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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2019-07-27陈十

延河 2019年7期
关键词:李俊

陈十

李俊德

花家尖派出所副所长李俊德将自己关在一楼盥洗室里发呆,昏暗的灯光下,瓷砖剥落得斑驳不堪,镜子上氤氲着一层水汽,但还是模模糊糊的能看到自己肥胖的身影。过了而立之年,身材就走形得一塌糊涂。李俊德对镜子古怪地笑了笑,时间似乎能将一切改变,当年公安大学毕业的英俊少年与镜子中的那个油腻中年大叔虽是同一个人,但外形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回想毕业十多年来,在所有世俗的欲望中,似乎唯有食欲最容易实现。

派出所工作琐碎,无休无止的加班是家常便饭。夜宵和喝酒成为最为常见、最为平常的生活方式,也成为所内兄弟沟通感情的重要手段。至于什么时候学会喝酒是非常遥远的事,已经记不清了,能记清的是大学毕业时还是滴酒不沾。

昨晚加班到晚上八点,带着几个民警和辅警在所外的烧烤摊撸串儿,几箱啤酒一空,气氛就热烈起来。有人提到今年是李俊德本命年,再一起哄,不知不觉酒就多了。不知道是怎么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的,却在醒来时模模糊糊见到的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隔着车窗铁青着脸看着他。

“李俊德,车钥匙给我,先让我将车移走,不要挡别人的路……”

李俊德强睁开眼睛,路灯下,车周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一转头,远处一张年轻的惨白的脸映入眼帘,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双狡黠的小眼睛,那个年轻人瘦得出奇。而年轻人身旁的中年人脸上一条明显的刀疤,一脸凶神恶煞。李俊德一眼望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再努力去寻找,那两个人却消失在人群中。

上午面对市局督查室主任那张铁青的脸,李俊德战战兢兢。

“群众告你知法犯法,酒后驾驶警车乱停,相不相信我剥掉你这身警服?”

李俊德身子前倾,递上一根烟,小声辩解:“主任,昨天下班后,兄弟们在烧烤摊聚了一下,辅警张富贵送我到楼下,看到我睡着了,怕我老婆骂,所以就让我待在副驾驶位置上睡,我确实没有碰车。主任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督查室主任手一推,说道:“李俊德,你知道那可是警车!”

一句話说得李俊德耷拉下头像个病鸡。

“回去吧,听候处理!”

李俊德看着镜中那个沮丧的中年人,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刚想打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俊德有气无力地将盥洗室的门打开,一眼就看到神色慌张的张富贵。

“李所,有人报警,镇东面票据贴现店里有命案,死了两个人。”

一听这个消息,李俊德整个人立马绷紧,将松开的风纪扣扣紧,紧走几步将警帽带上,吩咐内勤联系市局刑警大队,大喊一声,“出现场!”

花家尖镇东面的票据贴现店出了命案,店并不大,是个孤零零的小二楼,坐北朝南,紧靠繁华的街道,店门是一扇对开的玻璃门,关得死死的,玻璃门两侧是落地玻璃窗,路灯灰暗的光芒照过去,阴沉沉的。玻璃门内侧是一层落地布门帘,分为东西两个部分,门帘呈展开状。

店内上下两层,一楼有三个房间,中间最大的是办公室,紧挨着办公室的是楼梯间和卫生间。

李俊德带人赶到时,店门大开,一进门,一阵血腥味迎面扑来,办公室内一片狼藉,打斗的痕迹明显,西部地面上的血泊中俯卧着一具女尸,上半身穿着黑色连衣裙,下半身套着肉色连裤袜,脚上一双黑皮鞋,整整齐齐。办公室南侧靠东墙有一张三人沙发,沙发北部坐垫上有一具男尸,头朝北面朝西呈侧卧状。下方有一部三星手机,坐垫南部有一个皮包,茶几西北角东侧地面上有一把单刃尖刀。

张富贵一进门看到这个情形,“哇”的一声就要吐,李俊德回头看看脸色惨白的张富贵,皱了皱眉。

李俊德戴上口罩,手套,让张富贵出去将警戒线拉起来,翻开女尸,那张变形的脸还是让李俊德认出是票据贴现店老板李爱霜。而死在沙发上的男人似曾相识。

几分钟后,市局刑侦、网侦、技侦都来了,屋内顿时显得拥挤,李俊德走出屋子,透了透气。技侦人员在沙发上男性尸体下发现了一部黑色手机,连同地面上的三星手机分别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现场勘查直到天快亮才结束。

