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魏诗歌中的儒道观
2019-08-16刘世明
刘世明
摘 要:北魏,是一个特殊的王朝,它结束了十六国大分裂、大动荡的乱世,统一了中国半壁江山。而北魏诗歌历来都不受学界重视,研究者甚少。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所辑,北魏王朝存诗仅有196首,这些诗歌大多反映了作者的儒家思想与道家观念,诗人们或积极进取,或退而葆真,最终将儒道思想内化为人世间最淳朴的真情。
关键词:北魏;诗歌;儒家;道家;真情
北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北方统一政权。自拓跋珪由代王改称魏王、至孝武帝元修奔赴长安,前后长达148年。
当然,北魏王朝并不安宁,从建国初便开始攻打高车、大夏、柔然、后燕、北燕、北凉等国,并长期与南方的刘宋、萧齐、萧梁政权发生冲突。这种政治环境,导致大多数统治者重武轻文,故而《隋书·经籍志》称这一时期“兵乱积年,文章道尽”。①因此,北魏文学历来便不受学界重视,而诗歌尤甚。
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所录,北魏诗歌包括文人诗、歌谣与仙道三部分。其中文人诗作者43人,收诗106首;歌谣分杂歌谣辞和杂曲歌辞,收诗55首;仙道收诗35首,合计共196首。这些诗中有四言、五言,也有七言、杂言;或写儿女柔情,或写铮铮铁骨。有孤寂沉着的含蓄,也有慷慨悲凉的壮阔。可谓诸体皆备,异彩纷呈。现在,仅以这196首诗歌为例,来分析一下北魏时期的儒家思想与道家观念。
一、北魏诗歌中的儒家思想
北魏虽然存诗较少,但其诗大多反映了诗人积极入世的儒家心态。之所以会出现这类现象,是因为北魏王朝一直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现在,便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首先,作者身份与尊经观念。《北史·文苑传》曰:“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关、陇。当时之士,有许谦、崔宏、宏子浩、高允、高闾、游雅等,先后之间,声实俱茂,词义典正,有永嘉之遗烈焉。”②许谦、崔宏、崔浩、高允、高闾、游雅等,皆以儒学传家,不擅长属文,而是留心于经术之言。因此,作为作者,他们的诗歌大多为“词义典正”的四言诗。如宗钦《赠高允诗》12首、段承根《赠李宝诗》7首、高允《答宗钦诗》13首等皆是。下面各举一例,以窥儒者传教之一斑:
谘疑秘省,访滞京都。水镜叔度,洗恡田苏。望仪神婉,即象心虚。悟言礼乐,探赜诗书。③
——宗钦《赠高允诗·其十》
有昔平吴,二陆称宝。今也克凉,吾生独矫。道映儒林,义为群表。我思与之,均于纻缟。
——高允《答宗钦诗·其十》
询下曰文,辩讦曰明。化由礼治,政以宽成。勉崇仁教,播德簡刑。倾首景风,迟闻休声。
——段承根《赠李宝诗·其七》
诗书、礼乐、儒林、仁教,都是儒师在利用诗歌来阐明道理、传播儒教。这类诗歌虽然诗意干瘪、质朴无文,但却是对存在一个多世纪的十六国乱世的一种反拨。尤其是“高允的出现,标志着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文学创作正在开始复苏”。①因此,出现这种诗歌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北魏文人诗绝大多数都在引经释经,诗歌创作囿于经学的范畴之中。现仅以下表所列内容为例,以窥全豹之一斑:
无论是出自《诗经》《尚书》,还是借用《周易》《左传》,都是采经典之文入诗。《杂歌谣辞·同门生为李谧语》曰:“青成蓝,蓝谢青。师何常,在明经。”北魏创立四门小学,引进名儒,设置博士,就是为了明经。正如《魏书·儒林传》所言:“太祖初定中原,虽日不暇给,始建都邑,便以经术为先。立太学,置《五经》博士员千有余人。天兴二年春,增国子太学生员至三千人……太宗世,改国子为中书学,立教授博士。世祖始光三年春,别起太学于城东。后征卢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举才学。于是人多砥尚,儒术转兴。”②上以经教授,下以经进仕,北魏诗歌怎会摆脱经学的束缚?作者是经师,顺理成章,其所创作的诗歌必然具有尊经的观念。
其次,儒家理念与道统承传。何谓儒家理念?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③忠信笃敬,仁义礼智,圣人之言,是可称之为儒家理念。对于这类儒家关键字眼,北魏诗歌常有提及。如宗钦《赠高允诗》曰“悟言礼乐,探赜诗书”;高允《答宗钦诗》又曰“仁迈春阳,功隆覆载”;元熙《绝命诗》又曰“义实动君子,主辱死忠臣”。若言这些伦理概念只是表面呈现,那么下面两首《释奠诗》便是北魏文人的身体力行了。
沛泽南朝,峒山北面。帝曰师氏,陈牲委奠。神具醉止,薄言嘉宴。
——李谐《释奠诗》
南庠贵齿,东学尚亲。卑躬下问,降礼师臣。圆冠济济,方领恂恂。肄业既终,舍奠爰始。韶音递奏,笙镛间起。茨夏愔愔,晬容亹亹。德奢并惭,陈信焉耻。
——袁翻《释奠诗》
释奠,《辞源》说是“置爵于神前而祭”。①《礼记·文王世子》言:“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②可见,释奠是古代学校以酒食来祭奠先师的一种典礼。北魏文人恭谨地向圣人叩拜,这种仪式,实际上是为了接续儒教、承传道统。
何为道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教,就是道统。历来儒士不遗余力地读经传道,就是为了承接这一体系,而不使道统中断,北魏文人亦如是。如:
尹佚谟周,孔明述鲁。抑扬群致,宪章三五。
——宗钦《赠高允诗》
仰谢丘明,长揖南史……两闻可守,安有回赐。
——高允《答宗钦诗》
贾生谪长沙,董儒诣临江。
——韩延之《赠中尉李彪诗》
从三皇、五帝到孔子、左丘明,从颜回、子贡到汉儒贾谊、董仲舒,儒家道统一直延绵不绝。即使经过十六国的动乱,宗钦、高允、韩延之、李谐、袁翻等诗人也要把它接续上。因为这不仅是儒生的一项义务,也是他们不容推脱的一大责任。人人都知道唐宋有韩愈、二程和朱熹,但对于北魏时期为承传道统拼死努力的士人们,我们却早已忘记。幸好有北魏诗歌的记载,以诗存史,此言不虚。
最后,进取心态与服务政教。儒家主张入世,每位儒生都有着积极进取的心态。如鹿悆《讽真定公诗》所言:“峄山万丈树,雕镂作琵琶。由此材高远,弦响蔼中华。”又如温子昇《白鼻騧》所述:“少年多好事,揽辔向西都。相逢狭斜路,驻马诣当垆。”少年意气风发、建功立业、响彻中华,这种自信与风度,每个人都想拥有。但北魏政治并不光明,常常是贤人在野、小人当朝。如济阴王元晖业《感遇诗》所说:“昔居王道泰,济济当群英。今逢世路阻,狐兔郁纵横。”狐兔当道,政治黑暗,儒生有志难施,抱负无法实现。于是重贤才、恨奸佞的思想便出现了。如段承根《赠李宝诗》所言:“剖蜯求珍,搜严采干。野无投纶,朝盈逸翰。”又如胡叟《示陈伯达诗》所说:“群犬吠新客,佞暗排疏宾。直途既已塞,曲路非所遵。”当然,最能反映这种心理的是阳固的两首刺谗疾幸诗,文字节选如下:
巧佞巧佞,谗言兴兮。营营习习,似青绳兮。以白为黑,在汝口兮。汝非蝮虿,毒何厚兮……予实无罪,何骋汝言。番番缉缉,谗言侧入。君子好谗,如或弗及。天疾谗说,汝其至矣。无妄之祸,行将及矣。
——《刺谗诗》
彼谄谀兮,人之蠹兮。刺促昔粟,罔顾耻辱。以求媚兮,邪干侧入……习习宰嚭,营营无极。梁丘寡智,王鲋浅识。伊戾息夫,异世同力。江充赵高,甘言似直。竖刁上官,擅生羽翼。乃如之人,僭爽其德。岂徒丧邦,又亦覆国。
——《疾幸诗》
