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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银行业七十年发展足迹回顾及未来趋势研判

2019-07-29陆岷峰周军煜

关键词:银行业商业银行银行

陆岷峰,周军煜

(南京财经大学 江苏创新发展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46;江苏银行 南京分行,江苏 南京 210001)

一、引言

经过70多年的改革与发展,中国银行业取得了长足发展,完成了足够载入世界金融改革与发展史册的伟大成就,堪称“中国奇迹”。建国70年以来,中国银行业尽管发展曲折,但是总体持续向好的趋势始终未变,这得益于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和银行人的不懈追求。截至2019年第一季度,中国银行业总资产超过270万亿元,跃居世界第一位。无论是资产充足率、资产规模和质量、盈利水平等体现发展状况的硬性指标,还是管理能力、企业文化、经营理念等的企业软实力,中国银行业都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

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在以银行为主体的中国金融体系下,银行业的改革和发展关系到金融体系乃至整个经济体系改革与发展的成功与否。当前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于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经济结构的改革深化需要银行业高效跟进并提供支持。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加快,各国金融市场间的联系更加紧密。金融创新日新月异,综合经营趋势愈发明显。在这些新形势下,中国银行业正处于重要的战略转折期。知史方能明鉴,回顾历史不是为了从过往取得的成就中寻求慰藉,而是为了总结历史经验、把握历史规律,增强开拓前进的勇气和力量。因此,在新中国成立70年之际,对中国银行业发展与变迁的历史轨迹进行深入的回顾和总结,并客观总结其中的经验教训,有助于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银行业发展的有效路径,进而更好地服务于现代化经济体系。

二、文献综述

国内外学者对银行业发展与改革的理论及实践的探讨一直没有停止过,现有文献大都是从银行发展与经济增长的关系、银行发展思路和改革方法、银行转型升级的重点难点、银行未来经营趋势四个方面展开:

(一)银行发展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

对于银行业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作用,国内外学者观点基本一致。早在20世纪初期,Schumpeter就指出,运作良好的银行机构可以通过独有的信息甄别技术,识别出最具创新能力和生产力水平的企业,进而将资金通过间接融资渠道贷放给企业家,鼓励优秀企业的技术进步和扩大再生产,最终达到经济增长的目标[注]Schumpeter J A . Supplement: Economic Growth: A Symposium || Theoretical Problems: Theoretical Problems of Economic Growth.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1947, 7:1-9.。然而,银行部门经营状况恶化对经济的负面作用也是显著的。Bernanke认为银行部门的恶化,一方面会经由直接渠道影响到实体经济部门的资金来源,使得企业在日常生产经营过程中无法得到金融支持,另一方面银行危机也会将银行危机通过非金融渠道导致并延长经济衰退[注]Fuertes A M , Kalotychou E . Optimal design of early warning systems for sovereign debt cris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Forecasting, 2007, 23(1):85-100.。国内学者林毅夫和姜烨通过对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分析后发现,银行业的集中度越高,对经济增长的负面效应就越强[注]林毅夫,姜烨:《发展战略、经济结构与银行业结构:来自中国的经验》,《管理世界》,2006年第1期。。卢芹运用固定面板效应模型,选取1995—2010年的数据对中国六大区域进行研究,分析表明中小银行在银行业中的比重与经济增长显著相关,其份额上升能够促进经济增长[注]卢芹:《我国银行业结构与经济增长的实证研究》,《特区经济》,2013年第2期。。

(二)银行发展思路和改革方法的研究

2003年国有银行实施股份制改革之后,关于银行业发展思路和改革方法的选择一直是理论界争论的焦点,主要从制度层面、技术层面、治理层面,交织了宏观和微观的全方位的研究和讨论,形成了不同观点,概括来讲可分为产权改革观、市场结构观和治理结构观。

1.产权改革观。银行业产权结构改革是以产权结构理论为基础,以产权改革为主线,强调建立多元化的产权主体,厘清政府与银行之间的关系,建设市场经济体制下的商业银行。张杰较早地提出了针对国有银行改革思路的一些观点,主张国有银行的改革应当走“公司制”道路,认为国有银行的产权不清晰问题是造成其效率低下、治理松散的主要原因,通过引入现代公司治理结构和制度,有助于厘清政府与银行的关系,促使国有银行转变为市场化体制下的商业银行[注]张杰:《国有银行的不良债权与清债博弈》,《经济学家》,1997年第6期。。易纲和赵先信认为只有实施多样化股权结构和以明晰产权为基础的现代化治理结构和约束激励机制,才能真正解决由于政策性负担导致的国有银行软预算约束问题,真正过渡到以追求投资收益为主要目的,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现代化商业银行[注]易纲,赵先信:《中国的银行竞争:机构扩张、工具创新与产权改革》,《经济研究》,2001年第8期。。米建国、李扬、黄金老运用产权理论对国有银行改革路径进行了分析,认为单纯依靠增加激励的商业化改革已经无法解决国有银行经营问题,必须对国有银行实施产权改革,提出了通过股份制改革来实现产权结构多元化的建设性意见[注]米建国,李扬,黄金老:《应对WTO,推进银行制度改革》,《经济研究参考》,2002年第4期。。

2.市场结构观。市场结构观主要是把银行纳入产业组织学范畴,集中讨论市场结构与银行发展之间的关联,通过引入竞争机制和外部约束促进银行业整体效率的提高。于良春、鞠源运用结构—行为—绩效范式对中国银行业进行了统计分析,研究发现中国银行业整体集中度过高、导致经营效率低下,从而竞争约束不足,应当放开市场准入,引入外部竞争机制,提高银行业整体效率[注]于良春,鞠源:《垄断与竞争:中国银行业的改革和发展》,《经济研究》,1999年第8期。。李志赟将中小银行引入银行结构模型后发现,中小企业的信贷资源以较高的速度增长,因此建议为了与经济结构相适应,建立以中小金融机构为主体的金融体系以提高社会福利水平[注]李志赟:《银行结构与中小企业融资》,《经济研究》,2002年第6期。。林毅夫认为国有银行改革固然重要,但是从长远的角度看,提高中小银行在银行结构的比重更为重要,中小银行基于地缘优势,在收集信息上成本较低,且能够更好地监督中小企业,因此需要大力发展中小银行,以此改善银行体系结构,提高国民经济的融资效率[注]林毅夫:《金融体系、信用和中小企业融资》,《浙江社会科学》,2001年第6期。。