张鹏辉

大约半个月前的深夜,张鹏辉刚过24岁生日,网吧里灯火通明,窗外一片黑暗,这个东北的三线城市早早地失去了生气。张鹏辉杀红了眼,网管几次来催他续费都被他不耐烦地拒绝。游戏结束后,张鹏辉在电脑上乱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杀手接单网站吧”的百度贴吧。

“做掉一个女的,20万”,“做掉一个女的,没有前期的加”……每条信息下面都留着一个昵称为“人生如梦”的QQ号。

张鹏辉稍一迟疑,添加“人生如梦”做好友。刚添加,那个企鹅就不停闪烁:“你是杀手吗?我要找杀手杀人!”

张鹏辉思考了一会儿,回复了两个字:稍等。

对面暂时静默下来。张鹏辉用自己注册的两个QQ号“狠”与“奔跑阿牛”相互聊天。

“奔跑阿牛”:“听说你最近又接了一单,做了一个?出道一共做掉多少了?”

“狠”:“六十多。”

“奔跑阿牛”:“一刀毙命吗?”

“狠”发了个不屑的表情。

“奔跑阿牛”:“你不怕警察吗?能保证安全吗?”

“狠”:“事毕拂袖去,深藏功与名。”

“奔跑阿牛”竖了五个大拇指。然后发了一条:“最近有一单,你有兴趣做吗?”

“狠”:“要看价钱!”

张鹏辉冷笑一声,将屏幕截图发给“人生如梦”。

“人生如梦”亮着的那个小企鹅突然灭掉了,张鹏辉朝屏幕狠狠呸了一口,站起身悻悻地走出网吧。

天地视万物为刍狗,黑夜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世间万物,张鹏辉缩了缩脖子,哈了一口气,瘦削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鹏辉醒来时已是午后,睁开眼拿起床头的那部手机,QQ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人生如梦”发来的:“开个价。”

张鹏辉一时没反应过来,将昨晚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过了好久才理清头绪:“我要联络狠。”

“人生如梦”迫不及待地回信息过来,“快!快!快!”

张鹏辉故意拖了半个小时,起床洗漱全部完成,才回信息过去:“狠说了,可以做,25万,定金10%。”

“人生如梦”秒回:“开实价。”

张鹏辉心中暗笑,但过了一会儿还是一本正经地在QQ里回道:“狠说了,最低20万,不能再少了。另外我要2万中介费。”

过了一会儿,小企鹅闪烁了一下,“人生如梦”的消息来了:成交。接下来就发来了一张照片和地址——温州市英伦花园8幢2101李爱霜。张鹏辉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人到中年,但五官精致,略显丰腴,她浅浅地笑着,嘴角上扬,眼睛黑白分明,眼角微微上翘,风韵犹存。

张鹏辉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杀掉,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人生如梦”又发来消息:“狠什么时候出发?”

张鹏辉心中就是一动,回了條消息:“狠缺路费,有了路费,立刻出发。”

“加微信。”

张鹏辉加好微信后,立即收到一条转账三千元的消息,备注是路费。张鹏辉像做梦一样,掐了掐自己的左手,生疼生疼,不是做梦,三千元足够自己玩两天。

“人生如梦”:“路费有了,狠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动手?”

张鹏辉还沉浸在3000元到账的喜悦中,想也没想就编了一条信息回过去:“今天就出发。”

张鹏辉已在网吧里耗了两天,联网赌博就像魔鬼一样掠夺了他的财富和健康,三千元似乎流水从手指尖溜走了。网吧里的灯光幽暗得像鬼火,照在张鹏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惨白的脸上,张鹏辉人不人鬼不鬼。他打开QQ,将一张在网上搜索到的温州市英伦花园的照片发给“人生如梦”。

“狠已到指定地点,能否提前打十万给我,我转过去,狠要买车处理尸体。”

“人生如梦”:“不行,做完后付账。”

张鹏辉飞快打出一行字:“先少量预付点活动经费。”

过了很长时间,“人生如梦”回消息:“支付宝账号!”

这一次,张鹏辉收到了八千元。

“狠要李爱霜的手机号!”

“人生如梦”:“要手机号干什么?”

“狠说要骗李爱霜出来再做掉她!”

