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星沉
2019-08-01荔荔酒
荔荔酒
Chapter 1
时薇很少会有很强烈的胜负欲,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站在新一届古诗词大会的攻擂台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坐在评委席的谢星沉。
时间似乎没在谢星沉的身上留下痕迹,他仍旧架着一副黑色的细框眼镜,穿妥帖柔软的黑色西裤,即便是笑着,也透出一股疏离和淡漠。
许是因为时薇的眼神过于炽热,谢星沉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时薇来不及躲闪,索性直直地看回去。她紧张得几乎忘记自己正在参加比赛,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主持人宣布“飞花令”环节正式开始。
所谓的“飞花令”,就是指由主持人随机给出一个关键字,而后由攻擂方和守擂方分别背诵出含有关键词的诗或词,如果出现重复或在规定的时间范围内无法回答出来,则视为攻擂失败。
时薇被谢星沉意味深长的眼神打乱了心神,反应速度变慢许多,几十秒过去,仍旧没能想出符合要求的答案。
这时,主持人不无遗憾地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时薇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着谢星沉。只见谢星沉略微皱起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打。
时薇灵光一闪,猛地上前抓住话筒,抖着声音喊出答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词大会,不仅有诗、词,《诗经》里的大概也是可以的吧?
赛场内一时掌声雷动,摄影师适时地将镜头对准时薇,而时薇只注意到谢星沉嘴角的一抹浅笑。
Chapter 2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男人的声线温润清朗,在安静的“《诗经》科普展馆”里回荡。
时薇从小时候起就对各种好听的声音着迷,当下便脚步一转,顺着声音走过去。
谢星沉手捧一本《诗经》,坐在展览馆一角的小型沙发上,身边簇拥着许多听得入神的小朋友。
时薇也想听,却又不好意思同小朋友抢座位,略一犹豫,便直接盘腿坐在大理石地板上。
展览馆里的冷气一向开得早且足,大理石地板也不断地向外渗出凉意。时薇贪图凉快,只穿了短袖短裤,很快就被激得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谢星沉翻书页的动作一顿,不甚赞同地抬眼,上下打量着时薇的衣着。
时薇连连道歉,磕磕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您继续吧,我会小心的。”
话音刚落,谢星沉便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围拢在时薇的肩上。外套被洗到发白,显出旧色,质地却格外柔软,竖起的衣领蹭在她的鼻端,带着凛冽的青松味道。
谢星沉扣好最上面的几颗纽扣才收回手。时薇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顺着这双好看的手向上爬,路过薄薄的唇片、高挺的鼻梁,最终停在那双黝黑的眸子。
“在展馆里更要注意保暖。”谢星沉语气淡淡地叮嘱。
时薇却仿佛没听到,呆呆地念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谢星沉一愣,不甚自在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而后强作无事地坐回去,继续给小朋友们讲解余下的内容。
展览到上午十一点钟为止。
将小朋友们送回老师的身边后,谢星沉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才发现时薇竟然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忙碌了一上午,谢星沉的耐心即将告罄,他不耐地催促:“你还不走吗?马上就要闭馆了。”
时薇不好意思地冲谢星沉伸出两只手,厚着脸皮道:“麻烦您帮我一下吧,我、我的腿坐得发麻了。”
谢星沉:“……”
展馆的地理位置偏僻,往来的固定交通工具只有几班定时定点的公交车。时薇在马路边等了半个小时,都没能成功地拦到出租车,还被无遮无拦的太阳晒得满脸通红。谢星沉看不下去,索性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
时薇的好奇心强,兴奋地东摸摸、西看看,捧住谢星沉的学生证大喊:“哇,老师,你是B大中文系的呀!好厉害!”
