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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现代文学研究的一种区域/国别/全球史方法

2019-08-16张泉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9年2期

摘  要: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在改变中国命运和世界格局的大时代,原本就封闭在广袤的日本占领区之内的沦陷区文学,顺理成章地被排除在现代知识谱系之外。重新发现日本占领区文化生活史里的沦陷区文学,并将其纳入中国文学史的进程,是与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启动的伟大的改革开放工程同步的。迄今40年间,围绕着沦陷区文学的价值判断问题,发生过多次争论。2000年开年在《文艺报》上展开的争论,持续的时间最长。世纪转折期的这场争论已然成为历史,但如何认识这场争论,依然是深化沦陷区文学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引入与殖民语境相关的四个维度、方法,有助于进一步厘清错综复杂的沦陷区文学的真相与表象,真实还原沦陷区文学的历史样貌。

关键词:沦陷区文学;沦陷区文学论争;沦陷区文学研究方法

一、引言

在近代东亚日据区文学(沦陷区文学)研究中,我把与殖民语境相关的维度、背景、方法,从一个逐步增至四个:

一、世界范围内的体制殖民/新殖民/后殖民三个殖民阶段历时演化维度;

二、日本侵华七七事变造成的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中的战前/战时/战后三个阶段的历时转换维度;

三、中国全国抗战时期国统区/共产党抗日民主根据地/沦陷区三大区划间的共时体制差异维度;

四、日据时期殖民地台湾/伪满洲国/汪伪政权地区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

这四个维度还需要以相当数量的材料为依托,对每个维度进行扩展和建构。例如第一个维度分三个阶段:

第一是体制殖民阶段,需要对全球近代史上的西方殖民扩张的轨迹做进一步的梳理,以确立日本的被殖民/殖民的角色转换以及东亚殖民的区域特殊性。

第二是战后新殖民阶段,其背景是美苏两大阵营的冷战对峙,中华人民共和国前30年游离于新殖民主义,比较单纯。但韩国及“中华民国”政体下的我国台湾地区,则置身其间,还是需要专门了解。

第三是后殖民阶段,处理起来最为烦难。殖民阶段历时演化意义上的后殖民,在其开启的同时,恰逢我国开始实施改革开放,与世界一体。需要厘清西方学术体系中的东方主义、后殖民主义、文化批评的源流,及其在东亚的传播,特别是在东亚殖民史研究中的适用性问题。这就涉及前殖民地解殖后,前宗主国语言依然是法定国语之一的国家和地区的作家和移民作家的个案比较问题。

维度二、维度三主要用来处理中国现代史、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问题,相对单纯一些。

维度四与沦陷区文学、东亚殖民场域研究的关联最为直接,是本文的主要讨论对象。

二、与殖民语境相关的维度、背景、方法缘起

1994年,拙著《沦陷时期北京文学八年》曾谈到了中国殖民场域中的差异问题:“中国抗战时期文学的多样性,取决于共时并存的国统区、抗日民主根据地、沦陷区等不同的行政区划。仅就中国沦陷区而言,各沦陷区被占领的时间和社会形态也不相同。”①

而我对于维度问题的自觉,始于本世纪初我所参与的几番论争之中。②

发难文章认定,广袤的沦陷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学是“敌伪扶持和提倡”的汉奸文学,因而全盘否定已经纳入中华文学史的沦陷区主要作家。

发难文章针对的是它所认为可以与“《中国新文学大系》相颉颃”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1999—2000)。其对《大系》所收篇目不闻不问,而是批判《大系》的编纂规模、《总序》的政治立场。由于对沦陷区文学太隔膜,常识性差错比比皆是,实际上无法在学术层面上形成讨论。这组争论之后,我便把发难文章中的主要不实之处汇集在一起,草成《中国沦陷区文学的内容与性质之辩——试析几篇“商榷”文章中的史实差错》③,打算以后不再涉及此争论了。

