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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祖国最近的四天(散文·“我和我的祖国”征文)

2019-08-06杨建军

民族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我和我的祖国老奶奶

杨建军

去国外的朋友常说,远离祖国后,祖国会在心中倍感亲近。当你日夜奔忙在祖国某个角落,可曾有离祖国很近的感觉?我是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在生活的城市,而是在远赴边疆的岁月。2017年9月,我含泪告别躺在医院的母亲,告别妻子和仅有一岁的女儿,只身踏上援助新疆的征程,在离家万里的边疆生活里,有那么几天我觉得自己离祖国很近很近。

阿克苏的亲戚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秋佳节人们常吟此诗。然而,由于时差原因,同一刻的中秋月会不同。当月光照亮厦门的海岸沙滩时,兰州的黄河还在暮色里蜿蜒,阿克苏的落日却在西天游荡。

中秋节前,我和妻子在火车站各奔东西,她去往家的方向,我要一直往西,去靠近国境线的一个小村庄。亲戚正在那里等我,阿克苏市柯坪县的亲戚和我素未谋面,只知道她是六十多岁的维吾尔族老人。

列车一路沿天山下的大漠疾驰向西,戈壁驮落日余晖铺展千里沧桑。遥想大漠深处,胡杨林中的老人该是怎样?我的思绪如戈壁沙丘起伏不定。阿克苏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塔里木河上游,意为“白水城”,是古丝绸之路重要驿站。柯坪县在阿克苏西端,从县城往西北约一百公里,就会到吉尔吉斯斯坦,县内人口大多是维吾尔族,而亲戚所在的阿恰勒镇吐拉村全是维吾尔族,这是我第一次去南疆腹地的村庄。

清晨七点的阿克苏夜色正浓,我们昌吉学院结亲组换大巴继续西行。柯坪县也是古丝路途经地,骑“铁骆驼”狂奔三小时后,吐拉村进入视野。村庄附近棉花地连片,盛开的洁白盖住了大漠的焦黄,吐拉村就被洁白、柔软、温暖的棉花簇拥着。车子沿乡间公路缓缓驶入,路两侧排列大小不一的院落,一棵棵胡杨坚毅地拔地而起,胡杨树衬托的吐拉村天空特别蓝。

亲戚的院子靠路边,两扇绿门上插一面红旗,三四间住房,一间弹棉花工棚,一间牲畜棚,组成月尔尼沙汗老人的家。刚收的玉米棒晾在院里,阳光照着金黄的玉米棒,玉米的金黄、阳光的金黄交相辉映,这间小院使人倍感温暖。听到进院的脚步,房里远远传来“亚克西木”(您好),一位着黑白碎花毛衣的老奶奶快步迎来。高耸的鼻梁,黝黑的眉毛,深深的眼窝,眉宇宁静而慈祥,这就是我的亲戚,月尔尼沙汗老人。在同行翻译的帮助下,我连说带比划介绍来意,老奶奶满脸喜色迎我们进屋。大家在矮炕上坐定后,老奶奶边做饭边聊家常,她和儿子一家同住,家里种有棉花、小麦、玉米、恰玛古,还弹棉花和养羊贴补家用。问及家里有啥困难时,老奶奶开心地边笑边说:“没什么困难,没什么困难,驻村工作队帮大忙了,我身体很好,家里弹棉花收入也行,没什么困难。”谈笑间,老奶奶的大孙子回来了,调皮的小男孩看见我们,马上喊起:“你好!你好!”还一个劲地握着我的手,夸张地边摇边跳。老奶奶看看小男孩,又看看我,欲言又止,几丝忧虑飘过眉宇。询问得知,小男孩患先天性皮肤病,手和脚常起湿疹一样的癣,当地就医多次不见好转。握着那冰凉的小手,对着病患处拍了照,我拿出学习用品和玩具递给他。小男孩高兴得一把抓住小汽车,马上放到地上推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学汽车喇叭,“嘀——嘀嘀——”无忧无虑的小男孩,让小屋又充满笑声。