被时薇喊了一上午老师,谢星沉终于忍不住开口纠正:“我还是学生,你叫我谢星沉就好。”
“阿谢,”时薇立刻改口,还自作主张地更进一步,连“星沉”两个字也一起省略了,“我是时薇。”
女孩的眼睛乌黑明亮,在阳光下似乎有水光在闪,所有的小心思无所遁形。拒绝的话在谢星沉口中跑了一圈,终于还是落回腹中。
“阿谢,”见谢星沉没拒绝,时薇笑眯眯地喊个不停,“阿谢。”
她像只得了蜜糖的小白猫。
谢星沉干咳两声,飞快地将餐盒摆好,充耳不闻地让时薇快些吃午饭,以免错过下午第一班公交车。
午饭是最便宜的盒饭,两道青菜搭配着米饭。时薇严重挑食,只愿意吃其中的番茄炒蛋,不多时便接到时妈妈打来的电话。
时薇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对着听筒低声道:“妈妈,我正在图书馆自习呢,等一下就回家。”
挂断电话后,时薇怯怯地觑着谢星沉的反应,神色尴尬。而谢星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那份番茄炒蛋换到她的面前。
“再吃一点,班车大概还有十五分钟才到。”谢星沉道。
时薇却清楚地感受到谢星沉的温柔与尊重,他或许冷淡,却仍旧柔软。
时薇双手捧着脸,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阿谢,你真是一个君子。”
谢星沉猝不及防地被人当面夸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Chapter 3
那一年,时薇一整个春假都泡在展览馆里,听谢星沉从“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講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向小朋友们解释“巧笑倩兮,美眸盼兮”时,谢星沉不自觉地抬眸望向时薇。
时薇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圆润饱满,浓如点漆,笑起来时却弯成两座桥,柔顺的目光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见状,时薇高高举起手,声音脆甜:“阿谢,你是在夸我的眼睛漂亮吗?你可以直白一些的。”
谢星沉回过神,咳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时薇,正常一点。”
时薇撇撇嘴,看上去竟然有点委屈:“哦。”
就在时薇决定专心研究《诗经》时,谢星沉神色不自然地补上一句:“不过,你的眼睛确实很漂亮。”
这回轮到时薇不自在了,面红耳赤地抠着裙摆的蕾丝边,脑袋快要埋到膝盖之间。
因为时薇每天准时报到,小尾巴似的跟在谢星沉的背后,保安大叔都记住了她的模样。可是,在春假的最后一天,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之一,像空气,也像阳光,拥有时不以为意,总要等消失了才发觉不对。
不过十天春假,已经足够使谢星沉习惯时薇的存在。他虽然口中不提,但短短半个小时,他已经向展馆门口张望了不少于十次。
保安大叔忍不住调侃:“还在等你的小尾巴呢?”
谢星沉被问得脸热,正想否认,就听保安大叔自顾自地说:“刚才忽然下起大暴雨,可能没办法来啦。”
C城不常下雨,但一旦开始,就轻易不会停,确实不便出行。谢星沉便也收了心,准备回去迎接下一拨来参观的小朋友。
沒承想,保安大叔的话音刚落,时薇就埋头冲进展馆大门,像一颗小炮弹一头扎进谢星沉的怀里。
公交站牌距离展馆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时薇下了公交车,一路淋着雨跑过来,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对不起,”时薇连连道歉,发现对方是谢星沉,便仰起头很开心地撞他的肩膀,“阿谢,你是在等我吗?”
谢星沉却没有这份好心情,眉头拧得可以夹死苍蝇。他握住时薇的手腕,快步走进临时办公室,然后扯过一条大毛巾盖在她的身上。
毛巾是纯黑色的,严严实实地罩住时薇,更衬得她肤色苍白,身材瘦弱。
谢星沉也不知道在同谁生闷气,绷着脸,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沉声道:“下雨天可以不用来。”
“啧,”时薇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那可不行,你会等我的。”
“我没有。”谢星沉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带着被人戳破心事的慌乱。
时薇揪住毛巾,在头顶一通乱揉,语气听上去像极了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好,你没有等我。是我自作多情,好吗?”
她没注意擦头发的力道,毛巾边缘碰倒了水杯。热水一下子淌满了办公桌。
谢星沉顾不得辩解,手忙脚乱地抢救桌上的申请表。可惜晚了一步,申请表浸了水,表上的红印章和黑字迹很快便糊成一团。
“对不起,阿谢。是我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见状,时薇双手合十,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谢星沉。
谢星沉形容不好自己的心情,分明该心疼好不容易才盖好章的申请表,却又被时薇湿漉漉的眼睛搞得整颗心都软软的,一句狠话都说不出。
“罚你什么呢,”谢星沉只好叹气,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毫无所觉的宠,“就罚你吃栗子吧。”
说着,他伸出手,在时薇的额头上很轻地弹了一下。
时薇放下心,捂住额头偷笑,这才注意到申请表的表头写着“仲信助学金”。
助学金与奖学金不同,是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学习成绩优异但经济困难的学生的一笔资金。
“仲信?”时薇想着,就念出了声。
谢星沉点头应了:“你知道?”
