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豪斯百年,一所学校“设计”了现代世界
2019-08-02编撰阿潘
编撰_阿潘
1996年,魏玛包豪斯(左)和德绍包豪斯(中)校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2019年4月,全新的包豪斯博物馆(右)于魏玛揭幕
今天,全世界众多建筑、家居品、道路标识、汽车以及牙膏管上的文字,或多或少都有包豪斯的特征;我们熟知的宜家风、北欧风、现代风,或多或少都来自包豪斯的影响;北京的798,我们在使用的苹果,都是典型的包豪斯精神产物。
今年是包豪斯100年。这所诞生现代设计教育的学校,虽然实际存在只有十四年,而且一直在毁誉参半中,但无论是褒是贬,它都如一个源泉,让现代建筑和现代设计有了颠覆性的突破,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我们今天身处的世界,都是建构在包豪斯这样一种设计理念之上,我们周遭的一切,都折射出包豪斯的影子。
曾经,包豪斯作坊式的教学,平等的师生关系,兼收并蓄的教育理念,造就了一批影响未来的大师,自此以后,没有任何一所建筑或设计学院能够合法地宣称没有受到过它的影响。
从某种程度说,包豪斯“创造”了现代世界,那么,包豪斯又是被谁创造?它的教育如何催生出设计的现代性和工业性?今天的人们又该如何批判性地看待它的影响从而完成超越?
包豪斯诞生开始设计教育的现代性工业性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遮天的硝烟和血腥的空气刚刚散去,德意志帝国改制为魏玛共和国,这个诞生在血与火中的政权,是一战失利后的德意志帝国崩盘产生的畸形“副产品”。百废待兴中,一位德国建筑师在魏玛成立了一个用新式教育来培养建筑与设计人才的学校:“国立包豪斯学校”(德语:Das Staatliche Bauhaus)。这位建筑师,就是沃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
两年前,已是知名建筑师的格罗皮乌斯曾经上书魏玛大公,陈述他建立新型艺术和工业相结合的教育体系的理想,除此之外,他的愿景是让艺术为大众服务,而不仅仅只是贵胄阶层的奢侈品。
但应征入伍打乱了格罗皮乌斯的计划。
格罗皮乌斯生于柏林,家境优渥,父亲和叔父都是著名建筑师。从慕尼黑工学院和柏林夏洛滕堡工学院毕业后,格罗皮乌斯曾在建筑大师彼得•贝伦斯工作室工作三年并深受赏识。格罗皮乌斯认为现代建筑师要创造新的美学章法,“通过精确的不含糊的形式,清新的对比,各种部件之间的秩序,形体和色彩的匀称与统一来创造。这是社会的力量与经济所需要的。” 1911年,他与迈耶合作设计的法古斯鞋楦厂厂房,让他一举成名,这个建筑充分体现了他所认为的这种现代建筑的美学章法,从这座被人称为欧洲第一幢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建筑”中,可以看见未来建筑的趋势。
格罗皮乌斯是建筑师中最早主张走建筑工业化道路的人之一。欧洲建筑,结构与造型繁复而华丽,尖塔、廊柱、窗洞、拱顶,无论是哥特式的式样还是维多利亚的风格,强调艺术感染力的理念使其深刻体现着宗教和神话对世俗生活的影响。这样的建筑是无法工业化大批量生产的。
彼时,始于18世纪60年代英国的工业化已波及欧洲大陆,一战前开始于英国的“工艺美术运动”便是其产物,设计师们悲伤地发现,无法解决工业化带来的问题了:大批量生产和维多利亚时期的繁琐装饰,两方面已经同时造成设计水准的急剧下降。于是,英国的设计家们希望能够往后退,去复兴中世纪的哥特手工艺传统。
很明显,这不大现实,也很难真正实现。