从我的亲戚家离开后,又去同事赵老师的亲戚家。那是位中年妇女,着一身红黑相间长裙,干练打扮在乡亲们中间分外显眼,亲戚曾有外出工作经历,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赵老师亲戚家的房子是新盖的,满屋铺着嵌花纹的红毯,我们席地而坐拉起家常,说话间这位大姐突然失声痛哭。大姐边哭边说,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能感到她有大难处。儿子要结婚,家里刚修了房,手头紧张,已想尽办法钱还是不够,大姐想向赵老师借两万块钱,又觉这事不好开口,只有伴着长久的哭声与泪水,才能把心里的为难断断续续说出。赵老师和亲戚来往已久,他听明白后,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听到翻译的转述,大姐意外地愣了片刻,很快就破涕为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声,让人一听就感到,赵老师在大姐心里就是亲人。

离开吐拉村前,去亲戚家告别,远远看见月尔尼沙汗老奶奶抱着盘子,站在家門口看着车路,见我过来连忙招手,老奶奶边说边指,指指家门口的国旗,指指我,又指指盘里的羊肉,把羊肉直往我怀里塞,听不懂老奶奶说什么,我不知如何是好。翻译赶来才明白,老奶奶想说,我是国家来的亲戚,在她家没有吃好,必须要带羊肉在路上吃。一阵波澜在心里涌起,我为自己没帮什么而惭愧,连忙婉言谢绝,快步赶往集合点。

乡村公路本来就不宽,前来送别的乡亲已挤满路,同事们正忙着向各自亲戚辞行。我暗自庆幸自己先道别了,可不用为语言不通再着急,没过一会儿,翻译又拉着我,朝蹲在编织袋旁的一个小伙走去。小伙是老奶奶的儿子,他对翻译说了几句,就抬起头静静看我,淳朴的眼眸清亮而乌黑。原来,老奶奶又让儿子扛来一床自家弹的棉絮,棉絮特意拿的是双人床的,要让我和爱人一起盖。望着那双清亮乌黑的眼眸,我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用紧握的双手告诉他,“兄弟,我还会再来的。”

这里是距乌鲁木齐一千一百多公里的普通村庄,这里是距北京四千多公里的中国土地,在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离祖国那么近。返程的大巴上,大家不停说着各自亲戚的趣事,回望天尽头慢慢消失的小村,只见两道鲜亮的车辙碾碎了戈壁滩的千年荒凉。

吐拉村的升旗

吐拉村有棵1881年的胡杨,树高近十层楼,两大人一小孩才能合抱。百岁老胡杨率村子四处的小胡杨,竞相绽放大小不一的绿,当夜风穿过村庄,四处抖动的胡杨叶就会为生命的坚毅唱一首无言的歌。被夜风惊醒的村子,远近不一掉落几点狗吠与孩子哭,愈发衬托夜的寂静幽深。这时候最适合仰望星空,满天繁星悄然聚拢周围,四野寂静缓缓流过胸膛,“星垂平野阔”,“野旷天低树”,唐人诗句会如莲花在唇间次第开放。