“嗯,”时薇咬着唇,含糊地说,“当然知道了,仲信公司好有钱的。”
谢星沉摇头浅笑:“小财迷。”
Chapter 4
春假过后,距离进入大四又更近一步。
时薇前几天淋过雨,又不注意保暖,开学第一天就发起了三十九摄氏度的高烧。
辅导员知道后,将她安置在办公室,随即给时薇的舍友拨电话,可是,听筒里传来的无一例外全是忙音。
时薇摆摆手:“不用了,老师,大家都忙着工作呢。”
辅导员面露难色:“那怎么办?我等下还有课,总要有一个人照顾你的。”
“没事,”时薇晕晕乎乎地摸出手机,嘴角挂着很甜的笑,“我自己找人来就好啦。”
谢星沉赶到时,时薇已经去了医务室。她吃过药,躺在小床上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只露出一张小脸,病恹恹的。
辅导员一直等到谢星沉赶来,才放心离开,走到一半,却又忽然折返:“您是时薇的家人吧,请问她留学需要的文书准备得怎么样了?学校里那边在催呢。”
谢星沉愣住,半晌才生硬地道:“抱歉,我不太清楚。”
这是谢星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和时薇之间的距离,他是需要申请助学金才能完成学业的穷学生,而她是随时准备出国的小公主。
辅导员狐疑地将谢星沉打量一遍,正要再问,上课铃便响了,只好匆忙离开。
时薇睡觉不老实,不多时就把被褥蹬得乱七八糟,谢星沉替她掖好的被角也很快被弄乱。
无法,谢星沉只好一只手握住时薇的两个手腕,防止她再乱动。
时薇哼唧着扭动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力气,额头抵住他的手腕睡熟了。
细软的发丝和湿热的气息一并落在谢星沉的手腕上,痒痒的感觉却仿佛是从心底钻出来的。
时薇一觉睡到日落西山,起床后便坐在床边跷着脚,笑眯眯地等谢星沉给她收拾东西。
辅导员给时薇开了假条,她却不愿意回宿舍,拉着谢星沉的手腕在街上乱逛。
时薇的大学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校址选在市中心,不远处就是成群的大型购物广场。
两人顺着喧闹的人声来到一家商场门口。商场的大门两侧各自竖着一大块古风展板,几名主持人同时举着话筒在维持秩序。
见时薇面露兴味,工作人员颇为热情地递给她一张报名表:“咱们这里正在举办诗词大会的海选,有兴趣的话,欢迎来报名参加啊。”
围观的人很多,时薇又瘦弱,被挤得东倒西歪。谢星沉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圈进怀里护好。
许是为了缓解尴尬,谢星沉干巴巴地问:“你要报名参加吗?”
时薇缩在谢星沉的身前,捧宝贝似的捧着那张报名表:“我可以吗?”
说话时,她目光炯炯地望着谢星沉,因为生病发烧,一双如鹿一般的眸子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明亮。
谢星沉心脏狂跳,手掌罩住时薇的后脑,强行移开她的视线,低声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只是海选,而且只要参加,就可以领取小礼物,所以大部分人都仅仅是凑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时薇交上表格后,没多久就轮到她上场。
时薇的诗词功底扎实,又一连听谢星沉讲了十天《诗经》,很顺利地走完了全部流程。
工作人员甫一拉开门,时薇便跳起来弹到谢星沉的面前:“阿谢,我好开心啊。”
谢星沉也跟着笑:“有多开心?”
“像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开心!”时薇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笑嘻嘻地盯着耳朵尖发红的谢星沉。
恰巧有采访镜头掠过,时薇虽然面露羞涩,但还是倚着谢星沉的胸膛冲镜头露出甜甜的笑。
Chapter 5
谢星沉的助学金申请通过的通知与时薇顺利进入诗词大会下一轮比拼的通知同时到达。
时薇挡在谢星沉的面前,欢天喜地地喊着要庆祝。谢星沉思索了一下钱包的余额,便点头应下:“那我请你吃东西吧。”
大学城附近并没有高档餐厅。时薇背着手像模像样地在街上晃过一圈,最后还是推着谢星沉进了一家价格实惠的韩国料理店。
时薇摆弄着刀叉,兴致勃勃地说:“韩剧里的男女主角都是来这样的店里吃饭呢,看起来好幸福。”
谢星沉被时薇的模样逗乐,浅笑着道:“人家可是男女朋友约会。”
说完,他才发觉不对,面上露出忐忑。
时薇咬着吸管,从脸颊到脖颈都是鲜艳的红色。她悄悄地抬眼去看谢星沉,在接收到对方的视线后,又飞快地移开眼,佯装无事地玩弄桌面上的水珠。
因为距离就餐时间还早,两人点的芝士比萨很快就端上桌。
时薇顾不得烫,叉起一块就往嘴里送,香浓顺滑的芝士拉出又長又黏的丝,无论如何也咬不断。谢星沉看不下去,顺手帮她把芝士丝拦腰斩断。没想到她反而不开心地抱怨。
谢星沉无奈:“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时薇嘟着嘴,神情委屈:“就是要把芝士拉出特别长的丝才好呀!”
