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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莉:要有耐心去等待一个世界

2019-08-02本刊主笔杨军徐飞高洪云供图回民二小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7期
关键词:黄莉校区校长

本刊主笔_杨军 记者_徐飞 高洪云 供图_回民二小

本刊主笔_杨军 记者_徐飞 高洪云 供图_回民二小

年轻时代的黄莉,可能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现在穿衣的风格。好像永远是回二那样的灰色,可以随时隐匿。

有人说,这个全能型的校长像水一样,浸润了回二。

她则对执行校长说,你们要走在前面,我走后面。从三年教导主任,到十年业务副校长,再到回二八年的集团校长,十多年磨练,她把自己变成一个火车头。

中国教育改革这列火车到底要开向哪里,可能还很少有人看清楚。

黄莉说,我们至少应该走在这个世界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

风车和自由

记者:两次来回二,我们对(观湖校区综合楼)门口那排风车印象很深刻。第一次觉得就是象征,这次仔细看了,原来跟习惯养成有关?

黄莉:确实不是随便挂的(笑)。“21天好习惯养成计划”,从阅读、运动到做家务,是小孩子最应该坚持做的。开学制定计划,21天坚持下来,孩子就认领一个风车,写上名字挂起来。接着“90天坚持计划”,评价后再换一批风车。

风车成本不高,但象征意义特别好,你每天都在向上,有一种随风自由生长的感觉。我们说,美育应该是教育的最高追求,一步到位的道德,就体现在这些细节。学校每个艺术装置,应该兼具意义和功能。

记者:包括合并新水桥校区后做的改革,卫生间配备厕纸和洗手液,教孩子使用,盥洗台按小孩身高重新设计……

黄莉:学校教育做到最后还是这些细节。细节落实好了,教育自然到位。现在人总强调要给孩子自由,但这种自由不是没有规矩。要是所有人都追求肆无忌惮的自由,你反倒不自由。自由应该是在规则意识之下的思想解放。

我们对孩子的行为常规要求特别严格。进学校,衣服一定是要整齐的,衬衣掖在裤子里。我们常说教育均衡,最大的均衡其实是从这些小细节去做。底线严格了,精神空间就自由了。

集团化办学首先是“均优”

记者:像回二这样的集团校架构,不分本部和分校,既统一集中又相互独立,在国内很少见。它最初是怎样架构起来的?

黄莉:其实我们首先问的是,把这么多不同生态的校区放在一起,怎么把它们带起来。

我们抓了三支团队:打破校区壁垒的教研团队;打破学科界限的课程团队;基于共同兴趣的素养团队。

从课堂教学入手,传统课堂教学已无法适应未来孩子的需求。博雅4A课堂打破和再造了课程流程,老师就有空间。

但是,以学生为中心的课堂,不是所有老师都能驾驭的。这就先有了打破校区壁垒的教研团队。语文数学一到六年级,再加英语音乐美术体育,一共16支教研团队。不是以校区为主,而是以年级为主。接着是课程团队、素养团队。

其次,执行校长和中层必须下沉到教研团队。一个行政主管带着他的教研组长,再加一个教研专家,一个技术老师。所有评优选先、教工活动都以年级团队为主。这样老师心理上就没有“校区身份”的自我辖制。

记者:这就是回二具有“生长能力”的关键了。

黄莉:学校生长能力的关键就是老师的生长能力。我们原有的老师,比如观湖校区,他只针对本校学生群体备课,这些孩子家庭和基础比较好,差孩子就容易关注不到。而农村校区的老师,面对的多半是比较弱的生源,他也不知道还有部分孩子该怎么提高。

分开看,这些都是劣势。组合在一起,优势就出来了。人多,样本丰富了,资源丰富了,每个校区老师提供不同经验,眼界就打开了。

同样地,不断给你旧校区,如果不把劣势变成优势,就很难生存下去。当你集中几个校区的财力去打造一个校区时,这种力量就出来了。我们学校一年400多万拨款,其中近一半支付代课老师,六个校区就靠剩下这200多万。哪个校区要做大型建设,可能就花掉其中50%,剩下再分给各校区日常运转。

你看新水桥,其实需要的关爱远大于硬件投入。比如冬天,党支部会带着米面、鸡蛋、被褥专门去慰问新水桥老师。集团校搞活动,我们也会替新水桥的孩子考虑。大型活动,会给他们单独备餐,每个孩子配一双新鞋,不至于让孩子因外在差距抬不起头。

记者:这样的架构有没有什么借鉴?