3.治理结构观。对于银行治理结构的研究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1999年巴塞尔协议对银行业治理结构作出了规范性要求,加强公司治理结构建设成为国际银行业的新趋势。刘明康根据OECD、BCBS的要求,提出完善中国银行业公司治理结构的建议,包括有效的内部约束激励机制、审慎的信息披露、权责利相统一的公司管理层等[注]刘明康:《为何要重视银行治理机制》,《国际金融研究》,2002年第4期。。许小年认为,国有银行改革的核心内容在于建立良好的公司治理结构,有了良好的公司治理结构,风险管理、业务发展就有了前提和保障[注]许小年:《外资与中国银行业改革》,《西部论丛》,2004第5期。。曹幸仁、赵新杰认为商业银行除了要解决与现代企业制度相匹配的激励约束机制问题外,还要解决存贷款主体、监管者与银行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注]曹幸仁,赵新杰:《国有商业银行公司治理改革问题研究》,《金融论坛》,2004第1期。。

(三)银行改革动力的研究

学术界对银行改革动力的研究比较缺乏,仅有的文献显得零散且不成体系。李稻葵认为中国银行业的改革是在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的推动下进行的,银行的运行效率直接影响到国民经济各部门的产出效率,企业的发展要求银行要以更高的效率运行[注]李稻葵:《国企改革须建立约束机制》,《21世纪商业评论》,2006第1期。。陈志武分析了20世纪初国有银行启动自身改革的根本动因,认为由于国有银行长期落后于其他领域的改革步伐,其内部问题已经积累到必须解决的程度,和国有企业改革一样,国有银行改革欠缺整体制度上的统一设计和规划[注]陈志武:《国家信用阻碍银行改革步伐》,《金融经济》,2006年第15期。。

国内外学者对银行发展与经济增长关系、银行发展思路和改革方法、银行的改革动力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取得了丰富的理论与实践成果。本文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在新中国成立70年之际对银行业发展足迹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试图找出中国银行业发展的内在动力、演进趋势以及未来发展方向,从而对70年来中国银行业的发展作出总体性回顾,以期科学把握未来银行业的发展趋势,推动中国银行业往更高的发展水平迈进。

三、中国银行业七十年发展足迹回顾

在中国国民经济体系渐进式改革的大背景下,中国银行的发展之路经历了一个长期过程。从经济体制改革的角度分析,70年中国银行业发展可分为两个大阶段:计划经济体制下和市场经济体制下的银行改革,以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市场经济体制为时间节点,在1949年至1978年的计划经济阶段,为服务“一化三改造”过渡时期总路线,中国银行业充当着 “第二财政”,承担财政出纳的任务,负责信贷资金的调配和流转[注]沈坤荣,李莉:《银行监管:防范危机还是促进发展?——基于跨国数据的实证研究及其对中国的启示》,《管理世界》,2005年第10期。;在1979年至今的市场经济阶段,秉承“必须把银行真正办成银行”的使命与责任。中国银行业在宏观经济体制结构性变迁的背景下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发展和制度变迁,对国民经济高质量发展等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具体而言,以银行业发展特征及重大事项为标志来划分,建国70年间中国银行业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

(一)计划经济下银行体系“大一统”阶段(1949—1978年)

建国初期,国际国内形势错综复杂,新中国面临内外交困的严峻形势:一方面,在国内由于国民党政府在解放战争前疯狂对工农业横征暴敛,导致工农业总产值急剧下滑,大量工厂倒闭,工人失业,通货膨胀严重,人民生活遭受极大困难[注]陆岷峰,周军煜:《金融科技嵌入商业银行生态系统的战略思考》,《农村金融研究》,2019年第2期。。据统计,建国初期我国人均国民收入只有27美元,不到亚洲国家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二,可谓是“一穷二白”;另一方面,在国际上形成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对我国实行长期的政治孤立、经济封锁和军事包围政策。为了恢复、发展国民经济,逐步完成向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过渡,党和国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初步建立起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

在计划经济时期,中国银行体制是与计划经济体制相适应的“大一统”的管理体制,各级人民银行分支行统一将吸收存储的资金上交到总行,总行根据国家总体建设计划、目标要求制定信贷计划,下发信贷指标和额度给下属分支行。随着商业信用的取消以及“统存统贷”制度的推广,国家将信用和资金结算均集中于人民银行,实现了计划经济体制下人民银行对全国资金的统一调配和管理。人民银行既是经营全国金融业务的经济组织,又承担着货币发行和机构监管的职责。当时的人民银行实施的机构监管受计划经济体制思想影响,主要是运用行政监管手段,监督全国信贷计划落实、现金库存等情况,其监管侧重于合规性,监管方式上没有太多自主权[注]陆岷峰,徐博欢:《逆全球化影响下人民币国际化不确定因素与成长之路研究》,《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9年第1期。。在计划经济时期,银行技术手段比较落后,完全采用手工操作,工作人员使用“铅字打字机”完成工作文件的编辑和修改。这种高度集中的计划管理体制尽管缺乏灵活性和主动性,但是较好地服务了建国初期经济建设计划的实施,对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具有较大的促进作用。

1958—1978年,中国经济处于 “非常态”发展时期,金融领域出现了一些不符合金融规则和经济规律的行为,导致信贷规模和资金流动失控,银行内部的指挥功能和工作系统受到冲击,中国金融工作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直到1977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整顿和加强银行工作的几项规定》,才开始对全国金融机构和金融工作进行整顿,旨在加强对金融工作的指挥和管理。自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时间内,中国金融业发展尽管道路曲折,但是依然从制度机制、资源配置和运行体系等方面,为计划经济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建立了相配套的金融体系,成为改革开放的历史新起点[注]孔艳杰:《中国银行业对外开放度测评及理性开放策略研究》,《国际金融研究》,2009年第3期。。

(二)银行体系初步建成阶段(1979—1993年)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使得中国经济格局发展了根本性改变,会议决定将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并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任务。计划经济体制被逐步打破,经济主体开始自主进行经济决策,经济体制结构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方面,国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大幅增加带来的储蓄能力提升,经济对资金的需求逐渐增长,然而“大一统”体系下是通过行政指令实现资金的调配和控制,缺乏银行本身发挥金融资金配置的基础作用;另一方面,国家财政能力迅速下降,政府可动用社会资源占总社会资源的比重迅速下降,1978—1994年,中国政府财政收入占GNP的比重由31.2%下降至12.6%,政府调配社会资源的能力大幅下降直接导致财政资金无法继续给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大一统”的银行体系不再适应经济的发展需求,经济发展需要科学的银行系统给予支持。