谢星沉不懂小女生的心思,但还是耐心地顺着时薇的话讲:“好,是我错了,下次帮你拉到最长好不好?”
时薇这才满意了,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她的比萨,直到谢星沉垂下眼睑,方才再度抬起头。
谢星沉坐在一片光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块影,眼角点缀着一颗很小很黑的泪痣,看上去格外好看。
时薇心里涌起一股饱足感,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像芝士拉丝,绵绵又长长。
吃过午饭,谢星沉送时薇去搭地铁,路过B大校门时,一位衣着破旧的妇女直直地向两人走来。
时薇下意识地向谢星沉身后躲了躲,手指紧紧地钩住他的衬衣下摆。
“星沉,你、你,”妇女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粗糙的手掌反复揉搓着裤腿,“你还有钱吗?马上就要交房租了,但妈妈的手头比较紧。”
谢星沉嘴角的笑一点点淡去,最终变成一条绷直的线:“嗯,我还有,助学金很快就会到账了。”说着,他抖着手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几张红色纸币塞进谢妈妈的手中。
谢妈妈接过钱,看一眼时间后,便急匆匆地赶去继续做工了,连道别都来不及好好说。
谢星沉转过身,表情中有少见的颓丧:“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时薇紧抿双唇,盯着谢星沉看了半晌,忽然很生气地一把拍在他的背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妈妈呢?!”
谢星沉愣住,怔怔地看着气得脸都红了的时薇。
见对方没了反应,时薇又觉得心虚,小心翼翼地觑着谢星沉的反应。而后,她上前一步,很轻很快地抱了一下谢星沉:“阿谢,有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厉害了。”
谢星沉用下巴抵住时薇的额头,久违地松了一口气。
Chapter 6
时薇的专业课程松散,她不想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四处实习,便每天捧着一本书陪谢星沉泡在图书馆里。
“好奇怪啊。”时薇趴在课桌上,神色郁闷。
谢星沉停下笔,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一把:“又怎么了?”
“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收到诗词大会的入场证明?官博分明表示已经全部发放完毕了呀。”时薇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星沉只当时薇在胡思乱想,便没有放在心上,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塞进她的手心。
时薇吃着糖,含糊地吐槽:“谢星沉,你太敷衍了。”
谢星沉的视线没离开书,嘴角勾起一枚浅笑:“专心看书。”
时薇气得不行,又怕在图书馆闹出大的声音影响到其他同学,只好狠狠地咬着口中的糖果,龇牙咧嘴的小模样像是气炸了的小奶猫。
谢星沉无奈地摇头,却也有心放纵,便伸出手替她将书翻到新的一页:“快看书吧,未来的诗词小霸王。”
正说着,谢星沉的手机忽然震动,是辅导员发消息催促他立刻去办公室签字确认,然后领走助学金。
时薇耐不住好奇,便也跟着去了,甫一转过走廊拐角,就发觉不对。
因为,等在办公室门口的是时妈妈的特别助理安妮。
安妮拉住时薇,趁谢星沉尚未反应过来时,将他一个人推进了办公室。
辅导员站在办公室一角,略显拘谨地介绍:“星沉,这位是仲信公司的董事长,时女士。”
时女士端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衣着华贵,同时薇的面貌有九分相似。她礼貌地笑着,而后将手机屏幕转向谢星沉。屏幕中央正是那天谢星沉和时薇参加诗词大会的海选时留下的采访镜头。
谢星沉有些晃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他仓促重填的表格仍旧能够顺利通过,为什么时薇在提到仲信时总会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稔。
时女士的话更是仿佛一根根针密密实实地扎在谢星沉的身上:“起初,薇薇求我把助学金给你,我还以为她是同情心发作,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两人紧贴,眉眼之间的笑意昭示着全部的秘密。
这时,时薇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张开双臂将谢星沉护在自己的身后:“妈,不准你乱说。”
时女士却是抚着鬓角,兀自继续:“其实,我不反对你们做普通朋友,只是,如果想要更进一步,恐怕不行。这份助学金是你的,但我同样希望你能明白你该明白的道理。”
“妈,你别再说了!”时薇气急败坏地喊。
时妈妈这才转而面向时薇,从皮包里掏出诗词大会的通行证递到她的面前,低斥道:“我已经帮你申请退赛了。时薇,接下来,你就专心准备留学,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你。”
谢星沉成年后便从未哭过,眼泪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在时薇企求的目光下,他还是难以抑制地鼻酸。
“谢谢您,”谢星沉推开时薇,向时女士颔首致意,眼角隐隐有水光,“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谢星沉想,时薇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他的错,但他必须承担后果。
Chapter 7
谢星沉走出教室,被早就等着他的时薇堵在楼梯上。
时薇哭了很久,眼睛肿成两颗红红的桃子。
谢星沉避无可避,只好走过去生硬地问:“吃午饭了吗?”