仰望星空之际,我已是第四次来吐拉村了。昌吉学院的吾甫尔书记,厦门大学的敬老师,还有兰州大学的我,三人组成结亲小组,亲戚们分布村子三个方向,正好能让我们用脚步尽情丈量这片土地。三人小组第一站到特来木家,特来木在当地“安居富民房”项目帮助下,年纪不大就独立门户,带一家人住了新房。特来木让我们三人住一屋,此屋建有火墙,就是在两屋中间留夹墙,让火炉热气通往夹墙,墙就能够散热取暖,靠着暖暖的火墙,一路疲劳很快缓解,我们不禁聊起能为这家做什么,三人暂时没有好主意。吃完晚饭,一群人围坐炕上,吾甫尔书记和特来木热切地聊着家长里短,敬老师和我就给孩子们辅导作业。聊着聊着特来木拿出一份入党登记表,在吾甫尔指点下,蹲在炕边填起来了。看着炕边填表及写作业的大人和孩子,我们心里有主意了。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忙碌起来,买钉子、锯木板、钉桌架、安桌面,当孩子们放学回家时,一张桌子已摆在炕中央,三个孩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特来木妻子更是围着桌子,连说,“热合曼,热合曼(谢谢,谢谢)。”特来木屋外还有一处刚打地基的棚子,围着棚子我们又忙了一天,搬砖、和泥、砌墙、架横木、钉木板,一系列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夕阳映红戈壁滩的梭梭草时,一间小棚子立起来了。当天夜里,满天繁星依旧,星星照亮了三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来到我的亲戚家时,我最高兴,比我更高兴的是月尔尼沙汗一家人。老奶奶的儿子一见我,就亲热地拉起手说,前两次带来的药很管用,孩子手脚的癣好多了,再也不痒了。他喊来孩子,让撩起袖口和裤腿给我看,小调皮刚比划两下,就冲过来翻开背包,拿出玩具和方便面,风一样地跑了,边跑还边喊:“结亲爸爸来了。”闻声赶来的孩子你争我抢,小院顿时热闹异常。当天晚上,老奶奶特意做了一锅恰玛古炖羊肉。吐拉村四周多盐碱地,盐碱地给人也有特殊馈赠,长寿圣果——恰玛古,形似小萝卜的恰玛古,常吃能强身祛病。柯坪县的羊肉也是一绝,用当地清水煮熟,没有一丝膻味。恰玛古炖羊肉,正是吐拉村待客的上等美食,嚼着鲜美的羊肉,喝着乳白的热汤,顿觉一股热流向浑身涌动。老奶奶家可热闹了,为迎接我们到来,老人把城里的女儿、附近的亲戚都请来了,矮炕上挤满人,七八个大人围着吾甫尔聊得热火朝天,五六个孩子围着我和敬老师问这问那。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学校的事,几个胆大的孩子还比赛唱歌,和我最亲近的那个小调皮盘坐炕中央,得意地唱起刚学的《字母歌》,边唱边用小手抠脚丫子,惹大家笑得眼泪直流。住在亲戚家时,我们帮着收拾棉花、安装路灯、维修水管,几天时间转眼就过。

来到敬老师亲戚家时,我们惊出了一身冷汗。男主人库尔班江去送棉花,晚上十一点还没回来,老人和孩子们都焦急地等着,院里还不时传来牛叫声。到喂牛时间了,家里的牛个头大力气足,女人和孩子们都干着急,不敢去牵。吾甫尔这几天感冒了,本已吃药睡下,又穿衣带我们走向牛圈。吾甫尔小时候干过农活,种地、养羊、喂牛样样拿手,我们三人配合,给牛槽里铺干草、洒热水、撒玉米粉、拌草料,一阵紧张忙碌后,牛的晚饭做好了。奔向后院,只见半人多高的牛饿得直叫,这么硕大的牛,该如何对付呢?我和敬老师不禁心里发虚。好在吾甫尔是行家里手,一把牵过牛,拉向牛棚,饥饿的牛刚进棚子就直冲牛槽而去,差点挣脱吾甫尔手里的缰绳,敬老师和我不由得惊出了冷汗。牛奔到槽边吃上草料后,温顺了许多,吾甫尔趁机两把拴好牛。出牛圈门时,我们三人又合力抬好挡板,搓去手里泥土,拂去额头汗珠,抬头放眼夜空,又是满天繁星。

离开吐拉村前的一个清晨,村里举行升旗仪式。一只音箱的乐队,三名村警的护旗队,三名村干部的领队,组成了简易的升旗队。这里比天安门广场亮得晚,升旗要迟一些。村民委员会院里密密麻麻挤满乡亲们,庄严时刻一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汇报准备环节一气呵成,护旗入场动作一丝不苟,国歌乐曲一响百应,五星红旗一飞冲天。祖国啊,您看见了吗?您一定能看见,我们在国境线旁的吐拉村向您报到。

