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泡茶教程”

文- 刘婷婷

无法标签的人

唐宋八大家之一，大文豪苏轼（苏东坡），一生传奇，一生爱茶，留下了80多首脍炙人口的茶诗。

说到苏东坡，到处都能看见他的故事，无论语文书上还是在历史书上，甚至在各种野史八卦里，他跟我们平时接触的历史人物稍有不同，其他人，不管是做什么的，我们第一印象他会有一个标签：比如说李清照、辛弃疾，是词人。冯梦龙、曹雪芹，是小说家。我们基本上都会有一个标签来理解他们。

但说起苏东坡，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苏东坡一生写了两千七百多首诗词，四千八百多篇文章，是北宋文学作品最多的文人。到南宋的时，才有个叫陆游的人超越了他。我们学生时代读的诗词，婉约派就是婉约派，比如柳永、温庭筠，这些人。豪放派就是豪放派，比如辛弃疾、陆游，这就是豪放派。还有些人，自成一体，不算哪派的，比如说李清照。但是她自己的诗词，从头到尾的风格是一样的，主题也是比教确定的，我们一眼就能辨识出来。而苏东坡，一会儿有婉约派风格，比如“千里共婵娟，十年生死两茫茫。”一会儿他又豪放了，“左牵黄右擎苍，谈笑间强弩灰飞烟灭。”一会豪放一会婉约。

如果你把他定义成文学家，不太准确。我们到处都能见到他的故事，不止是在文学领域，在三言二拍里面有苏东坡的故事，在水浒传里也有，还有各种野史段子，甚至一些佛家的小故事，都能看见苏东坡的影子。甚至还有人，杜撰过一个苏小妹的故事，喜欢专门到处给人出难题，还经常写诗嘲笑苏东坡，这些在相声里都有。

苏东坡又是一个书法家，在宋朝所谓的“苏黄米蔡”，排第一位的就是苏东坡，甚至有人说整个宋朝，他的书法就是最好！我们经常读历史的时候，也能看见苏东坡，像乌台诗案、王安石变法，后来的元祐党人碑，这里面还有苏东坡。苏东坡之所以给人们留下了这么复杂的印象，跟他一生的大起大落有关系，苏东坡一生两起，无数次落。他的性格，也从刻薄犀利慢慢变得乐天而豁达。

更特殊的是，苏东坡还是个美食家，著名的东坡四珍，是他发明的四道菜，其实他一生发明的，远远不止四道菜，比如东坡肉这些等等。宋朝的文人间，盛行“茗斗”，对茶有研究的人很多。而苏东坡对于茶，更是有他独到的见解，如何泡制、如何品饮，更是个行家里手，不仅从技艺的角度，从美学角度的品茶烹制，他也深谙此道。不得不说，佳肴和茶汤确实给了苏轼平日生活里的许多安慰。

苏轼的诗中烹茶“教程”

苏轼人生的最后一站，儋州，作诗《汲江煎茶》。与他的其他茶诗体例风格不同，这首《汲江煎茶》大量的内容阐述讲究的烹茶之法和营造烹茶之境。关于如何挑选水、水源地，如何挑选火、如何存放水，感官品味茶的煎煮过程之妙等等，都在其中：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杨万里曾经评价这诗：“一篇之中句句皆奇。”可见这篇“泡茶教程”的含金量和指导意义。

起首一句，直接点出了诗人的煎茶理论——煎茶最好要有好水源且长流不断的清水（活水）和竹木炭的旺火（活火），从而引出第二句的诗意。诗人于夜深人静时，踏着月色，提着水瓮和水瓢，到江边垂钓之处汲水煎茶。宋人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一评曰： “此诗奇甚，道尽烹茶之要； 且茶非活水则不能发其鲜馥，东坡深知此理矣。”至于“活火”，苏轼自注道：“唐人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唐人”指李约，唐代赵璘《因话录》卷二载：“兵部员外郎李约天性唯嗜茶，能自煎。谓人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

南宋诗人杨万里在欣赏此诗时说：“第二句，七字而具五意： 水清，一也；深处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钓石，非寻常之石，四也；东坡自汲，非遣卒奴，五也。”

垂钓处之水不湍急，亦非深潭，水质鲜活且较洁净。茶性发于水，人们对沏茶的水品，有较高的要求。身处偏僻的海南，苏轼不可能寻来天下名泉甘冽的泉水或文人极为推崇的雪水，他只能就地取材，并且尽量选择所在之地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水，即钓石深清的活水。首联足可见出苏轼对茶道的深谙，亦足可见出苏轼一颗清莹之心和一种随缘自适的人生态度。

颔联写月下汲水，对仗工整，想象奇绝，意味深长。月色清朗，一江春水在月光的浸染下越发显得通透鲜活。天上明月投映在水面上，正可谓千江有水千江月。在江边，苏轼用水瓢舀起水，似乎就舀起了一轮明月，这轮明月也就随着瓢里清水一起被储进瓮里。江中有月，月在瓮中，故，瓮中亦有江一解。回至家中，东坡用小水杓把瓮里的江水舀进瓦罐煎茶，似乎一条大江的支流也被分入瓦罐里。杨万里评此两句诗“其状水之清美极矣”，査慎行则评为“‘储月’、‘分江’，小中见大”，从不同方面肯定了诗人的神来之笔。

苏轼继续抒写自己在月夜里独自煎茶、沏茶、喝茶、沉思： “雪乳已翻煎脚处，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水开了，雪白的茶沫，随着煎得翻转的茶脚，漂了上来。茶水倒进茶碗里，飕飕作响，像风吹过松林所发出的松涛声。如此敏感地调用五感，欣赏烹茶之境的变化，对于现代人来说，此过程若细细体悟，也是一种心性的收敛。

荒城夜来，更长漏短，一片孤苦景象，让人伤感。而他煮茶、写诗自娱，使全诗意境凄而不怨，哀而不伤，非坡公谁有此胸襟笔力。苏轼屡遭小人陷害，仕途坎坷，但他善于借助，这一杯杯清茶，浇胸中之块垒，尽情展露其超凡脱俗的旷达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