在这一阶段,中国银行业对经济转轨和发展的顺利进行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1979—1984年,中国农业银行、中国银行、中国人民建设银行和中国工商银行先后恢复建立,“大一统”银行体系被打破[注]陆岷峰,徐博欢:《互联网金融伦理秩序研究》 ,《武汉金融》,2019 年第5期。。国有专业银行的恢复和组建后,银行业务有了较大的拓展,经营领域逐渐扩大,尤其在“拨改贷”实施后,国有企业的流动资金几乎全部由银行统一管理,四大国有专业银行成为企业资金来源的主渠道。一方面,四家国有专业银行先后恢复和建立,在渐进式改革进程中代替羸弱的国家财政力量,为企业提供大量金融支持,确保国有企业和国民经济的正常运行;另一方面,银行体系也开始积极探索打破国有专业银行的垄断,通过体制外引导的方式建立一批小规模的新型商业银行,股份制商业银行、城市信用合作社等金融机构开始发展壮大,构成中国银行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国家对专业银行实行的企业化改革的政策重心是在外部环境和内部管理体制不变的情况下,推动银行独立经营、自负盈亏,进而调动基层银行的积极性,激发员工活力。此外,为寻求股权结构的多样化,打破国有专业银行的垄断,股份制银行相继成立。1986年国务院发布了《关于重新组建交通银行的通知》,中国股份制银行的改革与发展由此拉开序幕。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是股份制商业银行资产规模扩张期,经济效益不断增长,逐步发展成为银行业金融机构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股份制商业银行对于经济转轨期中国经济金融的改革发展,推动银行产权结构多样化、服务地方经济发展、促进银行竞争市场的形成和提高金融服务水平发挥了积极作用[注]张杰:《我国金融体制改革的演进轨迹与取向观察》,《改革》,2018年第5期。。

随着“大一统”银行体系被打破,新金融组织机构在摸索中不断建立,银行业呈现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在改革开放全面展开背景下,不同类型银行机构的出现带来了金融业务和金融工具的创新,银行经营市场化色彩逐步增强,企业化改革推动银行理清发展思路,树立商业意识,在组织架构创新的基础上寻求优化服务和产品的有益探索。总体来看,这一阶段的金融创新是外部环境和政策导向的结果,银行的业务创新建立在组织架构创新的基础之上,银行自觉的创新行为较少。1983 年,国务院正式颁布《关于中国人民银行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的决定》,从法律层面奠定了中国人民银行的央行地位,中国人民银行不再办理针对企业和个人的信贷业务,成为专门从事金融管理、制定和实施货币政策的中央银行。中国人民银行作为监管机构,对银行的监管方式也作出了方向性调整,开始从纯粹的计划性行政手段向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并存方式过渡;通过改变资金管理体制,将人民银行与国有专业银行的资金流通方式由计划分配转向信贷关系;同时对国有专业银行实施信贷审查、资产负债比例管理以及其他考核评比、行政稽查。这种基于“择优限劣”的监管方式既给予各级银行一定经营自主权,又能提高贷款的利用效率,提高银行经营积极性。然而人民银行的监管重心主要放在信贷计划的落实以及宏观调控能力和水平,监管手段以行政手段和直接控制为主,对金融秩序整顿和金融风险防控作用不大。

这一阶段,尽管对国有专业银行进行了企业化改革,银行也拥有了一定的资金融通权和信贷支配权,但是国有专业银行仍是行政化的管理体制,必须按照国家下达的信贷计划对体制内企业授信,对于四大国有专业银行的恢复、建立、分社也不是按照现代商业银行的思路进行,而是以计划经济时期的行业管理模式发展的,工、农、中、建分别在工商企业流动资金、农村、外汇和基本建设四大领域保持绝对的垄断。国家通过强有力的行政手段实现对国有专业银行的绝对控制,对体制内的产出进行金融支持,以此弥补财政能力的下降。由此,金融被异化为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财政资金,金融业被异化为“第二财政”,发挥着税收替代、财政补贴、平衡预算等多项财政功能[注]周立:《改革期间中国金融业的“第二财政”与金融分割》,《世界经济》,2003年第6期。。尽管在此阶段国有银行发展迅速,规模急剧扩大,但是由于承担了过多政策性负担,金融配置资源的基本功能并没有实现,“高增长,低效率”特征明显。随着改革的深入,国有专业银行的问题开始显现,资产状况日益恶化,不良贷款剧增,为加快国有银行商业化改革埋下伏笔。

(三)商业化改革进展曲折阶段(1994—2002年)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金融体制改革的进行,中国逐步摆脱了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形成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经济体制,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大。在这一特殊的历史阶段,国内外形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01年底,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在短暂的过渡期后将兑现开放国内金融市场的承诺。面对复杂的国内国际形势和国际市场上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们,中国银行业将接受金融开放背景下来自国际社会的冲击和挑战,沿着多层次、多样化的格局深化发展。

1993年,国务院发布《关于金融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要对金融体制进行全面改革,建立“三个体系”、实现“两个真正”[注]两个真正是指“把中国人民银行办成真正的中央银行、把专业银行办成真正的商业银行”。。1995年,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为银行商业化改革提供了法律保障。截至2002年底,中国已经形成了以中国人民银行为中央银行,4家国有独资商业银行为主体,3家政策性商业银行、10家股份制商业银行、111家城市商业银行、523家城市信用社、38153家农村信用社和158家外资商业银行组成的庞大的银行体系[注]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03)。。此外根据2002年7月《银行家》杂志公布的数据,中国当时已经有15家商业银行进入全球1000强,其中国有五大商业银行进入前100强。

