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豪有点黏
2019-08-01嵇荷
嵇荷
一、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去了北京——爬长城,逛故宫。
我装模作样地把修了一下午的照片带着坐标发到朋友圈,七八分钟以后,刘聪楠的消息就弹了进来:“偷偷跑到首都,竟然不来看我?!”
我握着手机,有片刻的放空,平复一下心情后,强装淡定地回答:“谁说的,北航是最后一站,需要精心准备一番。”
其实哪里需要精心准备,我本就是借着旅游的名义跑来看他,行李箱里塞满了他曾经爱吃的桂花糕。
只是,我没有料到,两年未见,再次相见竟会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五月的风带着桃花香甜的气息,我在北航的大门口,正嗅得入神,脑袋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然后狠狠地揉了揉。
下一秒,刘聪楠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真的是再也不长个了,还是这么矮。”
我转过身去看他,扁起嘴,假装生气:“念了研究生,嘴巴还那么毒,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讲。”
看我翻着白眼,刘聪楠收起那副人前君子的模样,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学姐,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点都长不大呢?!走,我带你去吃烩猪蹄。”
刘聪楠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我跟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一棵狗尾巴草,时不时他还要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跟丢了。
走了一小段路后,他的步子便渐渐地慢了下来,回过头狡黠地伸出手冲我笑:“小短腿,还有一段儿路才能到呢,要不要牵一下我的手,让我拉着你走?”
我打开他的手,满脸嫌弃:“才不要。”
我俩在北航附近的一家小餐厅里吃饭,听刘聪楠讲,这是全北京最地道的一家卤猪脚,通常他都很小气,不跟人分享,我是特例。
我嘴巴上嚷嚷:“少谄媚了,指不定带了多少小姑娘来吃。”实则,我的心里早生出不可言说的欢喜。
只是,他这个“杠精”怎么肯容我戏虐,冷不丁将我面前的可乐拿走:“人家小姑娘都是吃一口青菜就说好饱,能像你这样吃起东西来,肚皮就跟个无底洞儿似的,吃大肘子吗?!”
我被他噎住,气得抢回可乐,一口气闷了大半瓶,然后又朝着老板吆喝:“老板,再上一份酱骨头和红烧肉!”
“林云舒,你可真是只猪!”
刘聪楠突如其来的点名道姓着实让我愣了那么一瞬。
尽管我只比他大一岁,但他鲜少称呼我的名讳,总是“学姐”地叫着,时常让我觉得自己比他老太多。
所以,每当他开口喊我的名字,都会让我心尖跟着打战,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握着手里的大猪蹄,突然傻乎乎地冒出一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呢。”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刘聪楠也愣了一下,盯着我看了数秒,才弯下眉,挑了挑嘴角:“打从我知道你名字那刻起,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被他眼里蹿出来的深情激得浑身起电,偏偏他的后半句,就彻头彻尾地给我泼了盆凉水。
他补充道:“谁叫我天生记忆力超人呢。”
“呸,真不要臉!”
二、有时候,第一印象真的是很重要的
虽然嘴上这样讲,但对于刘聪楠的记忆力,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大二开学,作为学姐,我负责接待新生。午休时,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迷迷糊糊地坐到隔壁计算机系的桌前去了。
那会儿正是晌午,计算机系的同学正好去了食堂,刘聪楠来报到的时候,我还有点犯困,根本无法睁开眼皮看他。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两三次,我都十分不耐烦地挥着手:“你肯定不是我们系的,我们系新生早上都来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三个名字,我倒过来都能背熟,根本没有你。同学,你赶紧去别的地儿找找吧。”
他不罢休,一脸不可置信地重复:“怎么可能没有我?!我,刘聪楠啊,你再找找。”
“我管你是赵聪楠,还是曹聪楠,花里胡哨的,以为自己是啥大腕儿呢?!你赶紧的,别在这儿打岔,走远点!”我的耐心被困意吞噬,终于没好气地暴露出本性。
然而,结果就是,十几分钟后,计算机系的同学回来了,看着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我和一旁气得跳脚的刘聪楠,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你睡够了没有,没睡够,也要回自己系那里休息,别影响我们接待新生啊。”
我仰起头,抹掉嘴边的哈喇子,这才如梦初醒地打了个激灵,嘴里那句“对不起”活生生被憋成:“对……对……对,我马上走!”