我现在旧事重提,是因为见到《陈辽自传》中的《二三、与钱理群展开沦陷区文学论争》④多有不实之处。《陈辽自传》聲明,“茅盾文学奖”得主、革命战争题材老作家、人大复印资料、新华文摘都在支持他的没有史料支持的种种断语。殊不知“支持我的观点”的论据,不应该是转载、来信、电话,而应该是以史料为依凭的论著。

其实,我的文章只是介绍自己20年沦陷区文学研究的一点体会。如《陈辽自传》所言,南京大学裴显生教授写了《谈沦陷区文学研究中的认识误区》一文。我与裴先生也素昧平生,但他在他的文章发表后,立刻托人找到我,说他的专长是写作学,看到我对张爱玲的评价那么高,一时冲动,仓促写了批判文章。

裴先生在他的批判文章中,也罗列了沦陷区文学研究中的五大认识误区。比如在处理汉奸问题上,认为“国统区和解放区的原则立场,基本上是一致的”这一条,显然是在批判我。裴先生既然这样诚恳地道出了个中缘由,我便马上把正在撰写的后续文章中提及他的《谈沦陷区文学研究中的认识误区》的部分删去。我决定,就是需要辨析的话,也要在时过境迁之后。

《陈辽自传》说除了我“没有人为钱理群辩护”不假,但说只有“个别人如张泉出而”撰文罗列发难文章中的史料差别,这就有差池了。⑤

全盘否定论的观点无视现代中国区域政体差异,乱贴标签,破绽百出。正是在深究其背后深层原因的过程中,我形成并自觉引入了共时的殖民体制差异维度的概念。用差异维度方法对发难文章中大量似是而非的说法进行证伪,效果明显。⑥

三、维度四的新表述及其依据

与殖民语境相关的维度,是在沦陷区文学研究的过程中,以及在有关沦陷区文学的论争中,在同行的学术质疑中,一个一个地分别提出来的。现在,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与殖民语境相关的四个维度,并且还在不断地进行完善。最终希望能够完成一本专书《考察东亚殖民场的四个共时/历时差异维度——沦陷区文学研究的一种区域/国别/全球史方法》。这里对维度四作一修正:

日本在近现代中国的割据地、占领区,幅员广阔,时间跨度有的长达50年。在1895年、1932年和1937年三个历史关节点,宗主国在不同地区分别建立起台湾、伪满洲国、内地(山海关西南地区)伪政权三种不同的殖民地模式。

就在2017年出版的《殖民拓疆与文学离散——“满洲国”“满系”作家/文学的跨域流动》一书中,我的相关表述还是“台湾/满洲国/沦陷区三种统治模式间的共时殖民政体差异维度”。①现在则改为:

台湾/“满洲国”/“新中国”(汪伪区域)等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

按照约定俗成,沦陷区一词一般用来泛指现代中国所有日据区,囊括东北、台湾。在我此前设定的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中,沦陷区专指大陆内地的日伪政权,存在上位概念与下位概念混用的问题,容易产生歧义。当年的日本殖民主是将华北、华中、“蒙疆”占领区同称为“新中国”的。②

这是并非无足轻重的改动。改动源于《伪蒙疆沦陷区文学中的“故国”之思》(2017)一文对于我的质疑。

该文注意到我把各个沦陷区的殖民体制划分为三种不同的模式:纳入日本本土的殖民地模式(台湾以及东北的关东州),启用前清逊帝另立新国家的“满洲国”模式(东北),以及启用原中华国民政府官员僭越中国合法政权的“沦陷区”模式(内地),认为我此前曾一度误将伪蒙疆政权归入上述第三种“关内沦陷区模式”。