“旧社会在机器的冲击下破碎了,新社会正在形成之中。在我们的设计工作中,重要的是不断地发展,随着生活的变化而改变表现方式。”格罗皮乌斯认为必须尽快创造这个时代的新建筑,用工业化的方法,用相同的材料和工厂预制件可以经济而快速地建设住宅。
1919年,战败的德国重建,最需要的就是建筑设计人才。这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人,进入了魏玛政府视野,魏玛政府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建筑师格罗皮乌斯成为了校长格罗皮乌斯。
1919年4月1日,被后人称为“包豪斯”(Bauhaus)的学校正式开学。格罗皮乌斯将魏玛实用美术学校和魏玛美术学院合并,并获准将这所合并的学校更名为“国立建筑学院”,即公立包豪斯学校。“BAUHAUS”,从德文的角度讲就是“建房子”,“Bau”意为建造,“Haus”意为房屋。但它并非德文原型,而是格罗皮乌斯创造的,他将德文的“Hausbau”变成了“Bauhaus”,显示了他希望这所学校的理念、教学宗旨与传统教育之间的颠覆性差别。
包豪斯自由的教学场景
包豪斯一直把自己看作是现代运动的一部分,也是现代运动的调停者,它在和各种各样的建筑师、城市规划师、艺术家、科学家和设计师的不断互动中发展起来。尽管最初只是面向全国,但到1923年,包豪斯已经在国际上声名鹊起,,让包豪斯的雇佣政策以国际主义、世界主义和艺术多样性而著称。
格罗皮乌斯(左五)与包豪斯的大师们
艺术家组成的教师队伍奠定设计教育的理论基础
有了教学地点,要开展全新的设计教育,第一步是解决教师的问题。由于经费拮据,起初格罗皮乌斯只聘任了3位全职教授:美国画家利奥尼•费宁格、瑞士画家约翰内斯•伊登、德国雕刻家格哈德•马科斯,加上格罗皮乌斯自己,这支新的教师队伍只有4个人。
但格罗皮乌斯深谙合作的重要性,这是当时简陋的包豪斯得以在他的主导下逐步健全起来的原因之一——尽管是公立学校,包豪斯刚开始时连学生宿舍都没有。
施莱默的课程
包豪斯的学生设计的舞台服饰,魏玛时期包豪斯教育的一个特色
最初的包豪斯受画家约翰内斯•伊登的神秘主义影响很深。伊登是世界上最早将孟塞尔1912年创立的“色立体”引入教学的教师。(色立体是由美国教育家、色彩学家孟塞尔创立的色彩表示法,用一个类似球体的三维空间模型,把物体各种表面色的三种基本属性:色度、明度、饱和度标识出来。目前国际上普遍采用该标色系统,看看你的Photoshop就知道了。)伊登也是位拜火教信徒,剃光头、穿长袍,奉行严格的素食主义。
1921年,荷兰风格派运动领袖杜斯伯格造访魏玛,他对伊登的神秘主义提出了严厉批判,并阐述了“构成主义”的理论,宣扬富有秩序、非个人的、理性化的设计风格,这与包豪斯面向实际的工业生产宗旨不谋而合。尽管极为不舍,1922年10月,格罗皮乌斯公开劝伊登辞职了。
伊登辞职后,他的教学由自学成才的匈牙利画家和摄影师拉兹洛•莫霍利•纳吉接替,纳吉把伊登搞的那些宗教色彩很强的教学内容全部废弃,把学生从个人艺术表现的立场转到科学的、对于新技术和新媒介的了解和掌握上去。他指导学生制作的金属制品,具有非常简单的几何造型,同时也具有明确、恰当的功能特征和性能。
聘用纳吉,体现了格罗皮乌斯思路的一次转变,一种务实、实用的方法占了上风,这种新方向确实提高了生产力,这体现在许多经典设计中,比如著名的包豪斯台灯。不过,这个转化,当时包豪斯的多数教员是不适应的,他们认为自己原来的教学方法和体系变得无所适从,这种情绪有一段时间在那些长于艺术的教员中体现得特别强烈。
在格罗皮乌斯的努力下,瑞士画家保罗•克利、德国雕塑和编舞家奥斯卡•施莱默、俄罗斯画家和美术理论家瓦西里•康定斯基等人相继加入了这支小型的教学队伍,组成了今天的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豪华阵容,包豪斯逐渐成为了欧洲前卫艺术的聚集地。