国有专业银行为保证经济转轨的顺利完成和国民经济的顺畅运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良贷款余额巨大,资本充足率低,然而经济绩效低下。为了改善国有专业银行的经营状况,我国从1994年开始采用两步走的方式推行国有专业银行商业化改革,第一步:1994—1997年,把国有专业银行转变为国有独资银行,实现政策性金融和商业性金融相分离。把国有银行转变为具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并承担相应的民事义务的自主经营、自担风险的商业主体。第二步:1997—2002年,改革重点是化解国有独资银行风险[注]张杰:《注资与国有银行改革:一个金融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经济研究》,2004年第6期。。国有专业银行为经济转轨的顺利完成和国民经济的运行付出了巨大的改革成本,巨额不良贷款逐步暴露,风险日益加大,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发生也使得国有银行面临的风险更加突出。1998—2002年,国家为化解国有银行风险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为国有商业银行补充资本金并剥离不良贷款:首先由财政部发行2700亿元特别国债为四家银行注资,然后由新成立的华融、东方等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开展大规模的不良贷款接收工作,累计剥离国有商业银行不良贷款2.69万亿元;此外,还通过取消贷款规模限额控制、精简机构和人员、强化法人管理等方法推进国有银行商业化改革。这一阶段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银行的资产质量和资本充足率,增强了抵御风险的能力,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由于政策性负担导致的国有银行预算软约束问题。2000年和2001年,国有银行剔除政策性剥离因素后,不良贷款率分别达到了55.11%和49.29%,国有银行的不良资产已经超过其自有资本,实质上已处于“技术性破产”状态[注]谢平:《四大银行不良资产宜自己消化》,《中国经济快讯》,2002年第19期。,至此,国有商业银行的改革陷入困境。

经过前一阶段的组建和发展,股份制商业银行已经成为中国银行体系的新生力量。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也并没有影响到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前进步伐,反而成为其加强公司治理、健全内部管理的良好机遇,股份制商业银行取得良好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经营业绩表现良好。资产规模大幅增加,1997年和2002年股份制商业银行的资产规模分别为7511.6亿元和22454.1亿元,占银行业金融机构总额的比重也从4.8%提升到9.5%。在盈利水平方面,2003年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净利润总额达到89.21亿元,占比超过25%。在资产质量方面,股份制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为1877亿元,不良贷款率为7.92%,同期中国银行业不良贷款整体为17.8%[注]数据来源:《中国金融统计年鉴》(2002)。。二是金融产品创新速度加快,信息化程度高。相比于国有大型银行,股份制商业银行规模小、体制灵活、创新能力强,不仅在存贷汇等传统业务上实现与业务结构多元化和产品多样化,在银行卡、理财业务、信用卡支付等新兴领域的发展也十分迅速。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快速崛起与其重视金融系统信息化建设分不开,在这一阶段,主要股份制商业银行已经基本实现了管理支持系统的信息化。三是强化公司治理,完善经营管理体制[注]张俊喜:《银行监管的组织架构研究》,《金融研究》,2001年第12期。。在人民银行的督促与支持下,股份制商业银行在公司治理结构上付出了大量精力,通过修订公司章程、完善组织架构建设、增设专业委员会、引入外部独立董事监事等操作规范公司治理结构并提高内部管理的有效性和专业性。与此同时,各股份制商业银行开始积极谋求上市,在1998—2003年间先后有四家股份制银行在上交所上市,接受社会各界监督,增强了资本质量,提高了经营管理水平。

在金融机构企业化、金融产品多样化、金融操作电脑化的时代要求下,商业银行金融创新的动力更加充足,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平台建设迅速推广,为高效率的管理体制和金融创新提供有力支撑,银行业开始对提供的产品是否符合微观市场实际需求进行深入思考,并开展了大量探索和尝试。由于这一时期金融创新缺乏原则约束和理论指导,部分金融创新活动带有很大盲目性。金融创新行为既为银行业提供了更多发展动力,也积聚了大量风险,形成正反两方面经验。在这一阶段银行监管体制也进行了重大调整,以往银行监管主要强调对资产规模和资金流向上的监管,一系列金融风险事件的发生使得党中央认识到整顿金融秩序,防范金融风险的必要性,监管核心转变为风险监管,逐步取消国有银行贷款规模的限制,全面推行资产负债管理和风险管理。在此基础上监管部门开始对全国各类金融机构开展全面检查工作,对金融机构资产质量、盈利状况、内部控制、合规情况进行大检查,通过注资、收购、破产倒闭、清退等方式对大量违法乱办的金融机构进行清理整顿,建立了一整套涉及银行管理各个方面的法律体系,如《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在市场准入、高管人员资格管理等方面出台了一系列更为严格和具体的准入监管制度,体现了党和政府采用市场化手段规范其运营的决心[注]胡援成:《国有商业银行改革过程中的经营效率评价》,《经济与管理研究》,2006年第5期。。

(四)股份制改革红利释放阶段(2003—2013年)

2003年后,伴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中国进入了又一个快速增长周期,GDP总量在绝大部分年份保持两位数增长,市场环境宽松,流动性充足,M2增速也维持在高位。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推出的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使得商业银行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反而享受了盛宴。国内良好的宏观经济条件为商业银行的快速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实现了资产规模和利润的快速扩张。在这一阶段,中国银行业实现了高速发展,资本质量、不良贷款率、流动性比例、盈利水平等指标持续向好,逐步与世界一流银行缩小差距,甚至赶超国际先进银行,这些良好表现正是改革红利的释放结果。

国家推动商业银行新一轮改革选择了存量调整和增量改革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2002年召开的中央全国金融工作会议明确把国有银行改革作为全国金融改革的重中之重,按照现代商业银行制度对国有银行进行股份制改造,优化产权结构,减轻政策性负担,实现国家信用推出,把国有银行办成一般意义上的股份制商业银行。改革分为三个步骤:首先,运用国家资源为银行减负,通过核销、注资、发债等方式对国有银行进行财务重组,彻底甩开历史包袱。四家国有银行先后完成股份制改造,再公开上市,成为公众持股银行,接受社会监督;其次,按照《公司法》和《商业银行法》等法律法规要求搭建公司治理架构,有力提升了公司治理水平和经营管理能力;第三,各家银行根据自身情况和经营范围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者,以“引资”为纽带,从国外引进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从而打破国有银行产权结构的单一性,更好地完善了内控机制,强化公司治理能力。改革完成后,国有银行的经营业绩显著提高,公司治理结构也更加完善和合理。主要表现为资产质量上升、盈利能力增强、不良贷款率下降,与此同时,国有银行也迅速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截至2013年末,四家国有银行的总资产达到了62.71万亿元,是2003年总资产的4倍之多;另一方面通过进一步丰富市场主体,优化银行体系结构,提高银行业竞争度,推动市场化的商业银行体系建成[注]徐阳洋等:《大数据背景下政府宏观调控方式优化研究》,《西南金融》,2019年第1期。。自2003年以来,中小银行进入了黄金发展期,股份制商业银行规模不断壮大,市场占比和机构数量呈井喷式增长,在银行业金融机构资产占比也不断提高。通过引进机构投资者,股份制商业银行既补充了资本金,又提高了股权分散度,打响了在国内外的知名度。与此同时,股份制商业银行注重技术的创新和引进,金融产品不断推陈出新,收入结构持续优化,市场价值受到广泛认可。城市商业银行通过加强风险管理处置历史遗留问题、引进战略投资者、扩充资本金、跨区域增设分支机构等方式实现了快速发展。城市商业银行的机构数量不断增多、公司治理结构日趋完善,逐渐从效益不佳、风险突出、基础薄弱的弱势金融主体转变为竞争力强、特色鲜明、经营种类齐全的区域性商业银行,成为中国金融体系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注]陆岷峰,陶瑞:《商业银行高额利润现象的平抑对策》,《财经科学》,2012第5期。。