电脑那头的“人生如梦”稍微迟疑了一下,发了一串数字过来。

张鹏辉站起身在网吧里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起身果断拉黑了“人生如梦”。

回到家中的张鹏辉按“人生如梦”发来的手机号拨了过去,拨出最后一个号码时,张鹏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掐掉了,犹豫了好久,犹豫再三,还是通过“有信电话软件”拨了李爱霜的手机号。

电话好久才有人接听,是个不耐烦的女声,“喂?”

“有人出20万要你的命,我现在缺钱用,你给我点钱,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神经病!”张鹏辉的手机里传来一阵嘟嘟声。

韩星明

都说本命年不是大起就是大落,可年近五十的韩星明最近真是太背了。自从离婚后就和老娘住在一起,七十多岁的老娘知道韩星明脾气暴躁,放心不下,每天都要见到儿子,见不到也要打手机,电话接通才放心。

韩星明年轻时经常跟人打架斗狠,在镇上也是有点名气的,脸上留了一道疤,镇上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刀疤”。刀疤韩星明不敢告诉老娘,自己多年的积蓄已经打了水漂,如果当初听娘的话,钱不要全放在易租宝里,也不会分文不剩。

这几年地磅的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企业大都不景气,靠做地磅已经生存不下去了。

一路上厚着脸皮去借钱遇到了全是白眼,他徘徊在小镇狭窄又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小镇上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老年人为主体的居民成为小镇的人口主体,在这儿生长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向全国甚至是世界各地走去。

韩星明抬头看看即将落山的夕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映红了整个天边。韩星明想要找一根棍子,巨大的棍子,将太阳顶上去,让白昼能多留一会儿。

韩星明鬼使神差般转到前妻的家门口,前妻看着韩星明路过,面无表情,仍旧自顾自将晾在外面的衣服往回收。韩星明往院子里探了探头,在院子外徘徊良久,还是往院门里走去,站在抱着衣服的前妻面前,两人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都没说话,还是韩星明打破了沉默:

“就你一个人在家?”

“关你什么事?”前妻没好气地招呼。

“我被易租宝骗了……”

“关我什么事?”前妻说完后,抱着衣服就要回房。

“我借了宋良国二十万,还向姐姐借了点……”

前妻一言不发,回房去了,撇下韩星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此时的韩星明觉得特别无助,一个人被晾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好。

韩星明活到四十八,只有一个朋友,就是隔壁的邻居宋良国。

“良国,真是不好意思,借你这么多钱,等我有了就第一个还你。”

“兄弟间不说这么多了。听说你还向你姐姐借了二十万。”

“我最近要出去几天,老娘在家,你替我照顾几天,让我娘不要打我电话,有事情我会打回来的。”

“你的车呢?”宋良国看着路上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我车坏了在汽修厂修,这是汽修厂老板借给我的。”

宋良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可宋良国不清楚的是,几天前,刀疤韩星明在手机里划拉,就进到百度贴吧的“悬赏”和“江湖救急”贴吧里。

“急需用钱找我,不怕事的留……”

“急需用钱的,留下联系方式。”

“什么都肯做的留下Q,报酬很不错。”

发帖人都是“人生如梦”,刀疤韩星明半信半疑地在贴吧里留下自己的QQ号,立刻“人生如梦”就加了好友。

“人生如梦”的企鹅头像闪烁不停:“急需用钱吗?”

“急。”

“做掉一个女人,20万,干不干?”

韩星明差点笑出声:“开什么玩笑?老子急需用钱,没心思跟你啰唆。”

“不开玩笑,只要做掉这个女人,给你20万,决不食言。”

“这可是犯法的勾当。”

“富贵险中求。”

韩星明想都没想,马上回复了一个字:“干。”

“人生如梦”恨恨地说:“我上次遇到个骗子,差点让我暴露了。”QQ那头的韩星明仿佛能感觉到说话者的怒气。

韩星明一阵恍惚,仿佛是在梦游,虽说年轻时经常跟小混混在一起,也干了些地痞流氓的勾当,但毕竟是小打小闹,去杀一个人别说没经历过,连想都没想过,听起来就像一个虚幻的笑话,但韩明星太需要钱了。

“从今天起,听我指令,现在开车去温州,去温州市英伦花园。到那儿和我联系。” 韩星明的手机QQ跳出一行信息,是“人生如梦”的。

“凭什么?”韩星明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

“凭二十万。”

“我一分钱都没看到,去温州的路费呢?”