传统的艺术教育,通常只传授技术和技艺,不太重视理论教育和训练。这支由艺术家组成的教育队伍,首先奠定了色彩理论、构成理论等设计教育的基础部分。康定斯基对几何学要素构成画面以及它们运动关系的研究和多部著作成为了现代设计中的造型基础理论,给学生学习“构成”提供了很好的范本;奥斯卡•史莱默创办了独特的戏剧工作室,开设人体研究基础课,非常受学生欢迎。
除了这几位 “形式导师”,包豪斯也有传授技术、手工艺、材料的“技术导师”。在学校成立的前几年,包豪斯实行的是基础课程和技术课程的双轨教学制。
在建筑和艺术之外,包豪斯的课程还涵盖了摄影、广告,以及金属加工、制陶、纺织、家具制造、印刷、舞台设计等。
人是学校所有努力的中心包豪斯艺术教育重视思维训练
包豪斯基本上是以艺术家、工艺家为中心建构的工作室,或者叫“作坊”,在4~5年的学习年限中,教师和学生之间的称呼是“师傅”“技工”和“学徒”,宛如回到了中世纪的行会。这个设置来自包豪斯的教育理念:“人”是学校所有努力的中心。这个教育理念基于格罗皮乌斯的理想:现代设计教育必须结合艺术和技术,打破艺术家、工匠与工业之间的界线。
如果进入1919年的包豪斯,大概很难认出谁才是学生——从19岁到40岁的人都有可能是包豪斯的新生。入学的学术要求被取消了,不管教育背景、性别或国籍,只要有才华都可以进入包豪斯。在魏玛包豪斯期间,一共有150到200名学生注册入学。
学生们入学后,先接受6个月的基础课学习,学习材料、色彩理论和形式关系,还有“线条和动作的联动”以及“如何冥想”,此外还有几何立体的构成,舞台、形体、表演与空间的关系等。
接下来,学生们进入工作室,学习金属加工、家具制作、编织、陶器、印刷和壁画等技术课程。并且,包豪斯的学生被鼓励追求的不是单一的“解决方案”,而是持续的、高度主观的“发现”过程。
这些课程的设置,不仅仅指向设计专业,更强调人的综合感受能力的训练。待学生有了这样的素质,特别是以这样的思维去学习专业时,他们会自然地将这种素质融入到自己的设计中,因此他们的作品就非常有感觉。
所以,包豪斯的艺术教育是前所未有的,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让学生释放自己,挖掘出艺术潜能。这种注重思维方式的训练和人的潜质启蒙,使得包豪斯对教育领域整体的影响要比某个“流派”“风格”所造成的影响大得多。所以,人们才将其称为“现代设计教育的发源地”。
1925年,包豪斯第一批理论与技术兼备的学生毕业了。他们与此后逐年毕业的学生,成为了包豪斯最得力的传承者。
包豪斯的设计,可以用最简单的两个字概括:功能。这个功能既有人的实用功能(例如生活的便捷、舒适),也有在生产过程中能批量生产,进而提高速度、降低成本的功能。
定义一个时代包豪斯的关停和传承
1924年,包豪斯参加德国莱比锡展览会,他们收获了大量的订单,这些订单将包豪斯的声名传播到了整个欧洲。
对一所致力于工业生产的设计学校来说,还有什么比订单更能说明问题呢——包豪斯的教学已经取得了事实上的成功。
不幸的是,包豪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不同政党间的交火,右翼将其斥为乌托邦和布尔什维克主义。包豪斯的一位学生日后回忆,这名学生入校时正值“一战”结束,他发现同学们都出身低微,教员则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其中的一些人“依然穿着制服,有些则赤脚或穿凉鞋,还有些人留着艺术家或苦行僧式的长胡子。”