刺谗,即直刺奸谗;疾幸,即痛斥幸佞。诗中每个字眼都透露着作者内心的愤懑以及对当权者的不满。虽一再表明这是“无妄之祸”“予实无罪”,却仍旧担心“岂徒丧邦,又亦覆国”。可见,批判奸佞的同时,作者还是忠肝义胆、心系邦国。这是北魏诗歌的一大特点即借诗明志,关心时政。具体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为国征战。崔鸿说“欲知天下贵,持此问风胡”(《咏宝剑诗》);董绍说“走马山之阿,马渴饮黄河”(《高平牧马诗》);温子昇又说“蠮螉塞边绝候雁,鸳鸯楼上望天狼”(《捣衣诗》),浓浓狼烟,红红烈火,英雄豪杰,赴死为国。男子出征,女子又当如何?《杂歌谣辞》记载了这样一首诗: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
——《广平百姓为李波小妹语》
北方女子,褰裙逐马,粗犷豪放。由是可知,尚武,并不仅仅是男子的专利。故而才会出现一首首军乐,风格则是苍凉劲健、雄浑悲壮。
其二,同情百姓。朝政不宁,战火频仍,百姓必然处于灾难之中。如“冬涝夏凈,断官使命”“贷我东墙,偿我田粱”“诈托旅使若奔丧,道遇寇抄失资粮”。常年旱涝,土地荒芜,又遇贼寇,人们该如何生存?这是百姓生活的实录,反映了诗人关注时政、同情百姓的无奈。
其三,一统天下。有此心态者,不是帝王便是重臣。如孝文帝元宏“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悬瓠方丈竹堂飨侍臣联句诗》);又如节闵帝元恭“君臣体鱼水,书轨一华戎”(《联句诗》);再如老臣高允“望倾群雄,响振华戎”(《答宗钦诗》)等,皆属此类。一华戎、振华戎、白日光天无不曜,表达了君臣一统宇内的远大抱负。每位儒生、诗人、百姓,都希望国家安宁、天下太平。
北魏的统治者要想真正统一中国,必须选择汉化。于是迁都、改姓、易服、变语,并与汉族士人通婚。这一系列服务政教的行为,体现在诗歌文本中,就是儒家积极进取的思想。虽然大多为明理说教之诗,古拙质朴,但却意义非凡、影响深远。
二、北魏诗歌中的道家思想
北魏时期,内乱不止,战争不断,政治环境极其严酷。尤其是崔浩国史案的爆发,使得许多文人士子都不敢关涉朝政。于是,他们中的一些人选择了明哲保身、归隐江湖。这样,北魏王朝便出现了许多具有道家思想的诗歌,现简要论述如下:
首先,道家理念。道家以老庄为宗,无为、清虚、随化,皆其外在理念。北魏诗歌以老庄作诗者,实在很多。如宗钦“味老思冲,玩易体复”、郑道昭“依严论孝老,斟泉语经庄”,此直用老庄本字入诗;又如段承根“天机莫践,不有真宰”、温子昇“徒自临濠渚,空复抚鸣琴”,此又以庄周典故成诗也(天机、真宰、濠渚,分别出自《庄子》的《大宗师》与《秋水》)。除此之外,许多王公贵族也因生活不如意,选择了老庄,如中山王元熙起兵讨逆,被元叉所害,其作诗曰“从今一销化,悲伤无极已”;又如孝明帝元诩一生抑郁,最终被胡太后毒害,其作诗亦曰“化光造物含气贞,恭己无为赖兹英”;再如节闵帝元恭从未有过实权,后被高欢所杀,其作诗亦言“平生好玄默,惭为万国首”。无为、玄默、销化,皆道家理念,却成为多少帝王贵戚无法拥有的奢求。
其次,道家心态。由于北魏朝政的混乱与政治的高压,严重打击了士人积极进取、一心为国的心志,所以许多人选择了退隐,以保持自己纯真的本性。这种以退葆真的心态,在北魏诗歌中处处都有体现,如:
靖觉镜津,浮生厌人职……藏名隐仙丘,希言养神直。
——郑道昭《与道俗□人出莱城东南九里登云峰山论经书诗》
自兹一去后,市朝不复游。
——卢元明《梦友人王由赋别诗》
幽栖多暇日。总驾萃荒埛……岂若忻蓬荜,收志偶沈冥。
——李骞《赠亲友》
因厌人职,故去市朝,最终选择幽栖沉冥隐仙丘。为何要这样?《庄子·田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①外物无道,诗人以清虚心境挥毫泼墨,以使天下人悟之而意消。这是作者对“真人”境界的追求,于是他们便摒弃琐事、远离朝堂,走向了大自然美好的河山之中。如王德“春花绮绣色,春鸟弦歌声”、张斐裳“异林花共色,别树鸟同声”、彭城王元勰“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等皆是。对自然风景的赞叹,实是一种超然的道家心态。不受尘世的干扰、不卷入政治风波之中,回归自然、保守纯真,享受属于个人的一片天空,岂不快哉!