“做这么大买卖在乎这么点小钱,去了温州指定地点,报上车牌号,我打2000到你的支付宝上。”

韩星明用租来的车赶到温州,温州的街道上冷冷清清,“人生如梦”就像个鬼魅,韩星明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连接两人的只有QQ,但“人生如梦”是韩星明快速致富的唯一希望,高德地图很管用,韩星明顺利到达英伦花园。

英伦花园是个高档社区,小区内绿树成荫,鲜花开得万紫千红,争奇斗艳。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韩星明的车不让进,将车远远地停在小区大门外。韩星明在远处眺望着小区内干净的道路,很长时间内几乎见不到行人,韩星明长长叹了口气,人与人真的不一样,自己和老娘挤在那个破屋子了,老婆也跟人走了。

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叮当一声,QQ上“人生如梦”发来一条消息:“到了吗?到了加这个微信。”

韩星明根据提示信息加上微信。对方发来一个笑脸:“发定位和车牌号。”

韩星明将按照提示将信息发过去,过了一会儿,收到一笔2000元的转账。同时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下方一行字“8幢2101李爱霜”。

韩星明从后备厢里取出一把尖刀,藏在怀中,径直就朝小区走去。走了一半,感觉哪儿不对,回过头打开手机,在QQ上问“人生如梦”:“我现在就去做掉李爱霜,你二十万什么时候给我?”

“活干完了,自然给你,斋事做了不会不给念经的工钱。”

“我和你面都没见过,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知道,我怎么相信你?”

“这种事只有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你不信任我,这笔钱你就别赚了,我找别人。”

韩星明原地徘徊了好久,“好,就信你一回,如果你敢赖账,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人生如梦”秒回:“二十万块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能不能做掉李爱霜。”

韩星明没再搭理“人生如梦”,走进小区径直走到八号楼下,进楼的入户门关得死死的。韩星明按下2101 的可視电子对讲系统,响了几声后,一个男声问:“找谁?”

“是李爱霜家吗?”

“是。”

“你们家水管坏了要维修。”

过了一会儿那个不耐烦的男声音又出现了,“没有坏!不是我家。”

韩星明摸不清李爱霜家里的情况,再加上屋里有男人,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悻悻地回到车里。刚回车里,“人生如梦”的信息来了:“李爱霜后天去花家尖,你去花家尖做掉她。”

韩星明从车里出来,抬头四顾看看四周,安安静静,韩星明如芒刺在背,总觉得有双神秘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一股无名火从胸中升起,又无从发泄,一脚踢在路边的香樟树上,疼痛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弥漫到全身。韩星明拿起手机直接发了条语音信息:“花家尖我一个人干不了,要给个人替我望风。”

“待在温州等消息。” “人生如梦”回过信息后,又给韩星明转了2000元。

张鹏辉

张鹏辉骗到“人生如梦”的一万一千元,好不开心,不是泡在游戏房就是在网吧,但手气实在是背,没多久,钱又输光了。

张鹏辉沮丧地走出游戏房,发觉口袋里只有几十元,心中十分懊悔,早知道就应该留小几千元在身边,可是杀红了眼,不断追加筹码,等到醒悟时已经两手空空。张鹏辉在寂寥的街道上徘徊,又通过“有信电话”软件拨通了李爱霜的手机,“李爱霜,我不是电信诈骗,有人出20万要你的命,我缺钱用,你给点钱给我,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滚,你这个骗子,你再骚扰我,我就报警。”

张鹏辉长长叹了口气,将电话掐掉,心想,活到二十四,这一万一千元来得最容易,看来“人生如梦”是有钱的主。于是就又在QQ和微信里寻找“人生如梦”,要求加好友。张鹏辉这次并没抱多大希望。不过等他回到家时,拿起手机,发现“人生如梦”已经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

张鹏辉发了个笑脸过去,对方也回了个笑脸。张鹏辉想来想去,“你再给点钱我,我找‘狠去做掉李爱霜。这次决不食言。”发完消息后,张鹏辉抱着手机,紧张地盯着屏幕。对方似乎并没有反映,好久都没动静。

张鹏辉沮丧地放下手机,一头倒在床上。手机叮当一声,张鹏辉赶紧跃起,“我知道你是个骗子,‘狠根本不存在,或者就是你杜撰的人物。你也干不了杀手这活。但我知道你很缺钱,非常非常缺钱。”

张鹏辉看完信息,心里一阵沮丧。 “我可以去温州英伦花园杀李爱霜。”

“杀手我已经另外找到了。”

张鹏辉心里一阵失落,“李爱霜已经被做掉了?”发完信息后觉得自己很愚蠢,不应该有此一问,刚才回家的路上还给李爱霜打过电话。

“那倒没有,不过老子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别玩花样!”