包豪斯所在的魏玛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城市,这些身着颠覆性或疑似布尔什维克风格的艺术家们,对很多市民来说都太过分了。在一本名为《从包豪斯到我们的家》的书中,作者汤姆•沃尔夫悲恸地写着:“每个孩子,都得去那座如同由一座批发货仓的部件复制组装而成的大楼里上课。”
1924年,包豪斯学院的预算被削减了一半,教师合同也被取消,格罗皮乌斯和教师们在12月主动辞职。许多城市表示有兴趣接纳包豪斯。最终德绍因出色的经济前景受到青睐。离开前,格罗皮乌斯将魏玛包豪斯生产的160种产品捐赠给了该州。
1928年,德国建筑师,包豪斯第三任校长密斯•凡德罗完成了著名的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这件作品至今被誉为现代主义建筑的里程碑
1925年,包豪斯迁往德绍,更名为包豪斯设计学院。在德绍,小写字母在文体上的影响力首次得到确立,包豪斯股份有限公司的成立让学生们得以参与包豪斯的设计产品开发工作。与魏玛时期不同的是,德绍包豪斯的毕业生们会获得一份文凭,硕士毕业生可以受聘为学校教授。学生们也一改在魏玛时期喜欢剃光头,穿宽大斗篷的着装,变得摩登起来。
然而,由于实验用的德绍托尔滕地产成本高昂,这激怒了德绍的中产阶级,就像包豪斯的自由主义生活方式引发的反感一样。考虑到刚刚开始的全球经济危机,人们对包豪斯所带来的文化附加值几乎忽略。
1928年,在格罗皮乌斯推荐下,校长职位移交给了瑞士建筑师汉内斯•迈耶。迈耶和学生一起,在柏林附近的伯瑙建造了德国工会联邦学校ADGB,在德绍建造了Laubengang Hauser(可以从阳台进入的房子)。
1930年,迈耶因所谓的政治行为被市议会开除,建筑师密斯•凡德罗成为包豪斯最后一任校长。但密斯上任仅一年后,新改组的市议会关闭了德绍包豪斯。密斯将包豪斯搬迁至柏林,但这只是包豪斯学校最终关闭前的一段短暂插曲。纳粹的镇压和资金的大幅削减使得在柏林包豪斯的工作变得几乎不可能。1933年7月20日,教师们解散了包豪斯学院。
施特拉尔松德海洋中心。包豪斯风格建筑在古典建筑中
此后,包豪斯的很多老师和学生都迁居美国,在那里占据了颇有影响力的学术地位。格罗皮乌斯和密斯的主导加强了包豪斯理性的一面,而这一独特性也对现代物质世界贡献颇丰。“少就是多”,这句与苹果iPhone密不可分的名言,就是密斯提出来的。
如今,国际公认的四位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中,就有包豪斯的两位校长:格罗皮乌斯和密斯(另两位是法国的柯布西耶和美国的赖特)。我们熟知的美籍华裔建筑师贝聿铭便是格罗皮乌斯的学生。
自成立以来,包豪斯将简洁、实用的设计风格传播至全球:玻璃幕墙建筑、几何形金属部件、无衬线字体、老师和学生们设计的一些极具标志性的家具:密斯设计的巴塞罗那椅,约瑟夫•阿尔伯斯设计的嵌套桌等等,这些作品因其简约的风格被运用在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今,包豪斯100年,如何定义“创造”了“现代”的包豪斯,依然是件困难的事情。或许它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了创意能量和工艺技术的地方,它使不同的创意类型相互推挤、斗争、融合,慢慢发酵,触及了文化和商业生产的方方面面。它定义了一个时代,成为现代建筑与设计的象征。这场“现代主义运动”已然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并依然深刻地影响着世界。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