红旗迎风猎猎而舞,东方天空瓦蓝瓦蓝,新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喀纳斯的大雪

大美新疆,新疆大美。如果想感受中国有多么大,一定要来新疆;如果想感受中国有多么美,还是要来新疆。新疆最北端的喀纳斯,被称为神的后花园,这里浓缩了新疆的美。

第一次去喀纳斯是十年前,八月的盛夏,我们租车从乌鲁木齐出发,路上跑了一天,夜宿阿勒泰市布尔津县,第二天中午才进入那片神奇的美。这里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夏日五彩斑斓的美放眼皆是,随手拍下就是一幅幅迷人的风景油画,蓝天、白云、雪峰、森林、湖泊、草甸、河流谱成一曲美的交响,任意几种自然元素的组合,神奇搭配的美便叹为观止。沿水色奇妙变幻的喀纳斯河,神仙湾、月亮湾、卧龙湾次第展开,神仙湾的雾霭流动山林河道之间,宛如仙境美不可言;月亮湾的河水闪亮山谷草甸之侧,恰似碧月飞落尘寰;卧龙湾的小岛静卧天云倒影之畔,正如神龙待翔苍天。一路七彩变幻莫测的河水,疑似彩虹在这河湾里梳洗装扮。这里随便某处驻足,都会禁不住冥想,自然的鬼斧神工,宇宙的浩渺神秘,人生的短暂无奈。到三湾尽头的碧潭再乘船而行,畅游长湖,浪遏飞舟,纵情放歌,群山应和。这就是神奇的喀纳斯,去一次魂牵梦绕一生。

援疆工作已有一年多,难得元旦假期有闲暇,我們便在援疆干部群相约,去观赏喀纳斯的雪。援友们出发前在车站聚齐,十位援友竟然来自七个省市,小半个中国的人都被那片神奇的美吸引而来。这次我们会从景区西侧的白哈巴村进入,穿越喀拉斯湖,到禾木村去过跨年夜。援友相见,分外亲热,聊起各自的工作生活,聊起远方的父母妻儿,共同话题越聊越多,这趟火车走得分外轻快。

换乘汽车进入冬天的喀纳斯景区,仿佛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极目四野,白、黑、蓝三种颜色组成的美景连绵不绝,天苍苍,野茫茫,风舞白雪追斜阳。万里蓝天似乎铺展为画卷,天与地舞白弄黑欲比高低。天挥白雪静穆万物,地洒黑土皴染山河;天啸长风摇撼琼枝,地泼黑水润泽寒冰;天扬白雾迷锁山径,地开黑林指引行人。天地争斗真是难分高下,停车静心细观八方,远山黑马俯首,近谷木屋升烟,生命气息飘散寂山静林,天地合绘的水墨,时而淡雅空灵,时而苍茫雄浑。白哈巴村就坐落在黑白水墨画的河谷,这里号称“西北第一村”,村子距哈萨克斯坦仅1.5公里,一道长沟界开两国山河。村里遍布尖顶木屋,牛羊围栏四方散落,原始痕迹随处皆是。车子缓慢穿村而过,机器车轮滚滚向前,村落流动远古时光,白哈巴好像闲坐岁月之外,静观山林风起风落。

靠近喀纳斯时,暮色已然弥漫。湖区附近桥下,竟有一处冰河缓缓流淌,零下三十多度的极寒,熄灭满世界的色彩,却无法阻挡一条小河,两岸厚冰把小河挤得左歪右斜,小河始终没偏离要去的方向。河里落雪的碎石顶起朵朵白蘑菇,河道上下飘舞阵阵白烟,似乎这群白蘑菇呼着白气在集结,等待小河率领它们去远方。突然,河边密林蹿出一只小动物,紧张的左右观望几下,慢慢俯身凑向河边。这小家伙是来喝水的,被附近的人声惊起后,马上欢快地没入密林。积雪已厚过人腰,它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为什么那么欢快?这些问题一时都无法回答。暮色愈来愈浓,为白雪披一层蓝纱,望着蓝色的雪地,想着无法回答的问题,就会有莫名的忧郁。

