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中都市女性的身体阐释
2019-08-27魏书鹏
魏书鹏
摘要:本文以张爱玲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都市女性身体为研究对象,以文本分析为研究方法,从都市女性的身体形象、身体的修饰、性话语建构三个维度阐释“身体”,并论述这种身体实在性与张爱玲的生命虚无感之联系,为理解文本作品与张爱玲的人生观提供参考路径。
关键词:都市女性;身体;红玫瑰与白玫瑰;日常细节;生命虚无感
以张爱玲为代表的海派文学作品中,都市文化的书写是通向现代人精神世界的桥梁,都市女性的身体承载着物质世界的真实体验与乌托邦的都市想象。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与“红玫瑰”,以及嫖场里的异域女人,在程式化的都市时间及各类歌舞厅、咖啡馆、夜总会等西洋场中,她们的表演鲜活而灵动:摩登的服饰,精致的妆容,劣质的香水,暧昧的挑逗行为。在外化的物质身体下,隐喻着现代人对都市生活的追寻,以及对生命虚无感的无措。
一、都市女性的身体形象
张爱玲的文学创作深受中国古典小说影响的同时,也被西方文化所浸染,张笔下都市女性的身体形象建构既有东方古典美,亦有西方丰腴美。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王娇蕊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崩得油光水滑”的西方式丰满,眼睛是“像伶人似的吊了起来”的东方式神韵,融合了健康、性感、智慧等多种现代特点。(1)
孟烟鹂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在结婚之后她的身体细节描写得更为形象——“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2)瘦削的身材是中国古典美的体现——是雅而舒缓的,与都市的快节奏生活相对。孟的身体形象是彻底的古典气质,而偏爱“黑一点胖一点”(3)的丰腴身体的振保,对孟烟鹂的身体很快只觉索然乏味。
在振保的男性视角下,王娇蕊和孟烟鹂的身体被分别描绘为性感、丰腴、肉欲与平白、瘦削、单调,与之相对应的偏爱与无感的选择,暗喻着男性对都市欲望的体验——女性身体寓意的性。
李欧梵在分析刘呐鸥小说中的女性身体形象时说:“刘呐鸥小说中的女性作为视觉观看客体的身体其实是不完全的,所以被动的男性所追求的事实上是一个幻象,一个穿戴着所有外国服饰的异域理想人物。”(4)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很符合“异域理想人物”的形象,是不完全的“视觉观看客体的身体”。振保与王娇蕊相识的当天,他在心里坦言自己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5)而王娇蕊的身体形象和身份都符合振保的设想。王娇蕊的华侨身份,使得她的穿着打扮和性格都表现出强烈的西式风格,满足了振保对“异域理想人物”的想象。不同于孟烟鹂的柴米油盐生活,振保与娇蕊的恋爱只有精神和肉欲的欢愉,脱离了日常生活,振保所追求的不过是他理想化的幻象。
30、40年代的上海被冠以“摩登”形象,“摩登”是由英语单词“modern”西化而来的词,而这样的形象建构源于西方物质文明对上海的浸染,表现为现代与时尚,西方与浮华,与王娇蕊的气质形象相呼应。因此,振保所追求的热浪的身体是他建立在上海的品格面貌上的想象,是对现代都市的延伸。
二、身体的修饰:服饰、香水
乔安妮·恩特威斯特尔在《时髦的身体》中认为:人类的身体是着衣的身体,社会世界是着衣的身体的世界。且“着衣”超脱了普遍意义的衣饰遮掩,刺青、化妆、香水等修饰亦是“着衣”的表现,这必然包含着裸体的身体状态。在作品中,通过服饰、香水的细节来表现女性是常见的,尤其民国时期的上海,女性的生活视野相对男性较为狭窄,因此她们习惯于通过修饰身体的生活化方式来表现自我。这种表现由于有不归属身体本身的装饰,便会强化或补充表现的意义——从外化的身份认同,到身体所物化的主体性。
小说中的巴黎妓女“在黑蕾丝纱底下穿着红衬裙”,(6)劣质的香水味与腋下汗味混杂。红与黑强烈的颜色对照,蕾丝的质感与衬裙的显露,极显女性身体的线条与性感,这种穿搭是危险迷人的,“喜欢红色内衣”的振保即是她成功钓上的猎物。振保以为这种小旅馆的女人是肮脏不入流的,诚如她职业身份的外化表现——暴露、诱惑、危险的穿着,过路的行人如振保,瞥上一眼便知女人的妓女身份。
妓女穿黑蕾丝与红衬裙,喷着劣质香水,在传统的价值观中她的气质形象是放荡、不入流的女人;英国玫瑰在高档的丝绒大衣里穿着镶钻与绢花的膝上短裙,她是精致、迷人、受过良好教养的女人;娇蕊爱穿慵懒又家居的浴袍、绿绸带配深粉色衬裙、乌金与橘绿色睡衣,她是知性、浪漫、勇敢的女人;孟烟鹂“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7)她是传统、单调、无主见的女人。从上述四位都市女性的服饰与其气质形象的对照来看,张小说笔下的女性对身体的修饰皆与她们的主体意识相一致,在完成身份认同后,被物化的身体也表现出了其主体性。
三、身体的感官体验——性话语的建构
不同于从五四文学分离出来走向大众读者的初期海派作家,如叶灵凤在《幻洲》中极尽肉欲迷狂中的身体描写,张爱玲书写“性”的方式调动了其他感官的想象,使得身体与“性”的直接牵掣并不强烈,读者在阅读文本文字时注意力会被超脱“性”表层的意义所吸引。
