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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把鲁米翻译成鸡汤居心何在

2019-08-02张喁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10期
关键词:舵手波斯苏菲

文_张喁

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Molana Jalaluddin Rumi),13世纪古波斯穆斯林大玄秘诗人,人类最伟大的心灵导师之一,其代表作《玛斯纳维》,被誉为“波斯语的《古兰经》”

火了!鲁米的诗

一段时间,从事或涉及瑜伽、冥想、身心灵教学工作的人士,纷纷在朋友圈中转发鲁米(Rumi)的诗。这些推广鲁米诗的公众号文章,能够直接链接到相关鲁米的诗集,非常方便下单购买。而今年出版的中文版鲁米诗集都在此列,竟然至少有5个版本之多。

鲁米的诗属于波斯中古经典。那么问题来了,有几个中国人熟稔波斯古代文学呢?不要说波斯文学,波斯即古代伊朗,是怎样一个国家,也没几个中国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那么鲁米的诗,怎么一夕之间突然畅销了起来?

虽然早在新文化运动之后,中国读书人就把目光投向波斯文学,但那是因为西方哲学家和文豪推举在先。

黑格尔称赞波斯诗人哈菲兹的诗“显出精神的自由和最优美的风趣”,德国大文豪、大诗人歌德竟然五体投地地称赞:“哈菲兹啊,除非丧失了理智,我才会把自己和你相提并论。你是一艘鼓满了风帆的劈波斩浪的大船,而我不过是在海浪中上下颠簸的小舟。”

1924年,郭沫若从英文翻译了波斯诗人伽亚谟•海亚姆的《鲁拜集》。

伊朗著名文学家伏鲁基(1875—1942)在追溯伊朗的文化自信时提出,伊朗文化有四大柱石,那就是菲尔多西的《列王纪》、鲁米的《玛斯纳维》、萨迪全集和哈菲兹抒情诗集;

1927年,著名文学家郑振铎在《文学大纲》中顺着伏鲁基的提法专门介绍波斯文学,他结合彼时中国的内忧外患,指出:“中世纪的波斯……被阿拉伯人入侵了一次,接着又被蒙古人所统治,然而她的诗的天才,在这个时代却发展得登峰造极,无以复加。”

1947年,我国穆斯林学者王静斋从波斯文翻译了萨迪名著《真境花园》,1958年又出版了水建馥译自其英译本的新译本《蔷薇园》。改革开放后,“四大柱石”译自波斯文的名著相继出版,我国学者在德黑兰大学的帮助下,于1991年、1994年分别在北京和天津,召开了两次波斯文学研讨会;到了新世纪,我国终于出版了大部头的《波斯经典文库》。

然而,这些工作和文化传播,只局限在高校以及相关小圈子。1958年我国出版过一本只有六十多页的薄薄诗集《鲁米的诗》,几乎不为人所知。这一切都不足以说明,今天鲁米为什么会突然在中国火起来。

据说每年12月下旬,在土耳其康雅(Konya)城,街道贴满穆斯林苦修僧旋舞以得顶峰经验臻达心灵高境的图像,商店摆满苦修僧为题的纪念品,这就是“鲁米节”大庆典,为了纪念13世纪大玄秘诗人鲁米(Jalaluddin Rumi)。他创立的苏菲派莫拉维教派,即西方所熟知的“旋转的苦修僧(Wirling Dervishes)。

与之同时代一位希腊正教教士曾说,“鲁米是人人都需要吃的食粮”,这让人想起南怀瑾那句“儒家是粮食铺”。

鲁米轻视教条仪轨,认为“门为人人而开,有千百种下跪亲吻大地的方法。”他的诗歌为传道而作,比如“……用功吧/持续挖掘你的井/别去想收工的事/水就在那儿的某个地方/接受一种日修/你对它的忠贞/是门上的一阵铃声/持续敲着,而在里头的快乐/最终会开扇窗/向外望望,看是谁在那边。”(《日出红宝石》一诗,新加坡陈瑞献译)。

鲁米被国人知晓,只是近年的事,但当下图书市场中,他的书腰上竟是武志红强推,张德芬作序,被不少读者讥为“鸡汤”。诚可悲也。但这更大程度要怪美国出版界,是他们将鲁米诗歌中的宗教神性,稀释为一碗鸡汤了。毕竟,对于中国出版人来讲,翻译英文,比翻译古波斯文字轻松得多。

《火:鲁米的抒情诗》

鲁米是波斯13世纪伊斯兰教苏菲主义长老,通常被认为是苏菲神秘主义诗歌的集大成者,他的代表作《玛斯纳维》被誉为“波斯语的《古兰经》”。

我们先梳理一下鲁米的时代背景。波斯帝国从公元前6世纪起就是一个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跟古希腊打过仗,也就是著名的“波希战争”,后被阿拉伯人入侵,波斯人由信仰琐罗亚斯德教改信伊斯兰教。鉴于波斯人属于雅利安族,这种情况就相当于今天的德国人改信伊斯兰教。

好在波斯坚持自己的语言对抗阿拉伯语,达里波斯语成为了波斯的通用语言,鲁米就是用这种语言吟诵和书写的。至于苏菲主义,则是波斯人伊斯兰化的一个产物(诞生于阿拉伯,但被波斯人发扬光大,后来才慢慢影响整个伊斯兰世界)。