然后,我一溜烟地跑掉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刘聪楠那时候会一次又一次重复他的姓名。若不是高考发烧填错了答题卡,他又哪里会在×大与我见面。
作为唯一一个入校便被减免全部学费的新生学霸,他提起自己的名字,自然很骄傲。
可作为新生接待的我,却百般不耐烦地回复对方压根没有他这号人,以至于这件事成了他记忆中的一个深刻点。
所以,我在艺术系教学楼里再次遇见他时,他的视线一下就锁定在人群当中矮小、无助又能吃的我。
一米八的他拦住我的路,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我说:“学姐,我请你吃饭吧?”
我用眼角余光偷偷摸摸地往他的脸上扫视,这才看清他的尊容。
是谁说学霸都是戴着一副眼镜,满脑子只有之乎者也?!同样是戴着眼镜,可他的金丝边框眼镜为什么衬得他眼里溢出一种道不明的风情来?!加之他细皮嫩肉,竟让我越看越觉得好看。
见我半天没回话,刘聪楠又开口道:“学姐,这次你还没睡醒吗?”
我这才回神,连忙躲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眼,埋着头,支支吾吾:“不,不,我睡醒了。”
扑哧!他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弧度漾出一抹好看的涟漪:“你怎么一清醒就结巴呢?!看来还在长身体,不然,我请你去吃香辣虾补一补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小龙虾的诱惑力太大,我竟真就没头没脑地跟着他走出了教学楼,并且一路臆想着,难道他独具慧眼,发现了我的天资国色,一面之缘的误打误撞,便让我撞进了他的心窝里?
显然,这个论点并不成立。
在我强装成淑女,小心翼翼地剥虾时,刘聪楠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学姐,我们要成立摄影部,学校的单反相机全都借给你们艺术系了。我也不认识你们系的学生,你去帮忙替我说说怎么样?”
我早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真是黃粱一梦!
我憋屈得没地儿撒气,只能将火气发泄在小龙虾上,前一秒还在柔柔弱弱地剥虾的我,下一秒便开始大口朵颐,毫不顾忌。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帮你,就凭一份小龙虾吗!”我提高尾音,刻意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可刘聪楠一点都不上道,听我说完后,想到的竟是招呼老板:“老板,我们这桌再来三份小龙虾!大份的!”
三、我做不到的事,真的挺多的
俗话说,吃人嘴软。何况我又吃了那么多,再拒绝就显得不地道了。
但是,系里面早就没多余的单反相机了,更何况,这学期我们也没有摄影课,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借。
好在,平日家里给的生活费充裕,我索性买了部差不多的相机,以学校的名义给了刘聪楠。
我一度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因为他在小龙虾里下了蛊,可若是再来一次,想必我还是会吃那顿虾,毕竟,那味道太正宗了!
况且,当我把单反相机拿给刘聪楠时,他兴高采烈得像个五岁的孩子,所以,我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学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向学校申请好久都没成功,你这一出马,万夫莫敌啊!”
我被他的彩虹屁吹捧得找不到北,眉飞色舞地接茬:“那是,有什么事儿是我做不到的?!”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那段时间为什么可以和刘聪楠熟络得那么快。
大概人类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的吧,遇见美好的事物,总会不自觉便被吸引。而越和刘聪楠接触,我便越认同他的优秀,尤其,当他把一米五五的我拍得像有一米八的身高时。
我都想原地给他表演一个后空翻来表达我的敬意,奈何我腿短骨硬,做不来,只能由衷地崇拜他:“你真的是个天才,才学了一个月,比我这专业的还专业!”
我拿着他洗出来的一摞照片,看着我二十年的小短腿拥有绝地翻身的画面,喜上眉梢!