黄莉:学校有很多方面和企业相似,也要求效率。但不是机械的效率,而是带着这么多团队往前走,团队的配合完全取决于架构是否科学合理。

我一直不主张学校发展要有特色这种说法。特色是和它的现实处境相关的。学校初期的建构,一定是建立在均衡发展基础上的。

我更喜欢把学校运转比作机械手表一样,所有零件都配套运转,它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如果只突出艺体,或主抓课堂,这都是违背教育初衷的。所以我常说,回二很特殊,它是在不正常中求正常。

记者:可以举一些例子。

黄莉:过去学校的架构一般是这样的,一个校长,一个副校长,一个教导主任,一个总务主任,一个大队辅导员。几百人到千人规模的学校都是这样。

但是,一个总务主任下面只有一个报账员、一个保管。一个总务主任,能负责得了整个学校的运行吗?保障水暖电,保障所有安全设施,保障所有电教化设备。他是做不了的,不仅仅是工作量,而是涉及门类太多了。但没有人专门去做系统架构。好点的学校会请物业公司进场,把保洁和维修都包了。但在我们这里,一年二三十万,拿不出来。每年经费一半要付给他们。

那怎么弥补呢?我们就找4050(女性40岁以上、男性50岁以上失业群体)来补充保洁队伍。4050是政府发工资,学校一般没多少管理权。但只要进到我们学校,就是我们的员工,会有整套标准要求。

包括每天来卫生间几次,都要打卡,学校定期抽查。还要找专业人士培训。此外,还要雇两个长期工,水暖工、电气工。我们后期不太强调制度,但前期必须靠制度。

很多人想不通,为什么连回二的保洁和校工都那么勤勤恳恳?核心还是认同和责任。把他们放在高速运转的系统中,这一次不做好,下一次还是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每天都坚持按要求和流程做,时间长了就变得很轻松。每个人都熟知这个道理时,学校管理其实就不难了。

为了不吃嗟来之食

记者:最开始做集团校,你们有没有去其他地方考察过?

黄莉:(笑)顶层架构的考察是轮不到我们的。但有一点要说的,我们开始试点时,没有任何政策和制度支持。举个简单例子:评优选先以单个校为单位,集团校也算一个学校。一般两千人的学校,优秀名额四个,回二七千多学生,三百多老师,名额也是四个。老师们开玩笑,在回民二小当先进要一百年才轮上。不过现在已有所改观,政府和教育部门开始用政策和制度来保障了。

我们捉襟见肘惯了,所以做任何事都要考虑效益最大化。

但整个教育改革,复杂性恰恰在于,政府做好顶层规划的同时,很多努力一定是自下而上的,落地的东西应该各有特色,因地制宜。

我记得接手新水桥时,老师们质疑声很大。我说:千万不要以为,我们的优势资源是我们配得上,或怎样努力才如此。仅仅是沾了政策制度的光,优先发展了我们。当我们有余力时,就应该尽力伸出援手。我跟行政说:辛苦我们几个人,能换来那几百孩子不一样的人生,我觉得这种付出特别值得。

记者:回二这么难,也没选择从公益基金或企业寻求支持。

黄莉:可能这是我固执的原则。我们是政府办学,政府给我一碗饭,我就把这碗饭吃了,吃不饱,去挖野菜都可以。银川市最牛的房地产在我们旁边,但我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企业跟你谈条件,我拿什么去交换,我觉得教育不是交换来的。为了不吃嗟来之食,你就得努力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得特别好。

学校的承受力就像针眼一样

记者:学校体量越大,问题盘根错节。包括近年集团学校发生的很多食品和安全问题,还有备受争议的“超级学校”问题。

黄莉:很多人问,这么多学校你管得过来吗?其实没那么复杂,我管执行校长就行了。比如执行校长工作日志。原来校区少,日志都交给我。现在校区多了,利校长童校长丁校长比较熟练,她们就传帮带。

今年还推出一个新机制:合署办公。即执行校长、两个教导主任、大队辅导员,全部坐一个办公室,就是便于传帮带。校长的工作作风直接会影响年轻的行政。

所以我说,学校工作既要向现代管理要效率,在系统架构上下功夫,最终还是靠传帮带,耳濡目染。教育管理是平衡的艺术。

记者:你怎么去选执行校长?有没有什么标准?