质疑文章援引我的观点:“日本在中国不同占领区所实施的殖民思想统治均有所不同,各地的中国区域文化面貌和特点也呈现出相应的差异性,特别是在关内的华北、华东等沦陷区,中国认同、中华文化认知、中华民族认同仍具有合法性,言说环境迥异于其他日本占领区。”③据此认为:“依照张泉的划分标准”,那么“伪蒙疆政权的伪民族国家属性显然应划入上述第二类伪满洲国模式”。并进一步明确提出:“伪蒙疆政权是侵华日军在中国境内扶植的三个最主要的傀儡政权之一。以往研究将伪蒙疆淪陷区文坛误划入华北沦陷区文坛,未能注意到该政权自我标榜为蒙古族‘民族国家并宣扬蒙古文化的独特属性。而伪蒙疆汉族作家的华语文学创作,却对蒙古特色发扬乏力,更与‘大东亚文学形成了内在的紧张关系,终以‘失家离国的独特体验,婉转地书写了‘故国之思。”④

由于建立在这样的题旨之上,该文的一些精彩的叙述,因失却地缘政治的依凭而失色。

我在前文说过,我的与殖民语境相关的维度说,是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步形成的,不断有修正。但日本占领区的台湾/“满洲国”/“新中国”(沦陷区)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却一直是统一的。比如,1997年我断言“蒙古联盟自治政府”与伪满洲国“别无二致”,是探索初期无力把握全局的一种失误。不过,所要表达的,是“蒙疆”文学不宜放在华北沦陷区的范畴内讨论,⑤应与华北文学并列,放在沦陷区文学的框架内。“蒙疆”当然有其特殊性,因而,它才被命名为蒙疆联合自治政府、蒙古自治邦。也正因为其“自治”,在日本的殖民规划中,“蒙疆”才像华北沦陷区①一样,不是“独立国家”,只是独立区划,名义上隶属于南京伪中央政府的“新中国”殖民地模式,在政体上与所谓的“独立国家”的“满洲国”截然不同。②政体上的规约,与区划的地域文化特色,是两回事。有大量的蒙古族人口,实施“自治”,不是“蒙疆”殖民体制特殊化的理由。在鲜有蒙/汉跨语际文学互译的日据期,由于语言的隔膜,蒙古族的蒙语文学与汉语文学很难有深入、全面的交集。倒是在“满洲国”辖区内,蒙古人口高达110万。“蒙疆”、“满洲国”的蒙语“蒙系”文学会有异也有同,由于没有语言障碍,交流或碰撞会迅即同步。从这个面向上说,可以对两地的“蒙系”文学一并加以考察。

日本侵华,是在以小博大,无法在短时间内灭亡中国,也无法把迅速扩大的占领区全部纳入日本本土。经过多种殖民方案的反复筛选,到1937年的时候,才逐步形成三种殖民地模式。

在讨论日本占领区区划问题上,上述质疑文章的小的失误是,没有注意到当时的华中,与华北、华南并列,囊括南京、武汉等地,并没有区分为华东、华中。这也是不少沦陷区文学研究者所疏忽的。

质疑文章大的失误则在于,把三种殖民地模式这一客观对象,当作了研究者可以自主设定的主观对象:张泉的三种统治模式的划分法,“无意间沿用了侵华日军对中国各占领区的称谓。而且无法有效界定各伪政权统治下不同的文学形态”。③

统治模式、区域疆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研究者如果要对各个沦陷区的文学加以细分,他依据的是制约语境即不同日据区的殖民地模式,他需要注意的是不同殖民地模式对不同日据区的言说话语和文学叙事的制约和影响。而不是名实颠倒,为界定而界定,自己重新界定殖民地模式、区域疆界,用称谓再来界定不同日据区的“不同的文学形态”。

殖民语境相关的维度、背景、方法,与地缘政治学有关。地缘政治学始于瑞典政治学家哲伦的《论国家》(1917)。他从地理有机体或空间实体的角度研究国家产生、发展和衰亡的规律,逐渐形成了地理政治学或地缘政治学,即从地理位置、国土面积、人口总量、民族构成、自然资源、经济实力及防务军备等地理因素、地域格局,研究国家的政治行为及其与地区或世界的联动关系,预测国家/区域的战略形势。不过,他的《现代的诸列强》(1914)提出,传统帝国德国具备成为北欧集团中心、竞争世界强国地位的海陆条件,德国实施对外扩张,欧洲中心的稳定才有保障。这本书成为德国法西斯第三帝国御用地缘政治学的滥觞,也为日后日本在亚洲的军国主义殖民侵略所借用。

