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质兰心艺自芳
2019-08-13尹忠华
尹忠华
“说实在的,我说的水平多高吗?我觉得我的老师比我高,我只是赶上了好时代,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当时文艺舞台不那么繁华,《岳飞传》一播出去,大家就都听到了;地利,我是个北方人,北方的普通话,不管南北都听得懂;人和,评书是门古老的民间艺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优势太大,适合中国人听。得益于这几个优点,我占了便宜,走到今天我还得感激观众,感谢国家,感谢党的培养。”——刘兰芳
出身曲艺世家
我的家庭是曲艺世家,我母亲姊妹三个,我的大姨跟窦贵山学东北大鼓,后来传给我的二姨,二姨又传给我的母亲,我母亲12岁就唱东北大鼓,会四十多段,专职唱单段,一直唱到32岁,解放后单段不流行了,她就改长篇,我打小就是在这种曲艺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
我姨母的女儿和两姨哥一直在沈阳演出,后来回到了辽阳,我常去听书。我姨母告诉我:你是这个料。等到1957年,家里太困难了,我就学《王二姐思夫》《封神演义》,自己写一段,说一段,在家里说唱。后来辽阳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是女大鼓书,叫杨丽环(音),清字门儿的,有人介绍我拜杨丽环为师,杨丽环一看我就很喜欢,我当时才十几岁,初中二年从学校出来就不再念书了。三年学徒一年效力,管吃,不管穿。我这个女师傅是河南人,会弹弦,既能唱东北又能唱西河,还会唱河南坠子。师傅给我起的名字叫刘继红(音),我最开始是跟她学弦。
解放前后没有电视,没有广播,多半中国人的文化知识来源于听书、看戏,所以茶馆特别兴旺。有一次,鞍山曲艺团书队长杨成田先生到许长好茶馆说书,他说的是《杨家将》,我就躲在一边听书。他发现有个小女孩听书,就问我你是哪的,我说我母亲叫刘如莲(音),是唱东北大鼓的,他就知道了。杨成田老师去我家跟我母亲说,鞍山曲艺团招收说书学员,当时我妈特别高兴,因为可以少一个人吃饭,后来我就打个小行李卷儿跟着去了。
在鞍山曲艺团的学徒生活
进入鞍山曲艺团之后,我开始了学徒生活。过去的艺人保守,研究出个书道子,观众认可了,绝对不给你、不教你,叫“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口春”,“春”是行话,指艺术。你没钱了,我可以给你钱,但是我不教你能耐,因为说书是一层窗户纸,一捅破了,你会了,就抢了我的饭碗,鞍山曲艺团不那样。我们学徒时不许端大茶缸子,夏天不许穿裤头,趿拉鞋也不行,必须利利索索上班,学习延安座谈会的讲话,改造老艺人,我觉得那阵对我来说影响不小。
孙惠文是我曲艺团的师父,赵玉峰是我的师爷,师爷那时已经70多岁了,他是西河大鼓东派创始人,平常教西河,不教东北,我只能旁听。他教《三侠五义》,我就记书道子,记词。有时他会说你手势不对,给你摆弄摆弄。师姐周兰君问我,你怎么会这么多,什么时候学的?我说咱俩一块听的,我是旁听生记住了。
那时候上午是学习时间,剩下时间要听两场书,比如从下午1点听到4点,晚上6点半听到9点半,听谁的都行,天天听。那时学习条件艰苦,阴暗的小茶馆沒有玻璃,只是纸窗户。屋子里不管冬夏都有炉子,冬天时热水壶还可以取暖,夏天没有降温的。演员只要一上台就是仨小时,不许动,不能上厕所,中间可以休息十分钟,但只能坐着喝口水,喘口气,因为没给你预备厕所,尤其是没有女厕所。我现在可以说书3小时不喝水、也不上厕所,都是那时养成的好习惯。现在看来,年轻时吃点苦是对的,我感谢那个时候。
第一次正式登台跟曲艺不搭边
要说我的第一次上台,跟曲艺不搭边,居然是当主持人。十几岁时候,辽阳县成立了一个杂技团,母亲把我送去给人帮忙,那阵叫报幕员。我先报幕,然后唱东北大鼓,给人垫场。后来辽阳县、辽阳市合并我就回家了。
回家后不久我到了鞍山曲艺团,到曲艺团就不是单段了,要丁地。什么叫丁地,就是老师病了,不能演出了,就派几个学员去代替演出,当时有肖玉娥、周兰君和我。他们俩垫场,说《三侠五义》,他俩都说完了,剩下就是我了。我有基础,比他们明白点,《封神演义》中的片段《申公豹》《姜子牙钓鱼》等等。
真正出“穴”是在鞍山。我在曲艺团不到三年,1962年就正式演出了。但你是学员,没有好地给你,就去陶关屯(音),在鞍山的郊区。
从唱大鼓书到说评书
我说唱东北大鼓,实际也是说评书。说长书就是唱一段、说一段,说一段、唱一段,两功要齐头并进。当时,给我弹弦的闫春田老师就说,书你说得比唱得好,你要在说上下功夫。我的老师孙慧文先生也是说功比唱功好,我的说功特别像我的先生。
要说彻底不唱东北大鼓,还得回到文革时期,那时宣布曲艺团解体,演员乐队都下放农村。我被分配到无线电四厂当酸洗电镀工人,做线路板,浸银镀银。1971年前后,单位号召业余会演,我是个工会的小干部,抓了不多少节目,我自告奋勇要讲革命故事。演出时正好坐着一位军长,说这人改造得不错,叫她回来吧,我就这么调回来的。