2006 年,国务院签发《外资银行管理条例》,这标志着中国银行业对外开放时代的来临。外资银行通过自设机构扩张和投资入股中资银行两种策略,积极进入中国市场。中国政府也在积极兑现入世承诺,逐步放开外资银行外汇业务、放宽外资银行从事人民币业务的客户和地域范围。

随着金融市场建设日趋完善、金融交易市场产品日益丰富以及银行业对外开放工作的不断推进,商业银行金融创新工作具备更加广阔的空间和更加完备的手段。金融创新成为商业银行满足市场基本需求、提升核心竞争力、降低经营风险的重要发展路径,商业银行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迅速丰富起来,客户享受银行服务的便捷性大大提高,单一的银行服务方式正被开放、灵活、多样化的服务模式所替代。进入新世纪以来的金融创新已经呈现出与传统金融创新显著不同的一些新特性,金融创新活动已经不仅立足于技术层面的改进与发明,而是成为商业银行能否适应新环境,并通过自身改造和进化保持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所在。

2003年,银监会的成立标志着中国“一行三会”金融监管体制的初步建成,分业监管体制正式确立。中国银行业参照《巴塞尔协议》完善经营管理体制,监管体制逐渐与国际接轨。银监会成立后,制定了一系列服务中国国情的银行监管改革措施:一是逐步健全银行业监管体系法律法规建设,围绕资本监管、风险管理和内部控制等内容制定一整套审慎监管的规章和制度;二是明晰银行监管的整体目标,强调维护金融稳定和金融秩序,同时鼓励银行业务创新,提高银行业整体竞争力;三是完善银行监管的手段和方法,秉承非现场监管为主、现场监管为辅的监管理念和方法,开始综合运用新一代信息科技手段,实现从一般行政性管理向多种手段协调配合监管转变。

(五)经济新常态下的转型与发展阶段(2014年至今)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南考察时首次提出“经济新常态”概念,这是总书记对当时中国经济发展态势作出的准确判断。进入新常态后,中国经济社会呈现增速放缓、结构调整、创新驱动三大特征:一方面宏观经济增速开始放缓,中国经济经历了近三十年尤其是2003年以来近十年的双位数的高速增长,近年来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发生转折、减弱的趋势,经济结构性问题凸显,宏观经济政策发生改变,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不可持续问题逐步显现,宏观经济在中长期将面临经济中低速增长的局面;另一方面,国际经济环境不稳定性因素集聚,中美贸易摩擦反复发酵,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势力抬头,由金融开放带来的外源性风险对我国经济体系的稳定性与安全性的影响愈发突出[注]何永清:《经济新常态下商业银行转型发展策略研究》,《征信》,2016年第5期。。

对商业银行来说,这种外部环境的变化势必会对其经营和发展产生压力和挑战。首先,金融风险逐渐暴露。银行经营有典型的顺周期性,在经济高速增长期,经济增长带来的行业景气提高了企业贷款的获得性,作为抵押品的资产价格上升使得企业可以获取更多贷款,从而导致更高规模的扩大再生产,银行营业收入也相应增加;相反地,在经济下行期,实体经济低迷使得企业获得贷款困难,作为抵押品的资产价格下降,企业的投资积极性受挫,银行的盈利能力和风险补偿能力减弱。在经济高速增长期通常会带来风险的大量积累,风险往往会在经济下行期集中暴露,冲击银行经营和经济稳定。从2011年四季度起,中国银行业结束了2007以来的不良贷款双降趋势,不良贷款开始反弹,此外银行系统性风险持续在高位徘徊,特别是2011年之后中国银行业的系统性风险又出现了高期峰,分别集中在2012年2—9月以及2014—2018年[注]陆岷峰,周军煜:《数字化小微金融发展的战略研究》,《北华大学学报》,2019年第2期。。其次,随着利率市场化的深入推进,银行存贷利差逐年缩小,净利息收入在收入结构中的占比下降,在负债端利率市场化意味着银行的资金成本将上升,商业银行将面对更加激烈的同业竞争。此外,利率市场化的推进使得利率波动幅度和频率也将提高,利率期限结构更加复杂,银行为获得更高的收益而提高风险偏好,进一步加大信用风险和流动性风险,对银行抵御风险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

近十年来,金融创新已经成为中国银行业可持续发展新动能的重要战略支撑点[注]刘秀光:《实施金融监管与鼓励创新的平衡问题——政策目标和经营目标的统一》,《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在经济下行、金融强监管、人口老龄化的宏观大环境下,以往驱动银行业高速发展的货币政策、制度红利、人口红利正在逐渐消退,商业银行发展出现内生动力不足的局面。以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金融科技为工具有效解决商业银行在日常经营过程中存在的动力不足的问题,促使商业银行从“经营资金”的金融产品和服务的提供者转向“经营数据”的数据驱动银行。新时代商业银行的发展动能从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商业银行主动拥抱金融科技,借鉴金融科技产业创新思路,或通过已有部门信息科技部或成立金融科技子公司的方式,自行研发创新金融技术及产品[注]杨亮等:《我国经济金融化的形成逻辑、风险问题与治理路径》,《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第2期。。各家银行不仅加大自身的科技研发投入,而且广泛开展与金融科技公司的合作,合作模式更加多样化。银行通过与各利益相关方深度合作,互利共赢,拓展其服务覆盖面。