张鹏辉手指急按手机,连发三个“好、好、好!”

“买一张时间最近的高铁车票去上海,跟杀手汇合,你去给杀手望风,然后处理尸体,事成后给你五万元。”

“五万太少了!”张鹏辉心有不甘。

“不要你动手杀人,只是望望风,帮忙处理尸体,五万已经很高了,你要是不愿意,要挣这五万元的人多的是。”

张鹏辉太需要钱了,五万元对他来讲也是个大数字,脑海中斗争了许久,想来想去,不妨先答应“人生如梦”:“好的。我现在就买去上海的车票。”

“买好票截图过来,我告诉你跟谁联系。”

张鹏辉打开12306,搜索去上海的车票,当天已经没票了,找了一张第二天九点出发的车票,总价805元,可需要付款时,发现支付宝里只有600元多一点,就将支付宝余额的截图通过微信发给“人生如梦”。

“骗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人生如梦”回了信息。

“我只有这么多钱,你先借200元给我买车票,从那五万元里扣。”

“送你800买车票,买完后截图发给我。” “人生如梦”转账800元到张鹏辉的支付宝账户。

张鹏辉订完车票后,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高铁站,心中一动,取完票后走到高铁站退票窗口将票退掉,打算故伎重演,就又发了个消息给“人生如梦”:

“能不能预付个万把两万块给我,微信转账或者支付宝都行。”

“想都别想,别玩花样!乖乖地给我上车去上海,如果你想赚这个五万块。”

张鹏辉看着这条消息,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为了五万元,他决定去冒这次险,又挤到人群中去排队购票。可是九点的票已经没有了,就近买了张中午十一点二十出发的车票。

张鹏辉和韩星明

张鹏辉在高铁上,望着窗外。春天万物复苏,各种植物郁郁葱葱,而越往南走,春天的气息愈加浓厚,这本是个万物生长的季节,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张鹏辉在明媚的春光里不远千里,长途跋涉竟然是为了结束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生命。

张鹏辉上车后将位置和车票的截图通过微信发给了“人生如梦”。

“人生如梦”:“和昨晚的车票时间不一样?”

张鹏辉:“家里临时有点事,票改签了。”

“人生如梦”:“加这QQ号和微信,到了上海虹桥高铁站下车后,有人接。”

张鹏辉按照“人生如梦”提供的微信号和QQ号搜索,显示的网名是“走钢丝的人”,对方通过后,张鹏辉试探的发了个笑脸过去。

“走钢丝的人”:“几点到?”

张鹏辉:“晚上10点40 。”

“走钢丝的人”:“我在高铁站地下停车场等,过会儿给你发定位。”

张鹏辉生平第一次到上海,一下车,顿时头晕目眩,高铁站亮如白昼,各种色彩的霓虹灯斑驳陆离,将城市的夜空分割成幻梦空间。张鹏辉瞬间失去了方位,他生生地感受到大都市的繁华,临近午夜,但整个城市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这与自己家乡的那个三线城市寂寥狭窄的街道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张鹏辉在虹桥高铁站摸索到那辆灰色别克车前,发现驾驶座放平了,驾驶座上的人平躺着,两脚高高叠起放在方向盘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

张鹏辉敲了敲车窗,驾驶座上的人慵懒地将盖在脸上的报纸拿掉,张鹏辉定眼一看,吓了一大跳,那个中年人乌糟糟的一张脸上一条明显的刀疤,凶神恶煞。张鹏辉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你就是‘走钢丝的人?”

“什么‘走钢丝的人,我叫韩星明。你就是那个骗子?”

张鹏辉被说得一阵脸红,“别听‘人生如梦胡扯,大家都是讨口饭吃。”

“上车吧。”韩星明示意张鹏辉。

“去哪里?”