当时我是调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讲革命故事,我的先生从广播电视艺术团也调到这个队,我跟先生学过唱快板,跟他俩唱《备战罐》。我学完快板又唱京东大鼓,后来我发现说故事受欢迎,所以就改说故事了。我应邀到电台录了《海道女民兵》《闪闪红星》《沸腾群山》《盐民游击队》《战地红缨》《矿山风云》等六部新书。录完新书之后,就说《岳飞传》,《岳飞传》一起来,就不唱了。我唱东北大鼓得的奖不少,像《红枣情》《千里送婴儿》《义犬救主》,满族单鼓等,其实我唱得比说得好。
《岳飞传》一夜成名
1963年,我参加中国曲协主席陶钝主持的辽宁省新书好书座谈会,从那时候知道要搞新书,我就录了6部新书。当时录一年的书就给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作奖励,能打开听声音,我的先生老王说:“我除了爱你就爱它。”新书播出之后,鞍山电台的编辑李喜元说录部传统书吧,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家跟老王商量,他说录《岳飞传》吧,这是宣传爱国主义精神的好书,歌颂抗金英雄岳飞的,你过去又学过说过,拾起来方便,可《岳飞传》的书道子已经烧了。后来多亏曲艺团的副团长师智富,他是图书馆馆长出身,他拿出一本《钱彩原著》。正好1961年前后,杨成田老师教给我们《岳飞传》,给我们所有学员念书道子,1962年在黑龙江省衡山的时候,我也说过《岳飞传》。一部书上百个人名,刀枪盔甲都不一样,书道子虽然烧毁了,但我还是有印象的。我和先生根据我的记忆,开始了《岳飞传》的整理编创工作。
我的先生王印权政治素质比较好,拿掉原著中的封建迷信,吸收其它曲种的精华。戏剧《柜中缘》就是岳雷招亲的故事,原来老书上没有,我们把它移过来,增补一段就是《岳雷招亲》。我们加工整理过程很艰难,我跟先生轮班倒,我写他看,他写我看,后来写着写着就糊涂了。有一次我晚上写完了第二天他一看,“你睡着了写的吧”。我一看谁跟谁也不挨着,一天天都忙迷糊了。
全国64家电台节目交换,《岳飞传》得到了最大范围的播放。有一天团长让我去鞍钢演出,有车来接。当时车刚进鞍钢正门就停下来了,鞍钢各个门都有大喇叭,大喇叭哇啦哇啦的,接我的工会主席说:“兰芳,你听这是什么?”我一看行人都下了车,推车、低着头,我说:“中央哪个首长故去了,默哀呢?”他说:“不是,听《岳飞传》呢!不但这一个门,鞍钢四个门都这样,只要这个钟点一放《岳飞传》,行人都停下来,低头听,听完再走。”这我才知道《岳飞传》的影响,从那之后,就是全国各地山南海北的影响了。
从政与业务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1996年中组部将我正厅调干到中国曲艺家协会任党组书记。当时有个别人说,刘兰芳把钱挣足了跑这来养老了,实际上我当时的全部财产大概有4万块钱,赞助了两个机构,一家给1万,剩两万多块钱。因为我是党组书记,当书记的八年半我不演出,就做领导工作。但是我没忘了根本,我这个公务员是说书说来的,所以节假日不休息,一律都去录书,我每年有15天年假,再加上节假日和休息日,我歇个三天两天就开始录书,这8年来我录书没断。之后我不当党组书记,只当中国曲协主席才演出,这才有了赢利和收入,我没有怨言,我赢得老百姓的口碑,終生受用。
这期间我做得最多的就是道德模范宣讲,第一届道德模范由我一个人在中央台播出之后,中央文明办到各省下发继续播放,有100家电台播出了,反响很好,一共103集。至今,我连续参加了六届宣讲道德模范故事活动。宣传道德模范,讲中国故事,谁也讲不过我们啊,我希望搞曲艺的多宣扬道德模范,旧书新说新评,做好传承,为我们的曲艺事业添砖加瓦
授徒传艺,传承在肩
说好书要重点掌握三门技巧:第一是说单段,单段雕刻得非常完整,一个头发丝也不许差;第二是说长篇书,只有说长篇书才叫说书人,说书人不讲败笔,英雄永远不死,所以一部书说三个月或者一年,得有编的能力;第三是制造悬念的技巧,说书人在茶社两个小时至三个小时为一个段落,电台23分半钟,电视台20分钟,要适应在不同的时间制造悬念,勾挂连环,单扣双扣连环扣,明笔暗笔倒插笔,这个要练。另外作为文艺工作者,必须要有很高的政治素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定要心中有数,不能口无遮拦。
我除了带徒弟,一直关注评书的发展。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演出场所,要有书馆,书馆里出人才。我从斗室小茶馆走出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没有捷径。当年,每年365天,我们要说300天书,正月二十三封箱,正月初二再开书,书馆其实是年轻人的实践场所。在社区办个茶社自娱自乐,说书、唱快板、说相声、唱大鼓,可以轮回演。我们的艺术,就是由小变大,由老百姓培养起来的。
直到今天,我还在不断地创新、不断地努力,努力把自己的艺术推上一个新台阶。高峰永远到不了,因为艺无止境,永无高峰。我的前一代文盲多,看书识字是后学的;我这一代基础是中学生;我的下一代人是高中生、大学生。但愿以后都是有文化、有文凭的新的说书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希望我的徒弟一辈要比一辈强,千万别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