他一点也不谦虚,臭屁地讲:“所以,学姐,你要记牢,你的学弟刘聪楠,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艺术又不能当饭吃,你还以为自己是个闯荡江湖的侠客啊。”原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他却瞪着眼,言之凿凿,“不、不、不,我可是很厉害的,侠客可不够,我得当孤傲的剑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放光,触手不及,让我觉得遥远得只能仰望。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很厉害。
刘聪楠大二那年,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褪去了早年间的青涩,他早早就西装革履起来。他在原本的专业方面出类拔萃,作为兴趣培养的摄影技术也吸引了大批的粉丝。
不单是学校里,校外的、网络上的各路粉丝都因为他的摄影作品争相找他约片,这里面也包括新入校的大一的学妹陆嘉佳。
她是我们艺术系的学妹,第一次见到刘聪楠,也是在艺术系。
那时刘聪楠正站在教学楼外的香樟树下等我下课去给他当模特,小学妹扎着双马尾,一脸花痴地对着旁边的小姐妹指着站得老远的他,道:“天哪,我们学校里竟然有这么帅气的男神,我要追他做我的男朋友!”
我的心显然咯噔一声,然后就看见她真的无所畏惧地从我身后一溜烟蹿到刘聪楠的身边,当我走近时,两人已经有说有笑起来。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直到刘聪楠看到我,连忙向她介绍道:“林云舒,大三的学姐。”
小学妹抬眼看我,像是打量,却又不是,很快便恢复刚刚那一副欢喜的模样,还冲着我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学姐该不会是学长的女朋友吧?”
我被问得怔住,反应过来,脱口便是辩白三连:“不、不、不,怎么会呢,当然不是了。”
小学妹热情地握着我的手,欢欢喜喜道:“哈哈,想来学姐也不会搞俗套的姐弟恋,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追男神啦。”
我的手心被她握得实在不舒服,试图挣脱却又觉得不适合,只得任由对方抓住手,像被死死地扣上了锁头。而后,我的生活就像真的被安上了枷锁,随时随地都要小心地注意别人的神色。
四、林云舒,你现在怎么变得让我快不认识了
现在看过往,其实没什么美好滤镜,尽管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数年,但当坐在刘聪楠的对面啃着大猪蹄回忆时,我仍是带着怨气的——尤其是在想到大四毕业那年,刘聪楠特意来为我拍学士照留念时。
北方的初夏早已经暑气逼人了,更何况是全国十大高热城市之一——西安。我穿着学士服早就闷透了,陆嘉佳却又没头没脑地跑来缠着我要一起拍照,她哪里是想要拍照,她就是想黏着刘聪楠。
我当然不肯答应。
平日里,她以学妹的由头天天缠在他的身边,我已经足够忍耐,如今我都要毕业了,就不能有一天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吗?
好吧,这都是借口。
实际上,我就是想和刘聪楠单独度过一天,毕业以后,我们便天南海北,陆嘉佳有的是时间,可她偏不,任性起来极其胡搅蛮缠。
她嚷嚷:“学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喜欢刘聪楠!”
她声音的分贝足以让周围人回眸,而我遮掩了那么久的心思却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赤裸地揭穿,我实在无所适从。
她还不罢休,接着说道:“学姐,你都要毕业了,难道还想把心思放在学弟身上,吃嫩草?!你又矮又老又普通,哪里配得上他啊!缠着他这么久,要成,岂不是早都成了,何必呢?!”
是恼羞成怒吧,抑或是带着怨气的心终于被点燃了导火索?总之,都不重要了,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伸出手就推了陆嘉佳一把。而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唯一清楚的是,明明离得很远的刘聪楠,眼睛像带着摄像头似的目睹了一切,他火急火燎跑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满满的质问。
他眉头紧皱,像是审讯:“林云舒,你疯了是不是?你推她干吗?”
眼前的陆嘉佳的确被我推倒在地,而刘聪楠朝着我这样一喊,她忽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学长,你别生气,是我不懂事,我惹云舒姐生气了,是我先招惹她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欺负的小丫头模样,我站在旁边无从辩白,脑海里始终都挥散不去的是刘聪楠刚刚凛冽的神色。我原以为推她那一下会如释重负般宣泄出往日的不满,却在这一刻觉得委屈得心如刀绞,话都说不清楚。
是啊,任凭谁都会觉得是我在欺负她,我还如何能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诉说自己多可怜呢?!
时隔多年,我似乎都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怎样离开现场的,但那种浑身无力、仿佛被抽筋剔骨的滋味,我始终无法忘怀。每每想起,我都还觉得疼。
回忆到这儿,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刚刚上桌的红烧肉也失了色彩。
我呼出一口气,冲着刘聪楠说:“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生疏的语气并不适应,他眼巴巴地盯了我好久,才慢吞吞地问道:“你这次来北京待几天啊?”