当新的一天到来,太阳似乎握起彩色画笔,让天地合绘的水墨画变为彩墨画。晨阳穿过山林,会看见青的雪衬在树影之下,如青花瓷古朴典雅;艳阳照耀山脊,会看见金的雪铺在峰峦之巅,如金绸缎辉煌明丽;夕阳抚摸山谷,会看见粉的雪浮在河流之畔,如粉莲花羞涩娇柔。天地间巨幅的黑白水墨画,让阳光晕染成神奇变幻的彩墨画。从喀纳斯到禾木村,已是夕阳满天,我们要去彩墨画深处,落满粉色雪的河谷,寻访夕阳彩墨画里的精灵——图瓦人。禾木是他们定居的村落,据说这片山林是人类滑雪起源地,附近发现万年前人类滑雪的岩画,昔日图瓦人就在这冰天雪地中滑雪、骑马、游牧、狩猎,今天图瓦人又在这冰雪世界里搞起旅游。步入中国西北极寒的生存绝境,遥望图瓦人的马拉雪橇碾冰破雪,人马在山梁河道欢快地呼啸而过,你会不由地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和生命的伟力,不论有怎样的惆怅忧郁,看千万年简单生活的图瓦人,心中的坚冰定会消融。住禾木那晚正是新年前夜,祖国夜空不时升起绚丽烟花,远方亲友正在迎接新年,想起一路走过的山川岁月,一首诗悄然流入心田。

穿过神的后花园

漫步神的自留地

背靠喀纳斯的人间烟火

俯视万里祖国的沃野长天

2018的大雪静卧脚下

2019的春天正踏破冰河

滚滚呼啸而来……

苏麦热姆的短信

“你不要说了,要给班主任说,要给家长打电话,随便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苏麦热姆在咆哮,这个爱笑的小姑娘突然变了一个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拧着脖子杵在那里。我只好强压心中焦躁,让她先回宿舍。来新疆之前,我接触过的学生不少,这样倔强的姑娘还第一次见,该怎么办呢?

我有六个维吾尔族及哈萨克族的大学生朋友,苏麦热姆就是其中一个,平时我们常在一起聚餐,聊聊学习生活的困难与收获,大家一起吃个大盘鸡,或者每人吃个菜拌面,就能开心地聊很多。苏麦热姆是孩子们中漂亮活泼的一个,聚餐时常和大家开玩笑,最喜欢摆各种姿势与大家拍照。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家里,却有难言的艰辛。她来自丝绸之乡和田市墨玉县,那是盛产美玉与丝绸的福地,当地的艾提莱斯绸是绸中极品,千余年前就已传到中原。然而,生在福地之人未必个个有福,苏麦热姆的家全由妈妈支撑,家里还有上学的弟弟妹妹,孩子考上大学给家里带来了希望,但也增添了新负担。好在学校发了奖助学金,能帮助她继续学业。最近学生们聚餐她没来,打电话说自己在外有事,情绪十分低落。叫她来办公室问问,一口咬定自己有事,保证会按时上课,其他的事情让我别管。出于对离家在外小姑娘的安全考虑,我还是不停追问,课余时间在哪,为什么情绪低落。苏麦热姆听一阵我的啰唆,突然就咆哮了,令人意外的激烈言辞,让我一下子愣住了。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默中我又仔细看了看她,这个一下子变得不认识的姑娘,身上胡乱穿着几件衣裳,头发也没有梳齐整,肯定有什么事,但她不愿意说,此刻再谈已没有意义。

苏麦热姆走后,我冷静一阵,拨了几个电话,见了几个同学,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小姑娘的妈妈患脑出血后遗症,近期又住了医院,妈妈暂时由亲戚照顾,她很想帮家里又束手无策。最近,孩子在课余时间做“微商”,代理日常生活用品,想自食其力并贴补家用,这几天课余时间她忙着运货,还操心妈妈的病情,心情烦躁了许多。

