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神经漫游者》的后人类景观

2019-08-21安秋蕙

戏剧之家 2019年24期
关键词:吉布森威廉

安秋蕙

【摘 要】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刻画了后现代社会技术高度发达背景下后人类的生存景观,展现了在未来技术时代下人类的异化状态,为读者开启了以科幻的眼光审视社会的新视野。文本中描绘了后人类在物理意义上的身体异化,即人的机器化与机器的人化这两种存在形式,呈现了后人类的精神异化,传达出思考技术与人类关系的人文意义。

【关键词】《神经漫游者》;威廉·吉布森;后人类景观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4-0208-02

《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是美国作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1948- )的一部科幻文学作品。这部小说在出版第二年便史无前例地同时包揽雨果奖、星云奖和菲利普·迪克奖,于2005年被《时代》列为“1923年以来100本最佳英文小说”之一。其背景设定在未来后现代社会的高科技世界——网络技术发达、生物技术应用肆虐、技术犯罪组织横行、跨国公司林立以及资本不断扩张,塑造出一批以凯斯、莫利为代表的经由技术塑造而成的由人迈向非人的后人类——半人半机器的赛博格(Cyborg),揭示出科技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人不仅在精神层面进行,也在物理层面上发生的双重异化。

一、后人类的身体形式

(一)人的机器化。在小说中,技术带动身体再造行业的兴盛,机器零件成为人们进行日常活动的延伸义肢和器官。拉孜交替使用义肢和真臂来为客人斟酒,他的延伸身体“里面装着有七种功能的力反馈操纵器”[1];作为辐射都市消费时尚的源头,手术店的橱窗展出的是重新培养的人体组织,依傍皮条客的女郎“一身人造的麦色肌肤”[1]正是来源于这里,人造肌肤皮下的芯片与皮上的数字屏幕相连。莫利的眼眶是被手术植入的银色镜片完全封住的,这副眼镜 “似乎生长在”[1]她光亮白皙的皮肤上;莫利的视神经上植有“时间显示芯片”[1]。种种精密细小的机械部件不一而足,共同组成莫利的身体,帮助她高效地执行各项任务。

作为现实在另一个虚拟世界中的重新反射、赋形和建构,吉布森设置了赛博空间这一常出现于科幻小说中的文学样式作为故事背景。在这一空间内,人的身体从与现实社会的联系中解放出来,与技术交互形成赛博空间的机器生态,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搭建起一个新型的互联网社会,二者于其间相融共生。凯斯长期浸淫于网络技术控制的赛博空间,他的神经高速运转,身体却滞留在床上。将身体接入网络是他每天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放上电极,接入网络,切换感觉”[1]的步骤成了凯斯有序的生活常态。赛博空间使凯斯忘记了吃喝拉撒等一系列身体的基础物质需求,身心分離,不觉物理空间中时间翩然而逝,沉浸于其间的凯斯感受到,“这才是他。是他的意义,他的自我,他的存在。”[1]他沉浸于赛博空间带来的超脱血肉之躯的极大神经刺激,而对身体采取一种普遍存在于精英间的藐视态度。赛博空间将赛博格们投入了一片自由境地,使他们实现了对物理世界及自身身体的超越。

(二)机器的人化。在《神经漫游者》中,不仅人在身体外观上变得越来越像机器,机器也在变得越来越像人。文中机器的人化主要在思想盒南方人、人工智能冬寂和神经漫游者身上得以体现。

凯斯被委任与南方人“平线”的思想盒一起工作。思想盒的实质是一个只能读出事先录入好的数据的存储器,而它包含着人的特征,有着“死去的人所有的技术能力、爱好和膝跳反射”[1],它虽然不是人,但在受到外界刺激时依然拥有人类反应。南方人“平线”的前身正是凯斯师从其学习数据网络盗窃技术的麦可伊·泡利,“思想盒”则是麦可伊·泡利心脏死亡后被感网公司意识复制的结果,在执行各项任务时,不同于人与人交流时既可闻声,又可见面容、姿态、具体形象,它与凯斯的交流单纯依靠声音实现。

冬寂和神经漫游者是泰-埃家族设计出的两个人工智能。泰西尔-埃西普尔家族掌握冬寂的主机和基础软件,它的思想自治权却为自身所独有。当这种后人类形式现身时,相较于网络牛仔以表现的身体形式即自身肉体存在,人工智能冬寂则需要借助他人形象,以再现的身体形式出场,只是一个虚拟的符号假象。正如思想盒对凯斯称呼冬寂时的纠正,“他。你说话小心点。我一直强调,是它”[1],冬寂并非人类。因此当凯斯终于忍无可忍朝化身为迪安的冬寂开枪时,化为脑浆、血液的并非冬寂,只是作为迪安的躯体形象,它可以从这个形象中抽身,再去制造下一个代言人的具体形象,作为非人的它能以人类身份出场的保障。而神经漫游者实际上是一个由随机存取记忆体组合而成的庞大只读模子,不同于冬寂,它在出场时可以自主设计个性和外形,无需借助他人形象的面具。两个人工智能分别代表着人的理性思想、意识和非理性人性、性格的两个基本向度,而冬寂毕生的追求即是与拥有它所缺乏的个性、人格等人性的神经漫游者的结合。

二、后人类的精神状态

凯斯因在一次雇主布置的任务中实施了偷窃,而受到遭毒素摧残的惩罚,神经系统被破坏了的凯斯更是“坠入了自身肉体的囚笼之中”[1]。同是一种惧怕的情感体验,凯斯作为一个生物体的“简单的、原始的恐惧”[1]被受药力操控的“冰冷敏捷的疑惧”[1]取代,不知真正的恐惧为何物,他作为人的基本感受因生物技术的高度发展而被剥夺,自我保存的本能消失。莫利奉命去取感网公司的思想盒,行动结束出来时,公司雇员们遭到来自两支部队的合作伏击,泡沫路障上高高堆积起一具具尸体,惊慌的人群因极度恐惧、痛苦而呻吟呼号。面对此情此景,莫利的态度却是平静得冷漠,没有体现出丝毫健全人格应有的同情之心、恻隐之心。