“三五天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帮老师赶一个项目,这几天估计抽不出身,你要不要多留几天,忙完,我陪你去好好玩玩?”
“也不是专门跑来找你玩的,干吗要你陪着。你忙你的事吧,我晃悠够了就走了。”我承认我口是心非,但听到他说忙,我便只想立马跟他撇清干系,只怕打扰到他。
更何况,我们本来也就不是可以互相叨扰的关系。
但刘聪楠并不识趣,语气里是我揣摩不出来的情绪,不冷不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冒出来一句:“林云舒,你现在怎么变得让我快不认识了。”
没来由地,我感觉自己的鼻尖泛起了酸意。
我借故要走,生怕下一秒会忍不住也像个小孩似的哭哭啼啼起来。毕竟相识这么久,我在他面前,可从来都不是爱哭鼻子的小丫头。
五、只有弱者才会在分别时痛哭流涕地试图挽留对方
在北航和他分开以后,我俩谁也没主动发信息联系对方。确切地说,自那次过后,我们便没怎么联系过。只是在考上研究生之后,他礼貌性地发了信息给我说他要去北京,有空来玩儿。
于是,才有了这一次,我厚脸皮地把礼貌当邀请地来了。
所以,能见到他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能真的与他相见。
倒是离开的前一天,我又去了北航,跟门卫大爷寒暄了半天,才把一箱子桂花糕留下。
我发了微信,告诉刘聪楠记得取货,没想到隔了数个钟头竟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林云舒,你搞什么鬼?”
“你怎么说话呢,我好心好意带特产给你,你不领情,还……”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现在在哪?”
“干吗?不用当面谢我了,我都到机场了。”
“你老老实实地坐着等我。”
我拒绝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刘聪楠那边已经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不知为何,我的心没来由地开始怦怦加速跳动。凭借着他这潦草的十个字,我竟真的眼巴巴地看着指针,完美地错过登机时间。但到底,我也没等到他来。
对,我是个倔强且懦弱的人,即使整天装作大大咧咧,这种骨子里的卑微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我没有勇气打电话质问他,更不敢坦诚心意,告诉他,就因为他随口一句“等他”,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飞机起飞了。
可是,一想到真这样一别两宽,我实在不甘心。
也不知怎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眶里往下掉了出来。想到他不会赶来,我索性哭得更是汹涌。我感觉我这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完了,这时,头顶被一只大手按住。
眼泪模糊了双眼,睫毛也弄湿漉漉的,我抬起头,这才看清刘聪楠的脸,如梦似幻,泪腺却彻底被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开发到极致。
“喂,林云舒,你是以为我路上出车祸了,这会儿帮我哭丧吗?”他从未见过这我这副模样,震惊了好一会,才憋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止住眼泪,可我又气又委屈,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我觉得丢人极了,抽抽搭搭半响,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刘,刘聪楠,我回程那张机票可是特价票,你知道下一班飞机全价要贵四倍吗!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等你,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
我这句话说完,刘聪楠沉默了好一会没说话,最后索性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哭,像看戏似的。
我的情绪终于消化完毕,扁着嘴,抬起手抹了眼泪。良久,他才再度开口:“林云舒,你知道看着你哭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別开脸,一点都不想理他,拿起手机,决定订下一班飞机,才刚刚解锁,他便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道:“你竟然还在用这个解锁密码!”
我这才想起,我手机的解锁密码,到现在还是他的生日。
这还是当初我手机没有锁屏时,我俩一起吃饭,他突然收到好几条短信。翻开一看,他却发现是我发的一堆乱码。我从裤兜拿出手机,才知道是手机在兜里被蹭出的乱码,发送到他手机里。
他当时夺过我的手机,便擅自帮我设定了锁屏密码,还顺理成章地说:“手机都帮你决定给我发信息了,解锁密码自然也得是我来设置。”
我装作嫌弃,却到底也没再换过。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我不由自主地窘迫起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连忙接话,问他:“你刚刚说,看到我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只有弱者才会在分别时痛哭流涕地试图挽留对方。”
他语气平稳,听起来不像在嘲笑我哭鼻子。
但我听着别扭,起身去柜台重新购票,办手续。我全程黑脸,刻意不再跟他讲话,保持着我内心的孤傲与高冷。
是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个弱者一样挽留过他,从来没有。
六、这是男人的浪漫,你懂不懂
我俩一路保持距离,两个小时后,我重新登机,却眼巴巴地瞧着他跟了进来。我强忍着不理会他,但没想到他一路跟我上了飞机,还坐在我旁边。
“刘聪楠,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刚刚你去厕所的时候。”他从容不迫,解开外套上面两颗纽扣,懒散地往后一靠。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你往西安跑什么?”