新疆的天气早晚温差大,如果不注意增减衣服,很容易会感冒,这几日正值秋冬换季,气温变化更加反复难料。苏麦热姆病了,请假躺在宿舍,得知消息后,我约几个同学去看她。独自躺在宿舍的她,见到老师和同学,心情好多了,这次看见我时,脸上有愧色,但碍于同学在,又不好说什么,和我说话时,一直抱着被角半遮脸,语气柔和许多,那个熟悉的小姑娘又回来了。我没多说什么,嘱咐她安心休息,按时吃药,安排好同学照顾。离开宿舍后,又让同学给她带去一些钱。

当晚因为有事,我回了兰州。久别回家的喜悦一言难尽,妻子高兴得忙前忙后,两岁多的女儿坐在怀里不停地说:“爸爸,快给我放那个维吾尔族小哥哥,我要看那个维吾尔族小哥哥。”去吐拉村亲戚家时,那个抠着脚丫子唱歌的小男孩,我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女儿和我在一起,就缠着放这段视频,看着唱歌的维吾尔族小哥哥,女儿总会咯咯笑个不停。

“爸爸,小哥哥怎么不动了?”

“收到了一个短信,等爸爸看完,就会动的。”

短信來自新疆,我以为有急事,马上就打开了。“老师,谢谢您来看我,您就当我是您调皮的孩子,偶尔淘气一次,老师您不要生气,请您一定原谅我。”读着千里之外飞来的文字,想起苏麦热姆爱笑的脸庞,心头禁不住一热,当这个孩子的“大朋友”已快一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来短信,这个孩子的心离我近了。《字母歌》又在女儿手里响了,踱步来到窗前,披着家里温暖的灯光,遥看西天璀璨的夜空,我的心溢满欢乐。

“老师,等我做微商赚了钱,我要买一辆汽车,载着家人去旅游。老师,我也要拉着你,请你去我的家里做客,我们阔纳协海尔村旁的夜市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呢。”知道我回来,苏麦热姆找来,眉飞色舞地聊起将来的打算。

“老师,我觉得自己好像有双重人格,有时候就变得自己也不认识,事情过后又很后悔,您一定要原谅我。”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想自食其力很好,做微商不要影响学习。”

“老师,不会的,我一定会搞好学习。老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幸,为什么在同学们都快乐的年纪,却承担了痛苦,需要为家里的事操心。”

“读书就是帮你将来自食其力,如果既能不耽误读书,又能自食其力,就是一种幸福的生活,不管你为这承担什么痛苦,都是值得的。”

“老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一个女学生就想帮家里人,我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生活。”

“将来,我会带女儿来看你这个大姐姐,到时候我们可要坐你买的汽车。”

“老师,一定会的,一定会坐上的。”

送走苏麦热姆后,她的快乐明显感染了我,这一天不是什么节日,但我比过节还快乐。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学生们,我觉得他们是那么愉悦,孩子们青春的脸庞都溢满阳光,他们和各自“交朋友”的老师肯定有许多快乐的故事,这是一个被大爱包裹的校园。自治区上万所学校,百万名师生,肯定还有更多快乐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在书写着大写的“爱”。

新疆,就是一片被大爱浸润的土地。世居在此的人,并没有因边关风高月冷而选择追逐他乡阳光;移居到此的人,并没有因屯垦戍边苦楚而选择送子女去远方;援疆到此的人,并没有因工作庞杂繁重而选择空叹梦远路长。斗转星移,时光荏苒,从祖国各地聚集到此的人深深爱着这片土地,他们如春天的雨,滋润戈壁荒滩,他们如冬天的雪,灌绿沙漠良田。巍巍天山,耸立起万千爱的峰峦;滚滚塔河,汇流起万千爱的波澜。

大爱无疆,疆有大爱,爱满新疆,爱满中国。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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