为防范我国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对应急事件作出快速反应,解决由于监管职责不清晰、交叉监管和监管空白等造成的金融乱象频发、监管套利问题,2017年召开的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强调要加强金融监管。协调、补齐监管短板,并决定设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2018年召开的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方案明确提出将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和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的职责整合,组建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作为国务院直属事业单位。金融监管体制由“一行三会”转变为金融稳定委员会与“一行两会”共同组成的新架构,短期内加强微观审慎,保障个体金融机构运行稳定,符合防范风险、服务实体经济的主基调;从中长期来看,有利于加强宏观审慎监管,保障宏观金融环境稳定,为中国银行业真正走向市场化、国际化打下坚实基础[注]陆岷峰,季子钊:《居民杠杆率对中国经济增长及房地产发展水平的影响研究》,《金融理论探索》,2019第2期。。

四、中国银行业七十年发展经验总结

基于对中国银行业70年各个发展阶段的回顾,不难发现中国银行业的发展之路与经济体制改革密不可分,与中国经济市场化进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体而言,中国银行业经过70年的发展,经历了企业化、商业化、股份制改革,基本上建立了完备的社会主义市场化商业银行体系,这是一个内在连贯的逻辑过程。历经70年改革,中国银行业始终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走出了一条独具中国特色的商业银行市场化改革道路,其中有很多值得总结的经验。

(一)经济稳定增长是商业银行持续发展的基础

国民经济运行与商业银行发展唇齿相依,同频共振。商业银行发展的根本动力来自实体经济的投融资需求和服务需求,商业银行的基础职能是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即通过吸收社会闲散资金并通过相关渠道投放到相关领域,实现资源的合理分配,促进经济发展。作为经营货币的特殊机构,银行业的发展与国民经济运行发展密切相关,中国银行发展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双向因果关系,呈现良性循环[注]陆岷峰,徐阳洋:《构建商业银行与民营企业共同发展的基础》,《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经济水平与商业银行发展具有同步性,建国70年来,中国银行业和国民经济基本上同步经历了从弱到强的演变进程(见图1),正是因为实体经济的发展壮大,中国银行业才真正稀释并化解了困扰多年的不良贷款和政策性负担,最终在市场经济改革推动下形成了多层次的银行体系和多样化的银行功能。一方面,作为国民经济发展的“晴雨表”,商业银行规模扩张较GDP增长更为显著,银行业金融机构资产总额与GDP总额具有同步性;另一方面,国民经济的持续增长带动了商业银行业务的快速扩张。事实上,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不仅为商业银行的快速增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更为商业银行优化业务结构、调整战略方向、提高核心竞争力提供了广阔的平台。

图1 2004—2018年银行业金融机构资产总额与GDP总额变化趋势

当然,银行业的发展同样推动着国民经济的快速增长,中国银行业的稳定发展给经济社会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建国初期,中国经济发展处于十分艰难阶段,资源禀赋和金融动员能力根本无法满足重工业优先发展的目标,国家通过单一的金融产权形式控制了银行体系,把有限的资金配置到符合国家发展战略目标的企业和项目,各家银行根据国家总体建设计划、目标要求制定信贷计划,下发信贷指标和额度给下属分支行,保障经济发展的资金需要。在经济转轨时期,国有银行代替羸弱的国家财政,为公共部门和国有企业提供大量金融支持,承担了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民经济正常运行的政策性负担。进入21世纪,中国经济进入快速增长周期,与经济增长相匹配的银行信贷金融体系给经济高速增长起到了决定性的驱动作用,经济总量的快速增长带动了社会融资需求的迅猛增加,而社会融资需求中的60%以上都是通过银行贷款得以实现。此外,银行体制改革也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计划经济体制下“大一统”的银行体系,到改革开放后市场化经济体制下各类商业银行全面改革和发展的银行体系,中国商业银行的变革不仅与市场化经济体制相适应,而且为经济转轨和改革发挥了重大作用。

(二)发展是商业银行生存壮大的基础

发展总会伴随风险,不发展会面临更大的风险。70年中国银行业发展壮大的历程完美诠释了这一点。总体而言,中国银行业在发展过程中持续向好的趋势没有变,净利润持续上升,不良贷款率持续下降(见图2)。建国初期,中国银行体制是与计划经济体制相适应的“大一统”的管理体制,整体规模较小,主要是通过资金划拨和流转,为体制内的产出进行金融支持。随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将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以及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任务,中国银行业逐渐利用经济体制转轨的重大契机,建立起一大批股份制商业银行、城市信用合作社等新型金融机构,现代商业银行体系初步形成。在国有商业银行的商业化改革陷入困境,不良贷款率和余额巨大的形势下,中国银行业借助国家财政力量以自动核销、剥离的方式处理巨额不良贷款,同时果断抓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良好机遇,引入境外战略投资者并引导公开上市,成功解决困扰国有银行多年的问题。伴随着宏观经济环境持续向好,中国银行业实现了高速发展,资本充足率、不良贷款率、流动性比例、盈利水平等指标持续向好,逐步与世界一流银行缩小差距,甚至赶超国际先进银行。在经济新常态阶段,中国银行业利用新科技手段赋能发展,金融科技大潮既有效挖掘了商业银行的优势,又给商业银行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增长点,有效解决了经济转型期间商业银行发展动能不足的问题。可以说,发展构成了商业银行生存的生命线,只有保持不断发展的强劲势头,才能解决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才能增强银行核心竞争力。

图2 2004—2018年商业银行净利润与不良贷款率变化趋势

(三)风险管理是商业银行经营的核心要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是金融工作的根本性任务。中国的金融改革既是金融深化的过程,又是风险防范的过程。从历史上看,每次银行业改革都伴随着经济的调控或经济增速的放缓,而每一次银行改革的重点都是对风险的防控和消除,国有银行的企业化、商业化、股份制改革都伴随着对风险的消除和防范。经济与金融的发展之所有周期性,是因为风险的产生和积累具有周期性,风险程度积累超过阈值,金融危机就会爆发。为了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经济金融部门需要作出相应调整,因此对金融调整时机的把握也就是对金融风险的正确把握[注]徐博欢等:《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背景下发展微型金融机构研究》,《西南金融》,2019第4期。。