在小说中,张爱玲并不直接书写身体交姌的具体情节,而是通过振保在女性身体上所获取的感官体验来间接表现“性”——他回忆了睡在娇蕊床上的晕床的感觉、落在他头发里的小红月牙的长指甲划伤他的细节、昨晚忘记看的或许是红色的月牙夜景。碎片式的像电影镜头画面的闪现,以及暧昧气氛下的外景想象,表达出男性对都市情欲的迷恋。
在振保与孟烟鹂的婚姻生活中,同样采用了这种性话语建构的方式——“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却又是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8)振保在孟烟鹂身体上的感官体验,即是对性话语的间接建构。
这种感官细节的描写方式是张爱玲一贯用以书写生命与人生体验感的风格。她将传奇故事中的个体剥离开传奇背景,将他们置于真实可感的日常生活中,在世俗欲望的驱使下,这些普通人又为自己演绎了传奇的人生经历。大时代环境会湮灭他们的生活痕迹,但是传奇的故事并不会因此结局,因为张爱玲笔下的女性牢牢地根系在都市生活的真諦中,即使参悟了真谛也要苟活于世俗生活,被笼罩在无奈、彷徨的无力感下。
四、都市女性身体实在与生命虚无主义感
张爱玲在《童言无忌》中说道:“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9)
张对日常生活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尤其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上海,在书写上海小市民的势利、薄情、世故时,并不强烈的抨击与批判,而是给予他们许多的同情与关怀,因为在张爱玲的生活体验中,她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10)上海人的坏是“坏得有分寸”,(11)不彻底的人物才是时代的真实模样。
张爱玲对女性个体命运走向的关怀体现在以她们身体为依托的各种日常细节中——对身体形象的描绘与想象,对服饰、香水等身体修饰的描写,对性话语以感官体验的建构方式,强调了在日常生活中女性身体的实在性,这种实在性承载着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承载着日常生活的琐碎与真实。修饰身体时强化了女性的主体性,寻求欢愉时体验到生命的真实;这就是现代人的“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朴素”,(12)人生的底子被赤裸裸地晾晒在张爱玲的笔下。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13)上海人在新旧文化的撞击下,面对生活和理想的抉择,表现出了更强烈的焦虑。在理想缺失后,又要面对可怖的生命虚无感。无休止的虚无感压迫下,他们便向往着切实可触的世俗生活,在物欲的日常环境中让肉体真切的存在;同时,这种可感可触的身体实在性,与理想缺失、生命终逝去的虚无感、无力感形成强烈的对照,构成了张爱玲寄予在作品人物中的自己的生命体验与人生观。
注释: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200页.
张爱玲:名家名作精选:张爱玲小说,内蒙古: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5年.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张爱玲.紅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年.
张爱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
张爱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
张爱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
张爱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
张爱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
参考文献:
[1]李欧梵.上海摩登[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英)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2009.
[4]张爱玲.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5]邓如冰.“衣冠不整”和“严装正服”:服饰、身体与女性类型———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服饰描写看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J].中国文学研究,2008,02.
[6]司贵珍.从张爱玲小说中的服饰描写看其笔下女性的悲剧性[J].新疆职业大学学报,2017,25(02).
[7]赵琴玉.张爱玲小说中的服饰与人物[J].涪陵师范学院学报,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