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莉：古琴本身就是教育

本刊记者_阎家珲 摄影_阎家珲 供图_赵君莉

一身紫色的禅意茶服棉袍，盘扣、压襟，亲和的古风气质让人吃惊于赵君莉已是不惑之年，继而又觉得这确实是“不惑”的模样。问她有什么保养秘诀，她淡淡一笑：“就算熬夜，快乐地熬夜也不会变老。”

赵君莉，成都市抚琴小学教导主任兼阅读教师，另一个身份是成都乾坤琴社社长。十几年的古琴学习，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独有的“宁静”。赵君莉则说，古琴本身就是教育。

“学古琴的人都不会太坏”

“琴棋书画”为中国古代文人四友，琴居首位。

赵君莉最初接触古琴是2002年，她的初衷很简单：为了到老有点可以“把玩”的东西。却没想到，这一“玩”就是十多年。

回忆起这段学琴的故事，赵君莉至今还觉得有点“奇缘”。十多年前，古琴还不像现在有这样多的学习机会。古琴老师也并不好找，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正在学琴的理工科研究生，愿意把琴租给她，不仅不要押金，租一次还只需五十块钱，这让赵君莉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她说：“这么便宜把琴租给我，如果我存心骗你，你肯定找不到我。”那研究生说了句：“学古琴的人一般都不会很坏的。”

一句这么简单的话让赵君莉非常震撼，发誓要把古琴学好。

赵君莉买了用VCD播放的古琴教学光盘，天天对着电视模仿弹琴手法。苦练一段时间后，也能照猫画虎地弹出一两个曲子了，但发觉琴音始终是断的。这样下去终究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找位老师正式地拜师学艺。辗转介绍后认识了乾坤琴社的第一任社长何大治老师。从那时起，赵君莉就在古琴弹奏学习这条路上一走十多年，从“玩”变成了“坚持”。

“基本上每天都要练琴，甚至一些指法反反复复、不断推倒重来。但从没想过放弃。”十几年的日复一日被赵君莉轻淡淡的一句话总结了。

而“学琴的人都不会太坏”，这句话也成了赵君莉在抚琴小学开设古琴阅读课的源起。

从“小古文”到古琴阅读

抚琴小学名为“抚琴”，却一直和琴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只因曾经传说这里是司马相如抚琴的地方，附近一带便由此得名“抚琴”。

赵君莉从1994年毕业就在抚琴小学任教，二十多年的教学经验让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早在开设古琴阅读课前，她就开始尝试“小古文”阅读课。

小古文文章较短、趣味性较强，又便于诵读，如今早已成为国内儿童阅读改革的一道门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世说新语》的小故事孩子们都很喜欢，所谓“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会读书”。

赵君莉说，从这些上过小古文课的孩子中得到的反馈是，到初中学习文言文就非常轻松了。

2017年，抚琴小学开始整合校本课程，推出了国学课，“小古文”阅读课有时会和国学课的内容重复，还会因不同老师的不同教学方法让孩子们产生困惑。赵君莉认真考量后，决定大胆尝试开设古琴阅读课和古天文阅读课。

正巧抚琴小学在这一年成立了成都市古琴文化学会的古琴传承基地，并成立了古琴社团，古琴阅读课的开设可以算是锦上添花。

抚琴小学的古琴教室窗明几净、古香古色，古朴的琴桌、琴凳、茶桌和书架错落有序；墙上挂着一排古琴、背景是《天闻阁琴谱》的《高山》琴谱节录与潇湘水云的意境图，古雅而高远。

整个教室的琴韵书香如同减字谱的特点一样“字简而义尽，文约而音赅”。这方小天地也让抚琴小学成为了金牛区唯一一所有古琴教室的学校。

不过，学校虽然成立了古琴社团，来学琴的孩子却不多，就十来人。赵君莉认为，这一方面是学古琴投入的时间、精力还有物力都比较大，但更重要的，是古琴学习必须有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时间的浸润，很多家长等不及。

弹奏古琴不仅需要熟练掌握技法，更要有传统文化的底蕴，这一点让古琴不同于其他乐器。比如古琴的“散板”，演奏就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明代琴家蒋克谦把古琴的这种境界称为“忘机”。琴人只有琴随意走，曲由心生，这样才能“随心所欲”。赵君莉谈到自己的学琴心得。

因此，如何让孩子一边有机会体验实践，另一边去了解古琴背后的文化底蕴就尤其重要。“学校叫抚琴小学，你没学过琴至少要知道琴是什么东西，好歹也要分得清古琴和古筝吧”，除了“不会太坏”，开设古琴阅读课的另一个理由也很简单。

在此基础上，赵君莉首先做了一本校本教材《琴心》，讲古琴的由来，古琴的故事，讲天下名琴、名家、名曲……开设了古琴阅读课。但是，这本教材只有她自己看，不给学生。

抚琴小学的古琴教室

上课的要求也很简单：课桌上只放一支笔。说起来，这也是她通过学习古琴迁移到教育的心得。“中国的古琴音声小，常常是大音希声，绝不同于其他乐器的张扬和繁复。古人说，琴者禁也，其核心主要就是修身，不是表演，因此就不用太大的声音和繁复的装饰。对应到教育，道理也是一样。越是简单的学习环境，孩子们越容易静下心来；老师讲得越少，可能孩子得到的更多。”