黄莉:总体上我们是不拘一格的,只要你能承担起责任。两点特别重要:一是必须得有责任,有担当,有情怀。在这样困难的局面下,你内心没有力量,是没办法坚持,把一份说是崇高但实际上很卑微的事情做好的。第二是德行要好。

我还是相信改造的力量。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优秀团队的特质是,大家为一个共同认可的目标努力时,彼此的不足就被掩盖了。

行政工作其实给了我们完善自我的机会。你不是普通老师,所有人都聚焦你时,身上的缺点和短板就出来了,逼着你去完善。

有时,你要看着他们去犯错误,只有不断碰壁了,他才会调整。你告诉他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反而永远意识不到。所谓无为而无不为,你得耐心等待那样一个世界。

记者:童校长的成长非常明显。

黄莉:原来她会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但把责任明确给她,让她意识到,你不仅仅代表你自己。你团队的成长程度取决于你的努力。她身上的责任感就有了。而丁校长,我经常批评她。她身上有很多漫不经心的东西,你得给她一个束缚,这样才能带好队伍。

我经常告诫中层,学校有没有发展,责任在我们。做别的行业,你可以选择平庸,但做了老师,你就一定要不断成长。你的成长就意味着孩子的成长。没有理由,五六岁的孩子因为你不成长而日后平庸,这是非常可怕的事。

记者:听各位校长讲了很多故事,回二的行政团队实在让人感动。第一次来,当时大冬天,晚上外面零下十几度,我们同事感冒了,说去买药,结果走了半天没看见药店,就说算了。没想到段帅老师打电话来说,他买了药,马上送过来。昨天还看见他在加班做万物启蒙课程中心。

黄莉:陈校长、黄文捷、滕虎、段帅……都是这样的人。我们之所以在资源普通的情况下呈现这样的办学效果,全是靠大家心血补起来的,是我们用心血换来的这一切。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常说的,只要行政团队能完成的,绝不下派到老师。

不是怕老师干工作,而是说,行政和教学是两套思维。现在学校行政表面化形式化的东西特别多。这种东西干久了,你会发现老师连教学也会应付,连孩子也会应付,就很可怕。

老师的专业是教书育人,就让他们安心育人,行政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其实学校这个层面的承受力就像针眼一样,你所有的线都从这个孔里穿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剩下只能是应付。

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本性的问题

记者:我们始终谈到一个词——自由。这是现在说得最多,也最容易引起误解的。很想了解一下家庭对您成长的影响。

黄莉:我妈妈是一位小学老师,小时候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我有时开玩笑,我之所以这么向往自由,是因为当时家庭教育太过严格。比如家里的油瓶子酱油瓶子醋瓶子盐罐子,位置是绝对不能乱放的。沙发上有沙发巾,坐完一定要复原。

我当时就想,我以后有个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等你有了家,你发现根本容忍不了凌乱,我做事情的条理性有序性完全是家庭影响的。

记者:我们在不同年龄对同一个东西的理解变了。

黄莉:我年轻时,是个很自由浪漫的人,一点点不能受束缚。我比较瘦,但从来不会穿那种掐着我体型走的衣服。但做了那么多年教育,你会意识到,自由,它应该是内在的。现在我的衣柜开始出现那种相对比较妥帖、不张扬的衣服,其实我知道是我内心真正自由了。

古人说“从心所欲不逾矩”,规则已经变成无形了。我跟团队说,校长是高危职业。七千多人你怎么管,你就像高空走钢丝,只能盯着一个目标,但凡有点私心,一定坠入万丈深渊。

很多老师家长,一说到教育问题,就说:“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觉得这是借口。作为成年人,当你意识到有问题,为什么不改呢?还要强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本性的问题。

记者:我们第一次来,看到回二的校园文化设计,很惊奇。无论是那种灰白色调,简约含蓄,还是卢梭和惠特曼的诗。这不同于现在很多校园文化繁复的拼接的杂糅的设计,花花绿绿,大红大紫。

黄莉:为什么很多学校用那种很鲜艳的张扬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一味总想去凸显什么。但校园文化不是用来看的,孩子都是鲜活的个体,是带着灵魂温度去感知的。