时薇却不受他的哄,很固执地瞪着他:“所以,你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是吗?”
“时薇,我很感謝你愿意帮我,”谢星沉的双手在口袋里紧握成拳,才能逼迫自己继续说,“但是,有些好,是我受不起的。”
时薇垮下脸,握住谢星沉的手腕:“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去找我妈妈帮忙了。”
谢星沉一阵憋闷,时薇分明是个爱笑又张扬的姑娘,总是鬼灵精怪地眨着眼睛,何曾露出这样委屈的表情。
他忍不住放软了些许语气:“时薇,你没有做错。”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从来不分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时薇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不会把钱放在心上,而谢星沉的经历则让他对与钱有关的一切都十分敏感,这就是不合适。
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
时薇含着眼泪,想要靠到谢星沉的怀里。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去的手,但他还是后退一步,躲开了。
时薇死死地咬住下唇:“谢星沉,明明是你太过看重自己的自尊!”
“嗯,是我的问题。”谢星沉应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那以后,时薇彻底消失在谢星沉的生活圈,连微信头像都变成了一片黑色。
谢星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图书馆,终于争取到仅有的硕博连读资格,每月享受国家补贴,还有各项学术收入,虽然数额算不得大,但足以保障生活无忧。
他原本就是教授的得意门生,这下更是成了整个教研组的宝贝,连诗词大会副评审这样难得的机会都放心地交给他。
开赛前的空余时间被谢星沉用来做兼职——在比萨店端盘子,又是一笔还算不错的收入。
新一年春假,谢星沉领到工资后,从店里打包了一个二十二寸的芝士比萨回宿舍。
舍友被他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喊:“这么大的比萨,吃下去小心消化不良啊。”
“没事。”谢星沉随口应了。
他渐渐开始明白,时薇为什么喜欢把芝士拉出很长的丝,因为世界上实在有太多东西,说断就断。
“你在看什么呢?”舍友被谢星沉手机里正在播放的视频吸引了注意力,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谢星沉顿了一下,才道:“往届诗词大会的视频资料。我提前了解一下评审风格。”
“但这是海选视频吧,哪有评审啊,”舍友调侃,随后眼睛一亮,“欸,这不是时薇吗?”
谢星沉的动作一顿,全部思维都落在舍友的话上。他听见自己抖着声音问:“你们认识?”
舍友摇头:“不认识。她今天来参加诗词大会的海选,我是现场助理。她的姓氏特殊,人也长得漂亮,就记住了。”
“哦。”谢星沉愣愣地点头。
舍友思索一会儿,又补上一句:“对了,她还向我打听你呢。”
这届诗词大会的宣传力度偏大,每位评审都有专属海报,高高地悬挂在海选现场。谢星沉长相优越又年轻,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打听我什么?”
“她问,是不是只有进到决赛才能见到你。”
Chapter 8
“恭喜过关!”