中国银行业对现代风险管理的关注始于20世纪90年代,在亚洲金融风暴和国内银行不良资产积累的背景下,开始确立风险管理的理念,并开始注重风险和资本充足问题。然而由于对于风险管理的理念尚不清晰,政府的隐性担保使得风险管理发展缺乏实质性推动。在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开放后的国际竞争压力对国内银行的风险管理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在这一背景下,中国开始启动国有银行股份制改革,促使银行组建现代化的风险治理结构,在组织架构和人员安排上为风险管理工作奠定基础。2007年,中国大型银行正式开启对巴塞尔协议的实施并开始全面建设风险管理体系,同时,风险计量工具的发展、信息系统的建设和人才队伍的培养使得中国银行业风险管理能力取得突破性进展。随着经济发展步入新常态,中国银行业风险管理逐步与银行经营业务相融合,金融风险管理迎来了历史性飞跃,由监管推动改为市场导向,金融创新将与风险管理协同发展,银行业开始回归风险经营的核心要义[注]陆岷峰,马经纬,汪祖刚:《“精准扶小”政策顶层设计探究——基于现有扶持中小微企业若干政策的述评》,《长春市委党校学报》,2019 年第3期。。

(四)改革创新是商业银行发展的根本动力

70年来,通过改革创新,中国银行业得以从旧的经营体制和管理模式的束缚中逐步解放出来,按照市场化原则发展,其中制度创新更是激发银行发展活力的重要引擎。回顾中国银行业改革过程,既没有可以效仿的成功案例,也没有现成的模式可以遵循,改革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在经济转轨阶段,中国面临着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世界性难题,其中有在转轨过程中迷失方向最终付出较大成本的例子。在国家财政状况紧张的形势下,通过国有银行这一特殊的制度安排来对特殊时期的经济发展提供金融支持,尽管当时的国有银行制度与现代商业银行制度相差甚远,但是这种制度创新是十分有效且必要的。如果当时国有银行按照理性经济人的原则分配社会资源,那么羸弱的财政能力就得不到快速弥补,作为国民经济支柱的国有企业就得不到贷款支持,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正是在这一特殊的制度安排下,中国保持了价格稳定和经济的稳定增长,为后来的改革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然这种特殊的制度安排带来的内化成本必然会集中体现,随着改革的深入,国家创造性地通过国家资产负债表,动用外汇储备为国有银行注资,通过财务重组自动核销和市场化剥离的方式处理巨额不良贷款,引入境外战略投资者并引导公开上市,构建起现代商业银行治理体系结构,使得国有银行不仅甩掉了沉重的历史包袱,更由此蜕变成内控严密、公开透明的现代商业银行[注]周慕冰:《关于做好新常态下银行监管工作的几点思考》,《金融研究》,2015年第7期。。银行业发展的成果归功于党中央和国务院的正确领导、英明决策,这是70年中国银行业取得良好效果的重要保障。

(五)技术进步改变商业银行的形态和本质

技术进步从根本上重塑了银行的业务流程、组织架构和产品体验。在风险管理方面,传统银行通过信贷员线下定期访问客户来了解企业,基于“老三表”(财务报表、税表、存货表)和“新三表”(水表、电表、工资表)等结构化数据评估企业风险,决定是否放贷。信息技术驱动下的风险控制可以利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充分挖掘客户信息、产品交易信息等领域的风险数据,在此基础上建立风险控制模型,对资产负债业务实时监控,接近风险阈值时及时报警,为风险控制管理者提供决策依据,使风控机制更具有预先性和实用性,最终降低由于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成本;在产品设计方面,基于大数据对客户设置标签,进行分组,使得产品向“个性化、差异化、定制化”方向发展,改变了以往金融产品千篇一律的局面;在网点渠道方面,客户以往需要去银行实体营业网点办理业务。虽然银行网点体系覆盖范围比较广,且大多在用户的生活半径之内,但其服务能力也受到了时间和空间的物理制约。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银行服务入口从“场所驱动”逐渐过渡到“场景驱动”,网上银行、手机银行等线上渠道拉近银行与客户之间的距离,极大提高了客户办理业务便捷度;在服务工具方面,传统银行业主要经营企业及个人的存、贷、汇业务,业务种类稀缺,客户的金融服务需求与银行产品供给产生较大的缺口,随着信息技术的推广,商业银行金融产品得到极大的丰富和发展,服务工具创新覆盖衍生品、消费金融、ABS等诸多领域,一些银行还通过和第三方公司展开合作,建立数据共享、场景融合的金融生态圈,使得客户可以轻松享受第三方公司提供的服务,极大拓展银行的服务范围,未来银行服务将朝着场景化、虚拟化、云端方向进化[注]徐博欢等:《金融劣根性的内涵、表现及治理对策》,《河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六)对外开放为商业银行发展提供新机遇

一方面,通过引入境外投资者,中国银行业资产质量的国际影响力有显著提升,外资参股中国银行业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96 年亚洲开发银行参股中国光大银行。2005年,国有商业银行开始广泛引入战略投资者,由此打开了外资进入中国银行业的大门,中国商业银行通过多种形式积极利用境外资本,规范法人治理结构、改善经营管理、提高盈利能力和风险控制水平, 激发了行业效率提升的正向效应。另一方面,外资银行通过在华自设机构,进一步丰富了中国银行业的市场结构,截至2017年底,外资银行在华营业性机构总数达到1013家,近15年来增长约5倍,年均增速达13%。外资银行为中资企业以及国内高端客户提供了优质的金融服务,在特定领域形成了独特的竞争优势,通过引入外资银行有效地提升了中国银行体系的经营效率[注]陈卫东等:《中国银行业对外开放:发展、影响与政策》,《金融监管研究》,2018年第10期。。

此外,不断完善、优化、科学的监管体制,银行业始终坚持服务实体经济“初心”[注]陆岷峰,徐博欢:《关于资金逐利性与资金调控方式的研究》,《北京财贸职业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坚持正确的市场定位,实行特色化、差异化、国际化、综合化经营,切实加强人才队伍引进,强化企业文化建设,完善内部控制制度,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等都是我国银行业持续发展的成功秘笈。

五、中国银行业未来发展趋势研判

回顾建国70年银行业发展足迹,中国银行业不断探索行业发展规律,实现了整体实力持续增强,形成了符合中国特色的运行格局。如今,随着国内外经济金融的深度融合,经济发展方式的变革转型,我国银行业将沿着“一改革两开放”[注]一改革两开放是指“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开放银行、银行业对外开放。”的趋势纵深发展。”