当时,伊斯兰教已经成为伊朗的主要宗教,但宗教体系上层腐败,既不“清”也不“真”,社会道德沦丧,人民流离吃土。苏菲主义提倡波斯人要以伊斯兰思想为指导,清心寡欲,净化心灵,返璞归真,皈依真主。

“苏菲”一词的词源是阿拉伯语的“糙毛”,因为信奉苏菲主义的信徒一定要舍弃锦衣玉食,穿这种“糙毛”衣服,有点像我国彝族群众牧羊时身披的“察尔瓦”。苏菲主义对伊斯兰教原典《古兰经》经文和教义进行神秘解释,希望通过苦行和修道,滤净自己的心性,修炼成纯洁的“完人”,在“寂灭”中和真主合一,在合一中获得永恒。

苏菲不同于伊斯兰教的分支和教派,比如说什叶派、逊尼派,它是一种主义,其修道形式是一个个彼此独立的教团,由长老来传道。鲁米正是苏菲主义的一名长老。苏菲也用来指称长老或信徒,这一点近似于藏传佛教中的“喇嘛”,德高望重的长老可以称为“大苏菲”。

谈论鲁米的诗,两个前提必须说明:一、鲁米全名莫拉维•贾拉鲁丁•默罕默德•鲁米,但其中只有一个普通的“默罕默德”可能是他的名字,“莫拉维”意为夫子,“贾拉鲁丁”意为信德,“鲁米”是他的籍贯,这意味着鲁米活着时从未被叫做鲁米;二、从鲁米的代表作《玛斯纳维》可看出,内容多数是传教记录、对信众的答疑、和同修的交流等等,也就是说鲁米从未意识到自己在写诗。

即便是苏菲主义的教义,鲁米的诗仍然无处不显露出波斯人早期琐罗亚斯德信仰时期的拜火崇拜:

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我必须进入火焰的中心

火是我的孩子,但我必须在火中燃烧,并化为火焰

鲁米真相

翻开1958年出版的中文版《鲁米诗选》,其中的诗是这样的:

一天上船来一位博学的语法家,这自大的士子开口向舵手问话:

“你有否学过句法?”

“没有。”舵手回答。

“你白活了半辈子!”博学之士就

说。

那位值得尊敬的舵手深受委屈,

但他默不作声,保持着泰然之色。

这时候狂风猛袭,怒涛如山,

舵手就对惨白的语法学家开言:

“你有否学过游泳?”

士子全身发抖:

“没有,多智的贤人啊,亲爱的舵手!”

“唉,博学之士啊!”舵手一声叹息。

“你白活了一辈子,船将沉入水底!”

点开朋友圈中转发的鲁米的诗,一般是这个样子:

I saw you last night in the gathering,

but could not take you openly in my arms,

so I put my lips next to your cheek,

pretending to talk privately.

The minute I heard my first love story

I started looking for you,not knowing

how blind that was.

Lovers don't finally meet somewhere.

They're in each other all along.

昨晚聚会,看到你

我,却不能坦率地拥你入怀

所以,我把双唇贴近你的脸颊假装无间地谈话

自听到第一个爱情故事的那刻起

我就开始找寻你,却不知道

这有多么地傻气

爱人终不相遇某处

他们一直存在于彼此之中

苏菲主义狂热的与真主合一的体验,在鲁米诗中一般都被用世俗的爱欲来指代,所以这给了现代资本主义下的知识商人空子,将鲁米的诗包装成心灵鸡汤进行贩售。

进入现代社会以后,鲁米的诗被当做伊朗的文化自信,可以想见在欧美媒体托拉斯的准垄断下,全球范围内鲁米的推广力度是很微弱的,即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2007年定为鲁米年,那更多考虑的是对全球二十多个伊斯兰国家的统战。

但20世纪90年代起,鲁米的诗,经过上述包装之后,在美国发行超过50万册,很多人对鲁米的时代和生平不甚了了,但这不妨碍鲁米成为美国最畅销的诗人。他的作品最早源自欧美new age(新世纪)音乐人的发掘,继而被名流麦当娜唱诵,在美国人的婚礼上被诵读,并在Instagram上被没完没了地引用——要说当今世界最Ins风的诗,那非鲁米莫属。

所以,鲁米在中国也慢慢开始火了,他的作品被定制为《万物生而有翼》《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的灵魂》,由“华语世界首席身心灵作家”作序,推向中文读物市场。

鲁米的睿智、博大乃至狂喜当然也能从完全无韵、符合现代人口味的,更像西方现代诗的气息中体现出来,但现代人对其中的“亮点”毫无顾忌地断章取义、“拿来主义”,西方人不用考虑鲁米的感受,也不用考虑伊朗文化部门的感受,因为他们已经把他们宣布为恐怖分子。

但作为和陆游、但丁基本同时代的不是诗人的“诗人”,我们要知道鲁米呈现的本原是纯粹的中古波斯宗教谣曲。不过,在我们的仓央嘉措还在充斥流行读物市场的时候,谁又在乎这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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