韩星明白了张鹏辉一眼,发动了车,“花家尖。难不成去温州英伦花园,我在英伦花园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机会下手。”

张鹏辉看了看韩星明,从兜里取出了两支烟,扔了一支给韩星明,自顾自点着一根,慢条斯理地对韩星明说:“‘人生如梦让我们前去取东西。”

韩星明迟疑了一下,将车熄火。张鹏辉看出韩星明的迟疑,将手机递给韩星明,韩星明接过手机看到“人生如梦”和张鹏辉的聊天记录,两人最近一次聊天就在张鹏辉下高铁之前,“人生如梦”发了个定位给张鹏辉,让他和韩星明汇合后去长宁区天山路取东西。

临近午夜,大街上并不拥堵,韩星明驾驶汽车按照张鹏辉手机导航的位置顺利到达。‘人生如梦指定的位置是一个破旧的烟酒回收店,张鹏辉下车在店的木板下面和木板右侧隔壁上方屋檐摸索了好一阵子,摸出两把钥匙。

韩星明坐在车里,没熄火,在车里看着张鹏辉小心翼翼地摸索,皱了皱眉。等张鹏辉回到车上将一把钥匙交给他时,韩星明问:“‘人生如梦是个什么角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张鹏辉:“我别的不知道,可是个有钱的主儿。‘人生如梦让我们现在去花家尖育才路票据贴现店,李爱霜这两天要去那儿,我们在那儿下手,刚才给你的那把钥匙就是票据贴现店大门的钥匙。”

韩星明和张鹏辉

韩星明深夜驾车从上海一路往北,出了上海,夜色笼罩在整个原野,寂静无声。高速公路两边一片黑暗,张鹏辉感觉就像堕入深海,四处混沌一片。车中循環播放着邓丽君的老歌,张鹏辉昏昏沉沉睡去,被叫醒时是凌晨三点,夜色依然很深。

韩星明叫醒在车中沉睡的张鹏辉,透过玻璃,指着马路对面那幢孤零零的两层建筑对张鹏辉说,“那就是花家尖的票据贴现店。”

张鹏辉从睡梦中被叫醒,脑袋昏沉沉的,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韩星明驾驶汽车将周围的道路勘查了一遍,心中盘算着逃跑的路线,鬼使神差地又回到店门前。

韩星明从车上下来,贴着门朝里看了看,将钥匙取出,但转瞬间就又回到车上。张鹏辉已经睡意全消,看着韩星明的一举一动。

韩星明发动汽车,“走,找个浴室去睡觉。”

张鹏辉在浴室里辗转反侧,临近早晨才迷迷糊糊睡去,睡着不久,就被手机的叮咚声吵醒,睁眼一看浴室大厅里空荡荡的,四周一片漆黑,不知道外面是白昼还是黑夜。远处的韩星明睡得很死,呼噜声一浪高过一浪。

张鹏辉拿起手机,是一条语音信息,“人生如梦”发过来的,张鹏辉有气无力地划拉下手机,“警察去抓你们了,快跑!”

张鹏辉听到语音,直冒虚汗,睡意全消,赶紧叫醒韩星明,韩星明眯着个眼,听了下语音信息,“别大惊小怪了。继续睡觉。”转头又说了一句,“这个男人的口音听起来跟我们那儿差不多!”

“警察要来了!”

韩星明冷冷地看了张鹏辉一眼,“我们又没动手,警察来了怕什么?”韩星明伸了个懒腰,“被你吵得瞌睡虫都飞了,起来走吧。”

韩星明看看疑惑的张鹏辉,“你不是要赚五万吗!我得手后,你要替我擦屁股,要不要买工具?最起码运东西的塑料袋总要带上一个吧!”

张鹏辉想想有道理,跟随韩星明在花家尖的商店里乱转,花家尖地处长江边,船舶工业相当发达,工商业繁荣。两人买了一只大旅行袋和一根擀面杖,已是中午时分。

“人生如梦”发来信息,“你们赶紧去票据贴现点踩个点,现在店里没人。”

韩星明和张鹏辉大摇大摆地走到店门口,用钥匙打开大门,两人进门后,发现小二楼面积并不大,底楼是个办公室,有几张办公桌和电脑,还有一张破旧的三人沙发。二楼则是间卧室,楼梯间布置了个洗手间。

韩星明走到底楼的后门,将锁保险打开。从前门退出来,将门锁好,回到车上。

“人生如梦”又发来消息:“李爱霜五点多能到店里,韩星明先从后门进店,在店里埋伏好等李爱霜进店,将她打晕再弄死,打不晕就直接拿刀捅死她。”

韩星明好奇发条信息过去:“你究竟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死她?”