(一)深入推进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金融制度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基础性制度,当前的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于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抓手,旨在调整经济结构,促使要素实现最优配置,提升经济增长质量。作为整体经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有机组成部分,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将是中国金融改革和发展的新方向。商业银行作为金融业的主体成份,其结构性改革成功与否直接影响到金融供给侧结构改革的效果。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点解决金融结构性问题,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构建多层次、广覆盖、有差异的银行体系。尽管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种类繁多、覆盖面广、增长速度快,但是在经营同质化问题依然突出,商业银行之间在经营模式、市场定位、服务对象、产品体系等方面的同质性程度偏高,尤其是城市商业银行、村镇银行等肩负普惠金融使命的金融机构,逐渐偏离成立之初的市场定位,过度追求发展速度和规模扩张,这种竞争模式和行业格局不仅难以满足经济发展对金融服务的多元化需求,而且会造成相关金融领域的过度竞争,使得金融供给和实体经济需求错配,不利于金融服务质效的提升。为此应当对国有大型银行和中小银行进行差异化监管引导,对其业务范围进行适当区别、固化,引导其回归设立初心和市场定位,培育中小银行的核心竞争力。放开微型金融机构市场准入机制,大力发展微型银行、社区银行、特色品牌银行等专营化、特色化机构,开展具有鲜明特色的专业化服务,进一步扩充和完善我国银行体系。二是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积极开发个性化、差异化、定制化的金融产品。近年来,我国金融产品“非标”趋势十分明显,但由于监管真空和重叠监管并存,再加上资本市场的杠杆融资推波助澜,使得中国银行业在资产管理和理财业务方面积聚了较大风险。在这种情况下,应引导资金由表外回到表内,由场外回到场内,杜绝多层嵌套,由资本市场回到银行资产负债表中,使得产品向“个性化、差异化、定制化”方向发展。三是要增加中小金融数量和业务比重,改进小微企业和“三农”金融服务,选择那些符合国家产业发展方向、主业相对集中于实体经济、技术先进、产品有市场、暂时遇到困难的民营企业给与重点支持。

(二)打造“平台+生态”的开放银行

未来银行服务入口从“场所驱动”逐渐过渡到“场景驱动”,现代商业银行的服务模式多是流程式服务,在具有开放化、平台化、生态化的数字经济时代,打造“平台+生态”的开放银行将是商业银行的转型方向。开放银行把金融和各行业连接起来,构成一个开放合作、场景融合、数据共享的生态圈[注]陆岷峰,周军煜:《以九家上市银行为例看物理银行向开放银行进化趋势》,《中国银行业》,2019年第4期。。在这种模式下,银行、第三方机构和客户被彼此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银行和第三方合作伙伴结合双方的优势资源,加快产品的创新速度,形成“金融+政务”、“金融+医疗”、“金融+教育”等各种跨界服务,例如江苏银行利用API开放平台,已经打造涵盖智慧出行、教育平台、财富管理、民生缴费、医疗保险等各项服务的金融生态圈,开放产品和服务,嵌入到各个合作伙伴的平台上,有效满足了客户的各类金融服务需求(见图3)。

资料来源:根据江苏银行年报、公开资料整理。

在打造的开放银行生态圈中,一方面银行将其提供的金融服务无缝嵌入到实体经济中,实现了服务边界的扩张和价值链的重塑,扩大了服务的受众用户,成为营业收入的新来源。首先在获客渠道方面,银行通过和第三方合作伙伴搭建的生态系统,把业务渗透到更多商业领域,在实现数据共享的同时深挖潜在客户,扩大金融服务的获客渠道和来源。其次在数据共享方面,通过API实现的合作模式对接可以深入获取客户的行为数据和消费信息,可以更加精准地形成客户画像,个性化定制金融服务,增加客户粘性;另一方面对于客户来说,仅需通过单一的访问渠道即可以获得更多产品和服务的端对端优质体验,提高了客户服务体验和便捷度。

(三)继续扩大银行业对外开放

近期,银保监会释放出继续扩大金融开放的政策信号,拟推出12条对外开放新举措,将按照内外资一致的原则,同时取消单家中资银行和单家外资银行对中资商业银行的持股比例上限。为了更好地发挥对外开放对中国经济增长的正效应,引导外资银行加大在华扩大业务范围,中国应当加强与外资银行的监管沟通,努力创造公平的市场环境和有序政策环境。总体上看,在取消外资持股比例等一系列限制的背景下,外资银行将会在中国银行业占据更大的市场份额,并在特定业务和区域上继续保持较强的竞争优势[注]陆岷峰,周军煜:《金融开放加大背景下我国外源性风险状况研究 》,《天津商业大学学报》,2019 年第3期。。未来外资银行将充分发挥在“一带一路”基础项目建设和优化产权结构上的优势,鼓励他们服务“走出去”企业和“一带一路”建设沿线的重大项目。要引导外资银行在对特定区域重点战略项目的支持力度,支持科技创新性和绿色环保企业的发展。引导外资银行加大在上海地区的投入,为打造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发挥积极作用。要鼓励在华外资银行开展对实体经济增长拉动效应明显的简单业务,加强对外资银行从事复杂业务的监管[注]徐阳洋:《老年投资行为轨迹特点及健康投资对策研究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9 年第3期。。未来中资银行应当与外资银行开展全方面多层次的合作,中资银行应当帮助外资银行拓展国内市场,夯实客户基础,解决与本地企业信息不对称问题,引导外资银行增持或收购部分规模适中、业务结构简单、股权分散的中小型银行,帮助他们改善公司治理、提升经营效率;中资银行在产品创新、业务综合化发展、风险管控、组织管理等方面向外资银行学习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强化相互合作、交流,实现“境内中资帮外资,境外外资帮中资”,实现优势互补、收益共享。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只有顺应历史潮流,积极应变,主动求变,才能与时代同行。进入新时代,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社会主义事业是在承前启后中向前推进的,中国银行业70年成功发展历程,是全体金融人在党中央、国务院的正确领导下,集银行人的智慧,走出的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符合中国国情的金融成长历程。回顾历史不是为了陶醉在过往取得的成就之中,而是为了总结历史经验、把握历史规律,增强开拓前进的勇气和力量。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引下,中国银行业还需要作出更大的贡献,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 “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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