减字谱是古琴指法和术语组合而成的记谱法，图为抚琴小学所挂的减字谱。

赵君莉的古琴阅读课

不弹古琴的古琴课

古琴课不弹琴，先阅读。赵君莉说，汉语的“音韵”就是琴音。按古人的讲法，音韵的“喉齿唇牙舌”对应的就是琴音的“宫商角徵羽”。这话小孩不会懂，但是只要一读就能感受。

记者听的随堂课，是第八讲《伯牙绝弦》，依然是小古文内核。“高山流水”的典故早已耳熟能详。赵君莉简单介绍了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后，就开始引导学生阅读，并根据文章中的“峨峨泰山”“洋洋江河”举一反三的组出了“徐徐清风”“渺渺轻烟”“绵绵细雨”“朗朗明月”等词语。

记者发现，即使平时最调皮捣蛋、后进的学生，这节课也没有一丁点儿没有走神，无论是举手发言还是大声诵读都非常认真。

讲完文章，依然是反复诵读全文，使用的是陈琴的“歌诀乐读法”——在古代“疾读法”的基础上，以明快的节奏大声而迅疾地诵读。。所有的经典素材赵君莉都会以这种方式让学生“乐读”。

男女分声读、横竖排读、跟读、填空式地读……五六遍读下来，全班几乎都能背诵出全文。下课后，记者还从几个学生处确认，这是他们第一次学这篇文章，可见“乐读法”对古文背诵有着“开智于声”的独特优势，就算一个假期回来，只要起个古文的开头学生就能继续接上口背诵。赵君莉自己也每天用这种方法读一段《道德经》，已经快背完了。

赵君莉还让学生用自己组的词来仿写文章：

伯牙鼓琴志在明月，钟子期曰：善哉，皎皎兮若明月。志在白雪，钟子期约：善哉，皑皑兮若白雪。

伯牙鼓琴志在轻烟，钟子期曰：善哉，渺渺兮若轻烟。志在细雨，钟子期曰：善哉，绵绵兮若细雨。

每位同学都有自己“创作”的文章，趁着大家的小小成就感，一张关于高山流水的材料阅读题要求，阅读之后回答相关的问题，这个旨在锻炼学生的理解能力和文章提取能力。从人物管平湖到张孔山；从名曲《流水》的传承到收录这首曲子的太空飞行器；从名琴“飞瀑连珠”了解到朱权、朱元璋……课堂内容丰富，趣味性与延伸性并行，大量的图片和视频加深理解，后半节课学生不停地发出种种惊叹声。

直到此时，记者才明白赵君莉刻意不给孩子发教材的原因：古琴阅读课，首先是“声音”的互动，而从来不是文字。这才是“音乐”“乐教”让人保持注意力、平心静气的原因。

“不让他们知道这节课讲什么，没有教材提前预习，他们反而会在整节课上始终好奇心旺盛，学得不仅投入，而且记忆效果很好。”

在课堂上，赵君莉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现在不听，以后就没有机会听到了哦。”

最后，大家闭眼聆听《流水》，在潺潺而来、时疾时缓的流水声中结束了一节课，大家的表情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其实，不论古琴阅读课，还是其它课程，道理都像浇花一样，并不是所有水分都会被花吸收，但是水从土里过一遍和没有过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孩子们未来没有机会学习古琴，也没有关系，因为你见过、听过、了解过，你心里就会留下东西。”赵君莉对记者说。

“学琴的人都不会太坏。”一学期短短二十节课的古琴阅读课，也许此刻并不会在学生身上看到太明显的变化，但是这种潜意识的灌溉埋下了未来也许能生根发芽的种子。赵君莉认为自己就做到了“一点正向的东西”。

我没什么故事，只是简单的坚持

“其实我没有什么故事，只是因为热爱，一直坚持着而已。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吧。”

缘分也聚起了如今的乾坤琴社。赵君莉虽然接过老师何大治担任社长，但乾坤琴社也并不对外教学或者开展有偿活动。这个非盈利性质的社团，集结了一群年龄从及笄结发到花甲古稀不等的人，并且不定期举办雅集活动。

“清秋雅集”“孟夏雅集”“妙圆一聚”“秋水雅集”……大家聚集在一起弹琴写字、喝茶赏花，相互切磋古琴技艺，自留一片清静天地。

在今年1月的“如意祯祥”雅集中，四十来人聚在成都社区大学的非遗体验中心，过了新年。

充满年味的现场布置，精美的小礼品和神秘礼物。十来首古琴弹奏，其中还有太极、禅舞和歌咏。规模虽不大，但有浓浓的雅致情趣。

签到时，每个人会收到一张抽奖券。直到雅集开始，赵君莉才告诉大家：每个人拿到的抽奖券上面所写的古琴曲名乃是一对，只要在规定时间到藏宝阁找到另一个相同曲名的奖券，对应的礼物便属于自己了。

每个人在“寻宝”的过程中都充满着好奇，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甚至比年轻人还激动，看来赵君莉又把“好奇心”这一方法用在琴社了。

赵君莉说，现代人常常感慨大节小节越来越没有意思了，也许节日并没有改变，而是自己的心“迷失”了。乾坤琴社能慢慢坚持下来，也因这是让社团成员的生活拥有仪式感的地方。

在赵君莉的规划中，她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带着这个琴社走进社区，让更多人了解古琴文化，也让更多用心生活的人聚集在一起。

她并不觉得付出了什么，或者因此得到了非常大的改变，对她而言，她只是一直在路上，随时带着“不饱和”的状态去教书去学琴，也许常常会收到惊喜。

乾坤琴社的“如意祯祥”雅集活动中琴社成员在不大的场地中像一家人一样过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