“人生如梦”:“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拿钱做事,别的不要管。李爱霜下午4点从上海虹桥出发,五点半到花家尖贴现店。李爱霜穿黑衣服,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韩星明从驾驶室的脚垫下拿了一把戴套的尖刀,插在腰间,穿好外套,将之前买的擀面杖塞进怀里,从汽车后座拿出两副白色线手套,取出一副戴上,从后门走进店内。韩星明走进店内藏在楼梯间的卫生间里,韩星明将门虚掩着,卫生间内空气污浊,韩星明下意识地摸了摸插在腰间的那把尖刀,手机传来“人生如梦”的消息,“快跑,李爱霜和另外一个女人要进店。”

韩星明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门回到车中,到车里才发现擀面杖忘记在店内。韩星明稳住心神,隔着马路看到店内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

“人生如梦”又发来消息:“晚上再进店,看李爱霜有没有锁上房间门,如果没锁,就用被子捂死她,锁上了就等她半夜起来上厕所再弄死她。”

午夜时分,韩星明又从后门摸到店内,顺着楼梯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卧室,门是锁着的。回到底楼,韩星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周边万籁俱静,连日劳累,一阵阵倦意袭来,已睁不开眼睛,韩星明知道自己如果不走,恐怕就要在沙发上睡着了,趁着还有一丝清醒回到车上,倒头就睡。

韩星明和张鹏辉早晨在车上醒来,天色已大亮,韩星明将尖刀揣在怀里,和张鹏辉轻轻打开锁,走进店内,就听到李爱霜在楼上打电话,一口吴侬软语,声音甜得发腻,嗲嗲的声音仿佛是在向情人撒娇。张鹏辉是北方人,听不懂楼上李爱霜电话里的言辞。可韩星明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变,拖着张鹏辉就从店后门奔出来。

张鹏辉见韩星明脸色不对,跟着韩星明一前一后走进车里。“给‘人生如梦发消息,告诉他事情没办成。”

韩星明发动汽车,往城里奔去。两人在浴室里耗了大半天。

“人生如梦”催促韩星明尽快动手,提供了两个方案,让韩星明打电话给李爱霜,说是有票据贴现业务,将李爱霜骗出来做掉。还有就是让韩星明佯装成客户,进店谈汇票生意,找机会干掉。

韩星明和张鹏辉都觉得人生地不熟,将李爱霜骗出来再行动不大安全,两人还是选择在店里实施谋杀。

韩星明将车开出闹市区,迎面就看到一辆警车慢慢悠悠地开着,隐约看到警车副驾驶位置上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胖子满脸通红,昏昏欲睡。

韩星明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急打方向盘,灰色别克调了个头,跟在警车后面。

张鹏辉看著韩星明一连串动作,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失声喊出声来,“你疯了吗?跟着警车走!”

韩星明冷漠地看着张鹏辉,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老子就是看不惯那个穿着警服的胖子。”

“那个胖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去追警车。干点正事吧!”

韩星明没理张鹏辉,还是一路跟着警车。一直跟到警车停在小区里,驾驶汽车的辅警从车里出来,将车门锁好离开小区。

“我们去做掉那个胖子警察。”韩星明将尖刀揣到怀里走向警车,被张鹏辉一把拉住,“别干傻事。”

韩星明被张鹏辉死死拽住,见小区内人来人往,对张鹏辉说:“报警。”

张鹏辉本来就脸色苍白,被韩星明吓得不轻,脸色就更加惨白。

“你想干什么?”

“我让你报警,说警察酗酒开车。”韩星明一把抓住张鹏辉的领子。

“好、好、好。”张鹏辉见韩星明盛怒,只好拿起手机,拨通了110。

公安督查车来后,周边围过来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韩星明和张鹏辉混在其中,张鹏辉一眼扫到那个中年警察的脸,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对接了一下,张鹏辉只觉得心头一寒,将目光移走,拉着韩星明上车。

两人在夜色中奔向花家尖,张鹏辉见韩星明心情不错,试探着问道:“韩哥,你为什么这么恨警察?”

“这里的话长了,你知道易租宝吗?我所有的积蓄都在那里,连老娘养老送终的钱也让我鬼迷心窍地投进去,现在都血本无归,老婆也跟人走了。”韩星明将车停在路边,说到伤心事,韩星明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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