记者:对,包括自由,传统说法很有意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黄莉:大幅铺天盖地的标语,其实我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抗拒它。很多好的设计,它一定是小的,洁净的。看似不起眼,却能进到你心里。

好的教育设计一定是打动人心的。你要让孩子喜欢学校,愿意到学校来,就一定要让她有愉悦感、安全感。有了这种体验,自然而然就融进来了,学习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渗透在每个育人环节,是你会对着孩子自然地微笑,是他们受到尊重和关爱,给他们空间成长,不是标语口号。

人群里一眼望去,他就是老师

记者:我们再回到您小时候的教育。

黄莉:我的爷爷对我影响也是很大的。他说,两个孙子就是他的两个眼睛,长辈给了我们很多的爱。现在,我们会无条件去爱别人,是把别人以前怎么爱你的方式用来爱人的。

我们这代人还是比较幸运的。就在宁夏,这样一个西部地区,即使从现在看,当年教育也是不差的。当时小学有很多老师是南方知青,中学很多老师是右派下放的。等到上高中,老师刚好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语文老师会推荐很多当代文学作品、各种名著。包括朦胧诗、伤痕文学,给了我向外看的机会。

我现在对师资队伍可以说痛心疾首:没有优秀的人愿意到教师队伍来,这是很可怕的。那时很多政策不见得是好政策,但恰恰是这批人,支撑起了本地教育。

记者:有没有印象很深的老师?

黄莉:小学的陈松云老师,杭州来的知青。她整个人的气质形象,标准的普通话发音,清秀的板书,包括带我们诗朗诵、排演节目都给我很深的印象。她的身上有那种群体的共性,特有的知识分子气质,在人群里一眼望去,她就是老师。现在把我们放在人群里,那种共性消失了。老师的待遇太低,优秀的人才不愿意来,群体素质不容乐观。

记者:这的确是整个中国的大难题。最近任正非也着重谈了这个问题。

黄莉:基础教育门槛太低,很多人都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容易人云亦云。校长用行政思维管理学校,就会越做越被动。我们应当用专业去赢得发展的机会。

以银川为例,我们有厅属学校,市属学校,然后才是我们这种县区级学校,整个银川有几百所。资源均衡是很难的。那我们用专业水准把事情做到极致,去争取机会。

回二建设未来学习中心时,设施设备需要80万,跟领导申请资金,局长说,要不你们先做,做得效果好,再跟财政争取。我们就在一分钱没有的情况下,连天昼夜两个月做出来。局长带人一看,直接找财政申请了80万。后来问还有什么想法,我们立即拿出科技体验中心的方案,通过厅直属答辩会,又拨了220万。

每个关键节点的把握,都是挑战,你得有胆有识,对前途有预判,不然可能会背一个很沉重的负担。

记者:我记得您说过一句话:极高明而道中庸,我们忘了中庸的前提是高明。

黄莉:胆识是长期思考的结果。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小学校长,眼睛就应该盯着小学校。世界大格局的变化,大的政策走向,你看得越远,趋势越清楚,定位越准确。

我年轻时是一个典型的女文青,喜欢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诗词歌赋。但当了校长,身上担子重了,反倒喜欢看纪实的东西,那种厚重感常常会震撼你。

中国有很多老道理,年轻时看不懂。大道至简,其实说的越简单,越要研究的深入。小学教育很小,却是为孩子一生打基础。越简单,越要研究透彻,才能打好基础。你必须把你自己、你的学校,放到一个大坐标系下去寻找出路。

我一直觉得,中国教育体系的关键问题是教师,根本不是大专可以教小学,本科教初中,研究生教高中的体系,应该有更多更优秀的人到小学来夯实基础。

记者:这恰恰是现在学校做人文通识课程要包含的内容。

黄莉:我常说,不要说为了孩子怎么样。你放弃一切,孩子不一定好。让孩子好的前提是你得永远走在前面,成为榜样。

我们的教育是面向未来的。现在六七岁的学生决定了二十年以后世界的走向。你至少保证今天的眼光和见识,应该是走在这个世界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

说到底,我们不要被观念束缚住了。我一直跟行政团队强调,别说我们是西部,凭什么西部就该落后。世界都是平的了,地域这个观念应该可以抛弃了。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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