莫利在斯普罗尔的一家夜总会里靠从事色情服务赚钱,受到老板的支配,她不仅在物质层面的躯体上变得机器化,甚至在精神层面上也趋于一个机器,机械地运转工作着,机器的部件构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她整个人在精神上也成为了服务于雇主的机器零部件。夜总会的主管将她编成程序,投放到满足特殊人群需要的交易市场上出租,并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客户群。老板只付给莫利占收入九分之一的价钱,以从中赚取高额利润。人完全成了可供交易的物品,莫利只知忙碌却搞不清楚为何而忙碌,在资本洪流的裹挟和冲击中身不由己。技术的发展造成了后人类物理身体和精神灵魂上的双重异化。

吉布森在文本中设置了尚未异化的人类的代表——迁徙自由彼岸的锡安人作为对照。当凯斯将电极递给锡安人爱洛尔,想让他也体验一把网络空间刺激大脑造成的神经快感时,看到故土的爱洛尔悲伤地战栗过后径自离开。面对赛博空间给感官带来的新奇刺激体验时,脑中所承载的记忆不同的人被唤起的是不同的情感:以凱斯为代表的赛博格们,他们的大脑记忆一部分来源于硅条存储的电子记忆,一部分由其在网络空间中高速运转的神经组成,实际上记忆已被网络技术同化为冰冷的电子记忆,特点是时间短、层次浅,瞬间即忘;而锡安人跟随祖辈离开故土巴比伦,来到由仿真技术堆砌起的自由彼岸,记忆却没有被完全冲刷,仍存带有温情的人类记忆,仍怀有对故土的思念和爱,特点是时间长、层次深,长久留存。在机器化的人日益失去人的特征之时,人与机器在各方面趋同,无论科技发展得多么先进,它始终不能完全替代人与自身、人与他人之间在情感上的联系。

三、后人类到来的人文意义

科幻与现实紧密相连,并非信马由缰一纸空谈。吉布森于1984年设想出在当时还不存在的网络空间,在今日早已成真。吉布森将抽象出的后现代网络技术发达、资本不断扩张的现实融入对未来的设想,既是对未来的展望,也是对当下的映射。

《神经漫游者》所描绘的后人类境况,可看作是对人在技术入侵下爆炸性扩展的质询。福柯在《词与物》的终章写道:“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2]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技术日益占据支配地位,“人”的合法性开始遭到质疑并发生动摇,游走在后现代技术世界中的后人类,成为新的历史时代下催生出的新型历史主体。

人的异化由来已久,主要体现为精神上的异化和物理上的异化这两个层面。正如高尔基所言,文学是人学,对人的异化生存状况的关注在各时期文学中均有体现,呈现出一条人的异化史线索。精神上的异化最早可追溯至十八世纪的卢梭,他将“自然人”/“现代人”这对概念并置,认为现代文明入侵自然人性并使其分裂、受损,后者是前者异化了的结果;十九世纪时,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分为上帝式“神”性的人和“兽”性的人两个极端,人性是兽性和神性相互纠缠的,异化的人是被兽性吞噬了神性的人;到了二十世纪,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是人的外在物理形态异化的先例,发生变异的虫形赋予了人以虫性;面对社会陷入价值虚无,艾略特塑造出失去信仰、精神空虚的空心人,他们的脑壳只是被稻草填满;二战后信仰崩塌,在美国年轻人之中出现了“垮掉的一代”,他们信仰失落,精神空虚,随着金斯堡歇斯底里的“嚎叫”找寻寄托;马尔库塞提出,发达工业社会中人们心中批判的、否定的、超越性的和创造性的内心向度丧失,成为单向度的人……以上精神异化的人们,皆是抛弃了向上的探寻,转而关注向下的沉沦,吉布森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设想出活跃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技术时代的半人半机器的后人类,是人在身体层面异化的结果,这是物理意义上的改变。

较之于此前描写人类异化的作品,或是精神异化、外表正常,或是外形异化、精神正常,吉布森创造性地将技术与人体结合,人既在外在形式上改变,也在内在精神上变异,人的变形、可改造由隐喻成为现实。人类迈向后人类纪元,在前景广阔的同时,也不无隐忧。作为对现实的投射,吉布森在这部科幻小说中为身处二十一世纪技术高速发展的世界中的人们敲响了警钟。

技术发展的初衷本是造福人类的,在《神经漫游者》中却成了人们受到控制的羁绊与枷锁,使得人成为高科技药物、技术的奴隶。技术塑造着人的形态和社会形态,它或许能引导我们走向更为光明的未来,或许也会使我们堕入无法回头的深渊,小说通过描写科技时代对人双重异化的潜藏威胁,警示人们需要妥善处理自身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否则将迎来“人”的终结危机。

参考文献:

[1][美]威廉·吉布森.神经漫游者[M].Denovo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2][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3]蒋怡.西方学界的“后人文主义”理论探析[J].外国文学,2014(6).

[4][美]弗朗西斯·福山.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M].黄立志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5]曹荣湘.后人类文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猜你喜欢

吉布森威廉
威廉·亚历山大:通过画笔让西方了解中国
破耳兔
《静物与秋叶》
吉布森 美网首位黑人冠军
一粒沙子
“食疗抗癌”:一场沸沸扬扬的骗局
“食疗抗癌”:一场沸沸扬扬的骗局
真我
威廉·福克纳的《熊》
不计成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