《大东亚地政治学》(1943)从“自主圈”“共荣圈”和“文化圈”三个层面来构想“大东亚共荣圈”的地理/文化疆域:

第一,自主圈,中(汪精卫政权辖地)、日、满。

第二,共荣圈,增加安南(越南)、泰义(旧名暹罗)、缅甸、菲律宾、马来半岛、荷属东印度群岛等南洋诸岛。

第三,文化圈,进一步增加印度、阿富汗、伊阑、澳洲、新几内亚、中央亚细亚之中国失地(哈萨克、布鲁特)、浩汗布哈尔、尼泊尔、不丹、外兴安岭以南地带①。

大东亚地政学是当年日本构想和实施东亚殖民的依凭。东亚的地理因素、地域政治格局也是当下研究东亚殖民场域内的文学的结构性背景。

我所设置的维度四,即日据时期台湾/“满洲国”/“新中国”(汪伪区域)等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实际上是对大东亚“自主圈”的细分。

四、运用三种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的例子

不对日本占领区的三种殖民统治模式加以区分,在个案研究中就会出现严重失误,背离历史真实。

比如,以北京沦陷区的周作人为例。2000年的发难文章称,周作人等人“搞的是‘皇民文学,麻痹人民的抗日斗志”。②周作人搞“鼓吹‘复兴中国,保卫东亚的‘皇民文学”。③

而事实是,在三种殖民地模式中,只有割让给日本的台湾才有“皇民文学”。台湾成为日本的外地之后,日本殖民当局力图把经过两年犹豫期后决定留在台湾的中国人改造成日本人。于是,才有了表现皇民化过程的“皇民文学”。由于殖民教化需要长时期的累积,以及台湾民众的民族意识强烈,皇民化进程缓慢。直到光复,台湾仅有为数极少的“皇民文学”。文学是生活的反映,“皇民文学”的数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台湾皇民化的真实状况。

此外,“皇民文学”与“保卫东亚”不矛盾,但绝不会有“复兴中国”的内容。“满洲国”同样实施去中国化策略,必然也全力禁绝“复兴中国”话语。只有在内地沦陷区即“新中国”,“复兴中国”才是合法议题。发难文章无中生有,其根源在于混淆了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

此外,在中国内地实施“新中国”殖民地模式的区域内,“复兴中国”话语的反日意义,还是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周作人的“复兴中国”的文章的反日意义,就经常被错解或夸大。

比如,有文章把国家分为国土、政权、文化等三个层面来认识,从而提出:“从伦理观念出发,我们把周作人归顺日本人的行为界定为‘附逆,而从文化观念出发,我们则可以把这归顺表述为‘文化选择——至少是‘附逆中包含着一定程度的文化选择因素”。基于这一“超越性”的文化批評观,该文又进一步推测周作人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消解日本的文化侵略:“即使是在‘附逆之后,周作人也确实力图维护自己作为文化人的存在方式。所以在‘为吏的同时他认真从事日本文化和中国思想文化的研究,寻找新的文化价值体系”,甚至“野心勃勃地想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封建传统文化作为大东亚文化的‘中心,说不定还作着‘同化日本文化的美梦”。由此得出了周作人以他自己的方式抵御日本文化侵略的观点。此外,由于该文把现代国家构成要素中的“国民”(国籍)这一刚性要素,置换为并不一定总是与国家(政区)疆域同步重合的“文化”,使得一些本来在文化研究层面上颇具探讨空间的学术推断,转换成了评判现实政治实践中的是与非的结论,从而导致了一系列在现代国家史论述的层面上引起争议的论断:“必须考虑国家对周作人的附逆所应承担的责任”,国民党政府审判周作人汉奸罪“缺乏道义上的合理性”;“作为研究者应当怀着看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心境来研究周作人”等等。④这就走得更远了。

