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道折痕:诗人张翔武的故乡和流水
2019-08-06杨镇瑜
杨镇瑜
翔武是我兄弟,认识差不多十年有奇。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看着天空同样的云朵,淋着地上同一场细雨。人生若浮云聚散,悠悠然然。事实上我们平时联系也不是太多。好在我们有一堆共同的爱好:写诗、下厨、喝普洱茶。作为新移民,在我早已认同了自己的“云南人”身份的时候,这个年轻的书呆子却给自己的书斋取了个与大云南势不两立的名号:“外省人书房”。
作为80后的翔武经历相对简单。无非上学。到云南上学。在云南工作。没了。与我的没心没肺随遇而安相比,翔武每年都要像候鸟一样,往返于湖南安乡和昆明之间。昆明有他的同学、死党和数目不详面容模糊的几个爱过的女人,而古称云梦的安乡,却供奉着他河流纵横的童年和至高无上的双亲。
漂泊带来的失落感、孤独感、疏离感是刻骨的。而那些流逝的过往,便成为他笔下反复吟咏的对象。窃以为,在大型推土机到处攻城掠地,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的今天,恰恰是“离开”无意中成就了翔武和他的水乡。他用手中的笔重新为乡村赋形,为土地招魂。 “船平稳直行,像把剪刀在剪开一匹淡绿的布”(《划船》),“那些田鼠和我怀有同样的指望吧,/依靠这些谷,熬过寒冷、阴暗的日子/等到天气暖和,游过小溪,/爬上开满野花的田埂。”(《田鼠过冬》)。
在他的眼里,生活在乡下的父亲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爸爸推车出门,钻进深蓝或雾里,/他的单车三脚架上斜插一把鱼叉”(《冬里》)。父亲的沉默坚韧,与母亲的勤劳朴实构成了鲜明的对比:“猪栏边上的桃花开了,很厚,/总共十多根树,明年会开更多,/到时候就好看了。”而他自己也终于坦承,自己所谓的“信仰”,就是“家里那个时常在神龛上摆放苹果的人”。
我对翔武的生活是熟悉的。在翔武火车一样漫长的叙述中,对细节的精准掌握、把控和还原总能给人带来意外之喜。他的叙述冷静、准确、克制:“它们站在那儿,/在这个季节的进攻里/像两个平民观望远处的炮火”(《两只避雪的鸟》)。“房门砰然紧闭,小葱横卧砧板,刀悬空中,/油化成烟,分批逃跑,鸡蛋滑入黑夜。”(《剩饭》)。这种冷静的经营,依然带来了惊心动魄的语言效果。平中见奇,推陈出新。在貌似平淡之后,爆发几乎是不可阻挡的。
在一个“大咖”多如牛毛,各路“神仙皇帝”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时代,还有一个安静读书和写字的翔武,这足够令人惊喜。不媚俗、不从众,心手相連,永远保持自己的一脉天真,何其难能可贵。
这本白色布纹封面的诗集来到手上有一段时间了,直到昨天我才粗粗读完。在我认为精彩的章节,我都做了折角。读完后数了数,不多不少,一共29个。
29道折痕,铭刻着翔武的故乡和流水。只要诗歌还在,那块叫安乡的土地就不会凭空消失,就不会被人从地图上一笔勾销。惟愿多年之后,故乡还在,流水依然。只要打着手电,就可以回到那片梦中的诗酒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