最后,求仙学道。这一类最能反映北魏诗歌中的道家思想,其中以郑道昭的四首游山诗与仙道部分的35首诗歌为代表。纵览这些诗作,主题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其一,清虚自守,长生不老。如《化胡歌七首》中记载了老子出函谷关,赠尹喜《道德经》一事。尹喜得之“欲得求长生,读之易精神”。又如《尹喜哀叹五首》中,开篇便言“尹喜告世人:欲求长生道,莫求时世荣”,教人“齐执黄卷书,口诵长生文”。此皆借尹喜之口,表达了作者希求长生的美好愿望。其二,步入道门,修炼成仙。郑道昭现存4首诗,每首都与神仙有关,如
微三四子,披霞度仙房。
——《於莱城东十里与诸门徒登青阳岭太基山上四面及中顶扫石置仙坛诗》
藏名隐仙丘,希言养神直。
——《与道俗□人出莱城东南九里登云峰山论经书诗》
云路沈仙驾,灵章飞玉车。
——《登云峰山观海岛诗》
郑公乘日至,道士投霞归。
——《咏飞仙室诗》
前三首有成仙之念,末一首直言自己驾日车出游。其所游之地,如青阳岭、云峰山、飞仙室等,皆仙家境界,可见郑公心灵尽被道家意旨主宰。而仙道部分的《老子化胡经玄歌》,比之郑公之诗,此种思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诵读仙圣经,养我同时姝”“涤荡六府中,受读仙圣文”“授我仙圣方,都体解自然”等等。作者借老君、尹喜之事,写自己渴求获得仙方、修炼成仙之愿,语出惊人、不同凡响。其三,以道排佛,劝人学道。《老子化胡经玄歌·老君十六变词》言:“八万四千应罪缘,破塔怀庿诛道人。打坏铜像削取金,未荣几时还造新”,当指太武帝拓跋焘太平真君七年灭佛一事。诗歌作者认为“道”是天下宗派之主,故其才会说:“尊卑大小有次绪,万天称传道为父。”道乃万天之父,佛由道化而成,因而才出现了这35首仙道玄歌。“我往化胡时,头载通天威”“我昔化胡时,西登太白山”“我西化胡时,涉天靡不遥”……这些内容(《化胡歌七首》)讲述了老子西方化胡的经历和功绩。《老君十六变词·五变之时》言:“化胡成佛还东秦,敷扬道教整天文。”可见,斥佛扬道才是作者写诗的根本。因为,所有诗的最后都有这样一个尾巴:
我昔学道时,登崖历长松。盘屈幽谷里,求觅仙圣公。
——《化胡歌七首》
尔乃得仙道,把揽天地神。子能述吾道,白日得升天。
——《尹喜哀叹五首》
百中不留一,到思吾本言。何不学仙道,人身常得存。
——《太上皇老君哀歌七首》
观者众多知我谁,死生各异令人悲,何不学道世欲衰。踟蹰西北长吁谁,伊耶乐生治太微。
——《老君十六变词》
学仙道,可登高崖,可升云天,远离苦恼,快活逍遥。大概北魏仙道诗的宗旨,也不过如此了吧。以上,从无为清虚的理念,走入诗人退而葆真的心灵世界,回归自由天地,欣赏大河高山,最终得道成仙。这便是北魏诗歌所呈现出来的道家思想,无奈、孤独,却又是那么宁静、自然。
三、内化儒道,言志抒情