在美国学者的Unwelcome Muse:Chinese Literature in Shanghai and Peking, 1937-1945一书中,周作人的中国论述的意义,甚至提升到与武装抗日等量齐观的高度:周作人“感到他不得不重申作为对社会负有责任的个人的立场,因为在涉及用武力抵抗日本方面,他已使他的公开立场中包含了爱国心”。①

这些错解和夸大,均是由于没有区分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所致。最为基础的原因,可能还是没有全面翻检沦陷区的主要出版物,没有注意到在实施“新中国”殖民地模式的内地日据区,中国传统文化、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学传统等,均是纳入当局的主流话语的常规内容。至于进一步探寻这些内容在不同语境中的状况以及可能被阐释出来的意义,可能注意一下三种殖民地模式间的共时殖民体制差异维度乃至其他三个维度,或许也是进入议题的角度之一。

五、结语

2004年,有硕士论文认为:从2000年开始的沦陷区文学论争,是“这几年关于沦陷区文学研究矛盾的一个集中体现,但是论争的双方都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以陈辽为代表的一方所提出的“文化汉奸论”由于过于简单偏狭,所以在这次论争中和论争后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是自然的事。

而以张泉为代表的另一方则打着“史实”的旗帜反复强调要设身处地的(地)“理解”沦陷区作家的处境,同时强调文学价值论,因而给人深刻的印象,在学术界也产生了日益广泛的影响。

[以陈辽为代表的]一方坚守政治正确这一前提,一味地强调政治评价的重要性,而忽视对具体历史情况的分析,其简单化的评价难以使人信服。

[而以张泉为代表的另]一方则注重“史实”,强调“史实”是评价沦陷区文学的前提,然而在如何认定和评价“史实”上,却亦不无可商榷之处。尤其是,他们的“同情”有时甚至近于无原则,而他们所谓的“史实”其实恰恰是经过精心选择而不无偏向的,因此,以张泉为代表的一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尊重历史,理解其历史处境,但是却具有某种有意无意的暧昧性和含混性,表达着某种值得商榷的价值判断②。

这一批评和质疑,虽然对沦陷区治下的社会与文化缺乏客观的整体认识,③但仍值得重视。④在沦陷区文学已经整体纳入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当下,需要对沦陷区文学研究加以反思的理由是多方面的。

首先,在我开始涉足沦陷区文学的1980年代初期,对于沦陷区文学还处在全盘否定和一无所知的阶段。在持续的争论之中,难免矫枉过正。

其次,真实的历史即第一历史由于其囊括一切的丰富性,不可能整体再现。历史研究均是抽样个案研究,每项研究只能获得部分真实或阶段性的真实,形成特定时期的所谓第二历史。新材料的介入、材料范围的变动,都有可能实质性地改变已经获得的第二历史,因而历史研究在本质上是批判的和推陈出新的。

最后,扩展到东亚殖民文学场。韩国学者金在湧认为,日本在朝鲜半岛实施的殖民地模式,与纳入日本本土的台湾模式相似。在分析中国全国抗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的变局的基础上,金在湧提出,在日据后期,朝鲜作家们的“亲日合作并非迫于外界压力而不得已做出的选择”,而是有其“严密的内在逻辑”的自发行为①。也就是说,当一个政权相对稳定和趋于稳固的时候,许多人会倾向于安于现状。据此,在沦陷区文学研究中,如果我们只把抵抗的面向作为评价的标准,对于构建作家的抗日形象过度执着,用阐释和想象来弥补史料不足甚至替代史实,就很有可能离历史真实远了而不是近了。

但这不等于认定沦陷区民众没有反抗,特别是对于以虚构性文本为业的作家而言。②期望在发掘这其间的对立统一的过程中,在不断接近充满矛盾的历史真实的探求中,引入与殖民语境相关的四个维度,能够有些许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