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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呼兰河传》读萧红

2019-08-27冯苑俐

北方文学 2019年23期
关键词:后园呼兰河传二伯

冯苑俐

断断续续读完了《呼兰河传》,那个天真烂漫的后园似乎比百草园还要有趣。

在讀《呼兰河传》的过程中,眼前总是浮现出鲁迅先生的影子。仿佛同时在读《朝花夕拾》和《呐喊》一般。我总觉得,鲁迅先生和萧红的相遇,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但我却不认为他们之间仅仅是暧昧、暗生的情愫或所谓的“惊天动地的一段隐藏的爱情”。我认为萧红是先生的一部分,还没完全打开就被扼杀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萧红是懂先生的,先生也是懂萧红的。所以,先生说过的很多话,在萧红身上,都是一语成谶。先生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于是我们在《呼兰河传》中,看到萧红如一只春蚕,缓缓吐出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吐完了,也就结茧到死的时候了。先生曾为女性解放做过一个演讲《娜拉走后这样》,娜拉走后到底怎样呢?先生给出的答案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萧红其实就是娜拉,呼兰河城里的小团圆媳妇也是娜拉,只不过她们都既没有堕落,也没有回来,她们成为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牺牲品。

整部《呼兰河传》中,我最喜欢的有四章。分别是第三章对祖父和后园的描写,第五章对小团圆媳妇的描写,还有第六章对有二伯和第七章对冯歪嘴子的描写。很多人认为《呼兰河传》既不是小说,也算不上自传。但它的张力和阔大的气象却远胜于任何体裁的格局,已经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了。

在第三章中,透过一股细腻真实的浓厚烟火气,穿过一幅色彩浓郁动人的画卷。我看到了一个娇俏可爱又有点疯癫的小丫头,小萧红憨态可掬的种种行为,让我心头一热。不过最触动我的还是她和祖父读诗的情节。“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在祖父给小萧红解释完之后,小萧红问祖父:“为什么小的时候离家,离家到哪里去,”祖父回答完之后,“我”一听觉得不太好,赶快就问祖父:“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吗?”心里很恐惧。祖父一听就笑了:“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祖父说完了,看我还是不很高兴,他又赶快说:你不离家的,你哪能离家,快再念一首诗吧,但从此再读新诗,一定要先讲的,没有讲过的也要重讲。”读完这段,我觉得很残忍,萧红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在阐述,但我却不能假装成一个孩子去读它。于是在童年视角这个放大镜下,孩子的天真纯净被放大了,成年人“断舍离”的疼痛被放大了。我的外公和小萧红的祖父一样,特别疼我。他“走”后没几天,来梦里看过我两次。一次弥补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一次来告知我他和外婆团圆了。因一个人,爱一座城。我和萧红都有一个只属于童年的“后园”。就像小王子玻璃罩下的玫瑰一样珍贵。也许正是这份温情,让萧红对愚昧、封建、麻木的呼兰河城的人民,多了一份女性的宽恕,也让我对难忍的痛有所释怀,我生的时候,外公已经六十岁了,我长到四五岁,外公也就六十好几,不算很老。我二十刚过,外公就七八十岁了。外公刚过八十,就死了。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就是在这种悲凉的基调下进行的。小团圆媳妇才十二岁就被卖给胡家做童养媳,从刚来时的健康活泼到最后的惨死,每个人都是凶手。有二伯是个老光棍,性情非常古怪,喜欢同石头,麻雀聊天。冯歪嘴子是个磨官,娶了王大姐,受尽冷嘲热讽。本来生活窘迫,王大姐又在生下第二个孩子后难产而去,他常常含着眼泪,用力地活着。三个短小的故事,却展现了“文学洛神”的人文主义情怀和大气象。小团圆媳妇的死揭示了“蠢即是恶”。他们封建,自私、愚昧,缺乏精神层面的东西,世俗小事成了他们的麻醉剂,他们空虚到从琐事中找快感、存在感、归属感。他们就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而有二伯这个人物活像一个耍杂技的小丑,又像一个演员,但是他完完全被蒙在鼓里,大家都出戏了,只有他一人入戏太深,沉迷于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导自演中。我总觉得这个人物就是低配版的“阿Q”。只不过萧红在揭示国民劣根性的同时,她没有像鲁迅先生一样,刀刀见血,鞭辟入里。她在描写人物时,多了一份女性的情怀,在这份女性情怀后面,还藏着她的冷静。众生皆苦,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过的是既不向前,又不回头的生活。冯歪嘴子是萧红在绝望中给出的唯一一点希望。他的努力让人动容。我总觉得,这三个故事的发生顺序、结局,是萧红故意安排的。第一个小团圆媳妇的故事是绝望,第二个有二伯的故事没有希望,而第三个冯歪嘴子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些许希望。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从绝望中看到些许希望。他们不知道世人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们,他们只知道,一日一日好好活着。

博尔赫斯曾说:“有时我们对某一本书心存感激,不是因为它成功写到了什么,而是我们看出来它本来想成为什么,它保留了有时比结果更重要、更根本的问题本身。”这就是相比于张爱玲,冰心。我更喜欢萧红的原因。她跟鲁迅先生一样,是一个有“大我”的人。她用孩子的视角过滤了很多艰难和残忍,她没有“怒”,却一直在“哀”。对所有的生命都怀有一种包容和怜悯。在她笔下,生,是平静的;死,是平静的;所有的欢喜疾苦都是不动声色的。

窗外炮火纷飞,她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继续埋头写她的故事,似乎已是将死的口吻。

她的后园似乎比百草园还有趣。可我却迟疑着,不敢进去。我站在远处,一朵红花坚毅地伫立在墙头,刺眼地近乎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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