化的大乘:佛教,其“以觉悟众生本有之佛性为目的,主张用‘禅定概括佛教的全部修习,提倡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强调‘以无念为宗和‘即心是佛、‘见性成佛”[7]因“即心是佛”故而重修心,因“见性成佛”故而求顿悟。在禅宗思想中我们又可看到熟悉的两种元素:一是认为佛性本有,不必假求于外;二是主张通过智慧的获得、“性空”的领悟,以“无心”达至“心无挂碍”,进而得大自在。这种挂碍正是来自一念才下,一念又起的贪嗔痴诸多妄念,其所造成的愚痴无明,蒙蔽住本自俱足的佛心。所以,灭六耳猕猴实是孙悟空剪断妄念、彰明智慧、走向佛性的外化表现。
笔者还以为,六耳猕猴实际不单单象征着孙悟空一人的妄念,更是师徒四人的妄念。从书中描写所见,另外三人的愚痴无明全然不少于孙悟空,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唐僧怨恨孙悟空,两度将责任全然推给孙悟空,只望在阎王面前自己无事,是为“嗔”。在孙悟空身陷困境中他亦只想着自己:“你既知此门,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里去取出包裹,我们往西天去罢”[1]706,是为“痴”。全无佛弟子的慈悲精神,诳语亦不断绝。八戒、沙僧则先有嫉妒之意、面是背非,后在唐僧逐走悟空之时不发一语,是為对功德之“贪”。在此层面上,师徒四人本是一体,六耳猕猴为其各自的妄念、动荡信念与师徒间的矛盾所化。是以在“假心”遭灭后,才有师徒另三人亦“剪断二心”,团队戮力同心、奔赴西天的描写。
《西游记》故事的绝妙之处在于,大圣故事加取经故事浑然成一整体,具体到每一个个体故事却又自成天地,可以小见大。“真假美猴王”故事则更是凝聚了《西游记》所包含的大部分主题层面的特点与哲学思索。从这类具有典型性、浓缩性的故事入手细加研究,将对于我们对古典小说形成总体性把握大有裨益。
参考文献:
[1](明)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孔刃非.《西游记》人物形象塑造的心理学成因[J].明清小说研究,1997(9).
[3](元)关汉卿.关汉卿集[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
[4](明)王阳明.传习录[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
[5]曹炳建.多重文化意义下的探索与追求——《西游记》孙悟空形象新论[J].南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11).
[6]苟波.试谈《西游记》的道教内涵[J].道教研究,2004(11).
[7]王齐洲.《西游记》与心经[J].学术月刊,2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