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变奏与现实折射的深邃光影
2019-08-18段新强
段新强
从文学文本发生学的角度来看,正是在人与现实的矛盾之中,实现了不同生命的互感,从而使现实“存在”产生了映照自身的精神言说。诗人作为更加敏感而内省的生命个体,当然更容易在这种对峙冲突中发现自身的力量,同时也会以其生命勘察者的身份领略到一种更为复杂的生命情调。这是缺乏语言对话能力的人所不能抵达的境地,只有优秀的诗人拥有这种能力,从而能够以此向生命的更远处瞭望。所以我们常说人和文学都是环境的产物,而优秀的人才和文学作品又都是产生于对某种现实“存在”的格外深入和持续专注。这一点在中国铁路作协副主席、洛阳市作协主席赵克红老师的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赵克红1984年参加工作,在洛阳铁路工务段从养路工到道口员一干就是八年时间。笔直、漫长的铁轨线上留下了他清瘦的身影,洒满了他辛勤的汗水,同时也让他收获了其他作家一生都难以获得的宝贵经验。
从赵克红的人生经历可以看出,他本身就是一枚普通却不平凡的“铺路石”。他一边忠于职守养路、护路,一边埋头于文学创作,曾因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优异成绩而被评为全国铁路系统“自学成才标兵”。而且他为人豪爽,重情重义,还非常爱惜人才,对无名作者关爱有加。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品格正如他诗中对筑路工和铺路石歌唱的那样:
“他们用满腔热血/将憧憬和希望浇铸成型/用坚实有力的臂膀/拼尽全力将中国的身躯/一点点托起/一寸寸举高”(《铺路石》)
在工务段的那段岁月里,艰苦的日常工作和勤奋的业余创作构成了赵克红年轻生命的两极。因此在他的这本诗集中就有大量铁路题材的诗歌作品(如第二辑《笛声悠远》的全部作品),不但记录了他绽放在铁路线上的诗意人生,同时也见证了共和国铁路事业发展的伟大历程。
但他的这些作品不是“回忆录”式的简单自我表白和“个我”叙述,而是一种语言“在场”的共时发现:通过后期采访,在再次回到熟悉的生活现场之后,由个人记忆与当下的先进人物事迹、现实生活情境的交融、碰撞而生发出来的思想情感的累积与爆发,其内涵是作者真实自我的生命体验,外延则是中国铁路建设日新月异的辽阔图景,因而这些作品显得鲜活坚实,充满了真挚感人的力量。
并且,在赵克红的笔下,他的这种精神产物是复合型的。其首先体现在对“个体生命”的细微刻画:
“四面环山一道沟/一沟污水谷里流/风吹石头四处跑/想听歌曲自己吼”(《一位老职工对我说》)
“这群筑路工,肌肉石头般坚硬/他们属于荒郊野外”(《铺路石》)
其次是“鸿篇巨制”式的宽度展现,如《冰雪中的巡道工》《复兴号之歌》《大功率检修基地》《在速度中营造诗意》等很多作品。
赵克红不光选取具有命名意义的典型对象,如通过对一个“叫孔庄的小站”(《孔庄站区诗报告》)上发生的一系列动人事迹的记述,来折射中国波澜壮阔的创业大潮,也通过一些重大项目的特写镜头来展现中华民族的精神高峰。譬如,全长14295米、位居世界铁路隧道第10位的大瑶山隧道的建成通车,在我国的铁路建设史上无疑是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赵克红对此就进行了深情吟唱:
“当我置身于武广高速列车/当呼啸的闪电/从每一孔隧道、每一座桥梁掠过/群山寂静/一如沉默的神祇/美丽的大瑶山/却在我心中跌宕轰鸣/即使是一枚小小的铁路徽章/也会令我心潮澎湃/亲人们啊,请允许我/以神圣的诗歌之名/向你们——平凡而伟大的建设者/致以大山般巍峨的敬意”(《大瑶山隧道》)
赵克红作为一位集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创作于一身的多栖作家,在诗歌创作上自然有其众多艺术手法交汇运用的深厚功力,因而他的诗歌是具有多种艺术美学价值的,虽然是诗,同时也集中了其他文学门类的言说特长。
他的笔端不光流淌着诗意抒情的饱满力量,也像小说一样雕刻出了形象鲜活的人物群像:
“黝黑的臉膛/嵌入了阳光太多的亲吻/安全帽和工装沾满了油污/在铺路石、沥青和工件的隐藏下/他们如同躲进了/一件梦幻般的硕大迷彩服//烈日、疾风、寒冷/组成了荒僻山坳的一部分”(《筑路工》)
“孔庄人,从此/用汗水和心血浇灌着车站/他们守望孔庄胜似守望家园/他们要让每一趟经过这里的列车/变成一帧最美丽的风景”(《钢铁的忠诚》)
诗集中其他如《车站党支部书记吕晋飞》《青春宣言》《暖流,化解雪灾》等许多作品,则为读者呈现出了一幕幕精彩的人物故事话剧,如:
“他笑着告诉我/其实,比起前辈/我们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不论是住的、吃的、用的/还是领导的关怀,享有的荣誉/说着,他从书柜上取下一本影集/影集的封面已经破损/里面珍藏着许多磨不去的记忆/有些照片已经泛黄/但故事却依然鲜嫩/他指着照片对我说:/这是车站新落成的站房/这是组织上来到车站慰问/末了,他问我/你见过深夜里我们的职工/默默接车的样子吗?/你见过钢轨上/他们孤独巡视的背影吗?/那山一般坚强的身影/常年都肩负着沉重的责任……”(《车站党支部书记吕晋飞》)
作为歌咏祖国建设的组曲,诗集第四辑中的《放歌洛阳》《国歌》《敬礼,王城大桥》等作品更使主题变奏进一步得到了延伸,将这个大交响推向了高潮:
“伊河一到龙门,念佛经的石头就醉了/一片树叶的灵魂/轮回青翠在福王府门前/我与远来的朋友,手执洛阳铲/早出晚归,淘不尽故土洛阳/四月的风华”(《洛阳·四月》)
“用万众一心的功力/用沙粒,用砖坯/用钢筋水泥/用历史回首的意味/齐步迈向地平线的士气//垫高一块基石/提纯一丝希望的绿/摇动高粱酒里祖传的月亮/抡一条名曰华夏的胳膊/雕塑理想的形状”(《丰碑》)
在“主旋律”诗的澎湃激流中,雅致、明亮、炙热的词句在预先注入壮美诗意的优势前提下,都会收到铿锵激越的艺术效果。而赵克红又在叙述主题的不断铺排中,进行了各种言说对象、体位的变换与补充,更是极大地提高了诗歌对火热生活呈现的分量和质量。并且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诗歌并没有如脱缰的野马,在抒情的轨道上漫无边际地行走。他仍然把握好了在抒情性和经验性之间的言说尺度,使读者看到了他那颗忠实于真实生活的内心和洞悉世事真相的灵魂。在他的诗歌中,精神世界的复杂性、矛盾性和可变性都袒露无遗,追问、沉思、反讽成为其很多作品的基本态度。诗歌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赵克红对生存和生命的命名,乃至探险:
“年久失修的不是好江山/史书里的文字,借千言肃穆/在秋风里收拾初心//在九月的内乡城,我举起/老农新酿的黄酒/如握年份模糊的文物//醉眼里,石牌坊矗起的朝代/横尸于光阴街头”(《内乡县衙》)
“这里是虚妄的终点/在这里,我终被判定/我是刀凿声里/最迟疑、最胆怯、最迷茫的/一声//没有金戈铁马的气概,没有/纵横捭阖的筋骨/我被溅在了历史的河沿之外/此刻,依然如故/空怀一方,岩石的/骨头”(《在南阳汉画馆》)
优秀的艺术作品对现实世界各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其核心精神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人类的生存,保持着个体生命与现实情境精神對峙的临界状态,例如罗丹刻刀下那些在岩石中挣扎的人体,梵高画笔下芜杂模糊的世界,莫扎特《G小调第25号交响曲》中令人感到唐突不安的呐喊,博尔赫斯通过小说故事的虚构在没有出路的迷宫中对永恒的追寻,等等。那么综观赵克红的诗歌也可以发现,他始终身处于文学的核心现场,内心深受惶惑现实的折磨和考验。他真切地触摸到了在温暖与冷酷的双重压迫下人性无法愈合的裂痕,拥抱住了扇动于高度警醒和高度癫狂临界线上的生命之翼:
“零碎,折叠,反转,凹陷/……这世界的疤痕累累,最艰涩的密码/正在被生命解读//没有人置身世外,没有一个事物/可以完全映照出自己/——但它们始终都在:自明//都在更隐蔽的角落,前进,变形,或者返回/没有生命不在孕育:更深邃的缝隙/辽阔的瞬间”(《斑驳的光影》)
这使他不得不借助于不同的现实道具来进行灵魂的有效叙述。因而其笔下的事物是真实的也是虚无的,它们承担了比事物、事件本身更为重要的负荷和责任:
“金黄的色彩又一次吐露/山河壮丽的感叹/一颗心,开始抵触俗世肉身//乌曼寺的钟声,隐身于案牍的光影/而世间永久美好/一条素洁的溪流,指引着/每一个拜佛的人”(《白河》)
“时光的快刀手,一再挥舞/但总有一些事物,因为迎接令人惊心的黑/暗/而获得额外的生命/看啊!大地上/受检阅的群山,树林,被饮入地平线的/悲壮的河流”(《黄昏片段》)
赵克红老师的这本《岁月列车没有终点》里的作品来自于真实的生活,但不是单调的取景照相和临摹写生,也不是浅层次的对现实情境的艺术再加工,而是忠实于自我内心的生活体验。通过对可歌可泣的生命壮举和驳杂的浮光掠影的呈现,将个性化的文学发现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主旋律”咏唱,同时揭示了生命存在的内在实质。历史的遗迹与现实的灯光相互交织,纵向的时间与横向的空间相互交错,历史观、道义观、人生观被囊括其中,让我们聆听到了精彩的“生活再现”和“生命还原”的交响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