“我想吃学校门口那家店的桂花糕了。”
“?”
我感觉我的眼珠子都能瞪出来了。可他稀疏平常得像在聊家常似的。
“你是不是在搞笑?”
“那我倒要问你了,你干吗要跑到我学校门口放一整箱桂花糕?难道北京没卖的吗?”
“……”
“北京自然是有卖的,高中学校门口那家才是独一无二的。我明天一整天没课,去吃了再回来,没毛病啊,有理有据,怎么就搞笑了?!”
“……”我自知说不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索性从包里翻出眼罩,扣在眼睛上装睡起来。
随着飞机的上升到平稳,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反倒真的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模模糊糊间,我听到刘聪楠小声地嘀咕道:“我知道,这两年以来你都在拧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因为我凶你一句,你就可以两年都不联系我。对方毕竟是个小孩子,我总不能看见你推人家,还夸你推得好吧?”
简直冤枉,当初他那副六亲不认的神情多戳我的心啊,如今竟然开始倒打一耙起来。我实在忍不住想插嘴,却怕暴露了自己在装睡,于是始终没说话。
直到飞机平安抵达,他喊我起来时,我觉得自己装得特别像,双眼惺忪,一看就是睡得特熟。可正当我内心为自己的演技鼓掌时,他却突然无情地拆穿道:“你看我忏悔得多诚恳,人也跟你回来了,当年那件事儿就翻篇了吧?”
啊?
“你忏悔什么了?你分明就是觉得人家小姑娘柔柔弱弱心生怜惜,还在这儿给我装傻?”
“我就知道你刚刚没睡着。”
“……”
我浑身蹿起一股热流,从身体里直直地蹿到脸颊,迅速烧红起来,连忙埋下头,顾左右而言他:“行了,你吃你的桂花糕,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迈,却不想他一个反手把我直直地拽了回来。踉跄之间,我就跌在他的怀里,然后特别近距离地看到他一脸得逞地坏笑着。
“抱都抱了,总得请你吃一份桂花糕吧,不然,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刘聪楠,你臭不要脸!”
对,他实在太可恨了,不止可恨,还不要脸至极。可是,谁又能逃得过新鲜出炉、香气四溢的桂花糕呢?!
以至于,此时此刻,我已经开始啃着香喷喷的桂花糕了。
小店不知何时换了装潢,可口味依然地道,老板端餐盘时看了我俩半响,竟笑眯眯地开口:“这丫头不就是以前老吵着要最大份的那个小姑娘吗,你们这小两口,毕业去哪儿了啊,都多久没来了?”
我嘴里一大口桂花糕还没咽,刘聪楠便自顾自地答了起来:“去北京啦,这不是就想着您这一口,专门赶回来,带着她来吃一顿。”
我听着,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可老板一个激灵:“哟,小伙子,你这也太浪漫了,不行,别吃了,别吃了,叔给你们换份特制的!还有今儿新酿的酸梅汤,我给你盛去!”说罢,老板虎口夺食似的把我面前的盘子端走,进了后厨,着实让我感觉有一种猛虎落泪般的无助。
“刘聪楠,我正吃得高兴呢!”
“林云舒,这是男人的浪漫,你懂不懂?”
“?”
“不懂就吃你的,瞎嚷嚷什么?!”