北魏诗歌中所呈现出来的儒道观念,很多都是表象,其实质则是在乱世高压政治下的奔波与逃避。儒家之进取,道家之退守,又岂会尽如人意。宗钦说,“进乏由赐,退非回宪”;高允说,“进不弘道,退失渊潜”,这才是活生生的现实。事实所迫,进退皆是不得已。正如常景《赞四君诗·其一》所说:“清贞非我事,穷达委天命。”贫穷也好,显达也罢,所谓清白坚贞不过是一时的声名。不若诸事看淡,顺应天命的好。褚緭说:“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将所有的功名放下,无是无非,才能步入人生的正轨。这种内化儒道的思想,最集中的体现,是李谧的一首《神士赋歌》,原诗如下:
周孔重儒教,莊老贵无为。二途虽如异,一是买声儿。生乎意不惬,死名用何施。可心聊自乐,终不为人移。脱寻余志者,陶然正若斯。
无论是儒家的周公、孔子,还是道家的老子、庄子,都是为了博取名声罢了。生不称心如意,死又何须功名,不若做回自我,选择闲适快乐的生活。于是,许多作者便不再谈儒论道,而是将诗歌放归到了文学的本位上来。诗以言志,歌必抒情,北魏的真正好诗也由此诞生。
第一类,思人思乡之作。如《杨白花》一诗:“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此诗为胡太后思念杨华所作,情感真挚、凄婉哀绝。又如刘昶“关山四面绝,故乡几千里”(《断句诗》)、萧综“孤雁何所栖”“落叶何时还”(《听钟鸣》《悲落叶》)等,皆悲痛思乡之词。刘昶为宋文帝刘义隆第九子,萧综为梁武帝萧衍第二子,因国事被迫奔魏,却是身在北地,心念南土。细读他们的诗歌,怎不令人心恸。第二类,睹物悲伤之诗。诗人心绪敏感,常常睹物生情,在北魏诗歌中尤以悲旷凄怆者见长。如王肃:“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又如祖莹:“悲彭城,楚歌四面起。尸积石梁亭,血流睢水里。”一为平城而悲,一为彭城而泣,皆晦暗幽冷,使人不经意间伤感顿生。第三类,生死忧患之词。“有草生碧池,无根绿水上。脆弱恶风波,危微苦惊浪。”这是冯元兴的《浮萍诗》。人如无根之草,飘落碧池,不知前路风波、不知沉浮福祸,危微恐惧、忧患哀愁。其实,面对死亡,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除了百姓,还有君王。北魏孝庄帝元子攸一即位,便是尔朱荣的傀儡。本来想要恢复君权,做出一番事业,却被柱国大将军尔朱兆无情地绞死于晋阳三级佛寺之中。其临终作诗曰:“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生的痛苦,死的无助,在乱哄哄的羞辱责骂声中,结束了生命。这三类诗歌,都是言志抒情之作,虽表面不谈儒道,却早已将儒道思想内化为人间真情,更为可贵。
以上所述,便是北魏诗歌中的儒道观念。当时推行全面汉化,文治武功都在史书上留下了光彩熠熠的一页。乃至南梁将领陈庆之进入北土时才会说:“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①而谈及文章诗赋,则高允“耿介有声,整而不污”②“子昇足以凌颜轹谢、含任吐沈”。③纵观北魏所有的诗歌,不仅可以阐发儒道哲思,还可以寄寓人间真情,其风格大多是自然沉着、雄浑悲慨,这在中国诗歌史上也可算是一朵奇葩,上承魏晋,下启隋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