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理发师

@陈 谌

老余的理发店开在小区里的一个杂货铺旁，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这家理发店在我老家远近闻名，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老余是个盲人。

盲人当理发师，这件事情在一般人看来简直有些不敢想象。然而去老余那儿理过发的人都知道老余高超的技术，到他店里只要告诉他想剪什么样的头，他便让你坐下，利索地给你围上围布，之后只要大致摸一下你头发的长度，就马上开始动手了。只见他的双手在你的头上熟练而敏捷地上下舞动着，头发也随之纷纷落地，不一会儿工夫，你想要的发型就剪好了。

老余一辈子没结婚，仅有这样一家小理发店维持生计，这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也没人想去打听。

前段时间回老家我特意去老余的店里剪了个头。

“那个，帮我剪短就好了。”因为一时想不到要剪个什么头，我就这样对老余说道。

“好的，小伙子很久没有来我这儿剪头了吧？”老余问我道。

“是的，您怎么知道的？”

“我剪过的头发，手上的感觉差不多都记得，而且听你口音，也像是个本地人。”

“您真厉害，我小时候经常在您这儿剪头。”我笑道。

“现在老啦，手脚不如以前灵便啦。”说罢老余拿起剪刀和那把已经旧得有些发黑的牛角梳帮我剪了起来。

剪完后，见时间还早，也没有客人，我便坐在店里和老余聊起了天，我问老余当初是怎么当上理发师的，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练剪头应该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吧。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老余长长叹了口气，无神的目光盯着远方，好像陷入了深思，“虽然眼睛不好，但其实二十多年前我并不算真的瞎，我模模糊糊还是能看见点东西的，一个人的大概轮廓还是依稀可辨的。”

听了这话我不禁有些震惊，因为老余当年打出的招牌就是“盲人理发”，他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彻底的盲人，大家也是出于对一个完全丧失视力的人理发理得那么好的好奇，才来他的店里想一看究竟的。

“有一年店里来了一个姑娘，她家人陪着她一起来的，这个姑娘头发很长很漂亮，长得似乎也很标致，只是我在给她理发的时候，她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好像特别害羞的样子，后来她经常来店里理发，但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老余说道。

“她是个聋哑人？”我问道。

“不，她是个哑巴，但是不聋，能听见别人说话。”

老余说，他很想认识这个姑娘，但是他无法去和她交流，因为老余既然对外宣称过自己是个彻底的盲人，就算能和这个姑娘说话，也肯定是不能看见这个姑娘给他打的手语，所以他只能把这份喜欢默默地埋藏在了心底。他说自己每次给这个姑娘理发都很开心，只要触摸到这个姑娘柔软的头发，他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而每当傍晚时分老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休息的时候，那个姑娘偶尔会路过这里悄悄坐在老余的身边陪他一会儿，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默默陪伴着，直到夕阳将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才起身离开。老余说，每次姑娘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会心跳加速面颊发烫，然而那时的他却只能努力掩饰起自己的喜悦，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缓缓抽着烟，望着远方，毕竟作为一个完全的盲人，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呢。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老余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姑娘嫁人了，她最后一次来店里剪头发是在那半年之后，家人让他给她剪一个短发，因为姑娘那时已经怀孕了。老余说他那次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剪完的了，只记得当姑娘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在自己手中被剪断落地的时候，自己和她之间的缘分也已经被丝丝斩断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那后来呢？”

“那天剪完之后，姑娘偷偷塞给我一封信走了，后来让人把信念给我听，我才知道那姑娘原本也是喜欢我的，但她以为我是看不见的，才选择嫁给了别人，毕竟盲人和哑巴之间如何才能有交流呢，一个看不见只能听，一个不能说只能比画，就像彼此隔绝在两个世界里的人。”说到这里老余有些哽咽了，他浑浊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里面似乎有一丝淡淡的血色。

“这也是我后来成为一个真正盲人理发师的原因，哭了三天后，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惩罚，同时也是一种救赎，毕竟，当你工作时不再从镜子中看见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所有污浊时，指头上的活儿才会更加精细起来。”

走出老余理发店的时候，我的头发很清爽，心情却无法轻松起来。的确，头发剪短了终归还会再长，再大的伤口也终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合，然而两鬓的斑白，却再也无法追回那散落一地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