“……”
七、這该死的爱情甜美滋味啊
用餐结束后,我俩趁着夜色溜入×大,香樟树下特有的香气泛出一抹熟悉的味道,记忆瞬间翻涌而出,往事历历在目。
我俩追溯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默契地自动屏蔽掉关于陆嘉佳的一切。走到往日刘聪楠总等待我下课的艺术系教学楼那棵香樟树下,他忽然埋下头,双手捧起我的脸。
夜色正好,月光正浓。
我感觉他能听到我所有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他高我太多,我踮着的脚快要撑不住了,开口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松手,可刚喊出他的名字,他便低下头轻轻嘘了一声,下一秒,柔软的唇便堵住了我后半句话。
我感觉晕眩。眼角的余光看到的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河,月色皎洁,映着他美好的侧脸。
在我因缺氧而窒息的前一秒,他终于松开了我,我的脚底着陆,顺带着出窍的灵魂也归了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很早就在想,这一幕要是被拍下来,画面得多棒。”
这可是我封印了二十四年的初吻,他竟满脑子想的是摄影画面?!
如果有一面镜子,那此刻我一定能看见自己扭曲在一起的五官。我气得跺脚,最后一脚踩在刘聪楠的脚上,他哎呀乱叫,再无男神形象可言。
“林云舒,你接个吻都得踮起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以为个子矮好欺负呢?!你凭什么擅自做主这么把我的初吻夺走了?”
刘聪楠听完我这句话,突然弯下腰,再一次近距离地看我的脸,来来回回地打量半响,才心满意足地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嗯,是我的乖女孩。”
末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我也是初吻,以后咱俩得多加练习了。”
?
那夜,他送我回家后,便赶着去机场,据说导师找不到他人,急得都快跳脚,他却不紧不慢地回复道:“老师,我这都忙前忙后跟着你一年了,总得给我大半天解决下终身大事儿吧。”
而我,也在离开他以后,默默地拨通领导的电话。
我说:“虽然去澳大利亚的进修非常难得,但是,我的人生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没错,原本我去北京,只是想與他道别。我从小都不怎么长进,学习没什么长进,做事也特别迷糊,踩着分数线进入×大那年,我乐得三天三夜没合眼,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
自然,这样的我遇到与我大相径庭的刘聪楠,怎么能抑制得住喜欢?!
可是,当愈来愈看清自己的情感时,我却越来越不敢正眼看他。我时常会想,若是我再优秀一点,也许看他的目光便不会如此闪躲;若是我再优秀一点,那些构成我自卑的理由或许再也称不上理由。
但事实上,那时候的我,正如陆嘉佳所说,哪里配得上他啊。
他要考研,他要去首都,他是披荆斩棘的大剑豪,所以,纵然我偶尔会冒出来一些小九九,我也不忍因为这些缘由成为他的阻碍。
所以,即便我知道他的心里从不曾给陆嘉佳留过位置,但也固执地认为,他心有所系的人不该是我。毕业以后,我刻意不与他联系,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也当一个称职的孤傲小侠客,可当真要就此天各一方时,我却难过得不可抑制。
我原以为他也早早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该从混沌中画上完结的句号,与他好好道别。不承想,剧情的发展像过山车似的让我完全拿捏不住。而我悲情的单恋故事,竟这样莫名其妙地画上了句号,我从一个悲情的单身狗,变成了浑身散发着酸臭的热恋少女。
番外
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刘聪楠又打着飞机从北京飞来西安。
我嘴上骂他败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一年,他只要有空就往我这边跑,我觉得浮夸至极,甚至一点都无浪漫可言。浪漫烧的都是人民币好吗?!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打钱?!
这一次,他又自认为深情地为我准备了礼物,我想起他以往精心准备的大金猪链子、芭芭拉小魔仙色系粉嫩口红,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眼影,实在不忍下手拆开这份礼物。
只是,看到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拆了起来。
那是我很喜欢的作家写的短篇合集,特签上的祝福让我心头一颤。
“他喜欢你好多年,真的很喜欢。”
我鼻头泛酸,追问道:“你怎么搞到特签书的?坦白说,你是不是模仿我偶像的字迹,自己写的?!”
刘聪楠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我去长沙开会,正好赶上大作家的读者见面会。想到这些年确实也没正儿八经地给你表白过,就排了一下午队。我一大老爷们,尴尬死了,反倒是你,现在一点良心也没有。”
我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实在不忍心告诉他里面其实收录的都是虐心的爱情。
于是乎,我笑着调侃起来:“我还记得有些人可是说过,只有弱者才会在分别时痛哭流涕地试图挽留对方。要是万一,我们有一天也会分开呢?”
他白了我一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地回答道:“呵,我们强者都是抱着对方的大腿让她寸步难移的,能分开吗?!”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