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唤回谢星沉的注意力,他恍惚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视线落在时薇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期待这场决赛,正如没有人了解,在赛场上见到时薇的那一刻,他心里浓得化不开的心酸和失而复得的感恩。
进度条有条不紊地前进。
接下来,时薇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夺得了本年度诗词大赛的总冠军。
赛后,节目组特意为优秀的选手们准备了庆功宴,几位评委自然也要出席。
时薇磨磨蹭蹭地走在人群之后,她来参赛只是为了见谢星沉一面,完全没有玩闹吃饭的心思。轮到她落座时,只剩下正对着谢星沉的座位。
谢星沉端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人。时薇撇嘴,视线四处乱转,就是不肯对准他。
餐桌上的菜式满是荤腥油腻,时薇下不去口,只好对着面前的几个咸菜碟埋头苦吃。
服务员忽然推门进来,将一碟番茄炒蛋摆在时薇的面前。
酸甜的味道不住地蹿到时薇的鼻端,也惹得她的眼角一阵酸涩。
原本藏得严严实实的愤怒和委屈一下子挣脱了束缚,几乎要将时薇淹没。她扔下筷子,随意找了一个借口便逃出了包厢。
酒店的走廊上铺了厚重的地毯,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时薇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一不留神就扭到脚踝,直直地向后倒去。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反倒是等来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有很清爽的松树味道。
时薇眨眨眼,盯着谢星沉近在咫尺的脸,终于憋不住,扔出一句:“臭浑蛋,不要脸!”
没承想,谢星沉反而笑了,柔声应下:“是啊,所以,你要怎么罚我?”
时薇腾地一下从谢星沉的怀里弹出来,又连连后退几步,才站稳身体。
谢星沉握紧徒然空了的手,像是将飘荡了几年的心重新稳稳当当地抓住,再也不肯放开。
空气在两人之间下沉,没有人先开口,但也没有人先离开。
谢星沉定下心神,勉强镇定道:“你还没说要怎么罚我呢。”
时薇蓦地笑了,眼中掠过一丝自嘲。她缓步走到谢星沉的面前,直到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而后仰起头,直直地看向他隐含期待的双眼。
啪。
谢星沉猝不及防被踢了小腿,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活该!”时薇说得咬牙切齿,眼角却有水光,“我当年就想这么做,谁知道你跑得那么快。”
小腿处一阵抽痛,谢星沉却还是笑着,即便几年时间过去,时薇仍旧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装得再凶,吼得再狠,也难以掩饰她的委屈和可爱。
时薇才不管他的想法,打完人,扭头就跑,却被人从身后握住手腕,拉回原地。
谢星沉一只手扶住时薇的脖颈,另一只手将随身携带的单据塞进她的掌心:“薇薇,我不会向你道歉。因为,如果重新再来,我恐怕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时薇急得跳脚,“不要脸!”
“噓,”谢星沉眸深似海,他按住时薇的肩膀,示意她少安勿躁,“我需要时间打磨我自己,薇薇。我无法改变过去,只能面向未来而努力。”
——努力成为最适合你的形状。
世界上确实有太多的不合适,但更重要的从来都是磨合。
时薇回到家,才敢打开那一沓磨损严重的单据。几十张单据全部是汇款单,数额大小不一,但总和恰好等于当年的那笔助学金。
时薇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初谢星沉究竟在固执些什么,他只是需要时间将自己任人踩踏的自尊亲手捡起来。
“笨蛋,傻瓜,浑蛋。”时薇不断地骂人。
骂着骂着,她的脸上就淌满了泪水。还好她脾气固执,不懂放弃,也还好谢星沉拼尽全力,两个人才不至于就这样错过。
第二天,时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简单地化好妆,便往楼下冲。尽管她留学时主攻金融,却还是在回国后重新申请了有关中文的学位。
谁知,一下楼,她就见到早就在等的谢星沉。
时薇举起包挡住哭肿的眼睛,企图绕开谢星沉,快速溜走。可没想到,她往左,他也跟着往左。她往右,他也立刻跟上。
“谢星沉,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缠!”时薇气不过地喊。
谢星沉接过她手中的包,转而将一大捧玫瑰花塞进时薇的手中:“你逃不掉的。”
时薇原本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就只剩口是心非:“我才不信。”
谢星沉眯着眼睛望向时薇,宽大的手掌试探着包住她的小手,而后一点点调整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时薇半推半就地挣扎:“你别乱动。”
“薇薇,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谢星沉却忽然认真,严肃而郑重地道,“让我走到你身边的机会。”
时薇的脸颊被玫瑰花映得通红,半晌才嘀咕着说:“废话就不用问了。”
于是,谢星沉笑了,嘴角浮出笑纹,眸中的光亮是几年前的他从未有过的。时薇望住他的双眼,就像是望住全部的过往和未至的明天。
不论如何,总归是要和这个人一起向前。
这天的阳光明媚,微风卷着淡淡的湿气和浓烈的花香,接下来大概会是一个美妙的夏天。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