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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民国时期晋东南市镇分布初探
——以方志、碑刻与民国调查资料为中心

2019-07-25白如镜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潞安市镇盆地

◎白如镜

(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太原030006)

明中叶以降,地方市镇在大江南北日趋普及。市镇问题久已是学界研究的热门领域之一,其中,对市镇时空分布的考察是地方市镇研究中基础但重要的一环。从学界的关注区域来看,江南地区最受青睐,北方内陆地区的相关研究却明显薄弱。就山西省域而言,马玉山先生对明清时期省域内的市镇布局作了初步考察,得出交通主干线上市镇布局相对密集、交通干线又不能网罗一些重要市镇之结论。[1]张青瑶等分别考察了清代晋中与晋南的市镇分布特征。[2]笔者选定的研究区域——晋东南也有学者关注,杨辉主要考察了清代该区域内的市镇分布变迁及其影响因素。[3]但在笔者看来,杨文中梳理出的市镇名目与数量存在明显的冗缺与错误,甚至将横望镇之军镇一类也纳入市镇范围,不足为据。此外,探讨某一中观区域内的市镇分布变迁,宜在更长时段内审视方能更清晰地明了其变化大势。有鉴于此,笔者将考察时段拉长至明中期至民国前期,主要依据地方志、碑刻以及民国时期的调查资料,对这一时段内晋东南各县市镇的名目与数量进行详细统计,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其时空分布特征。

一、市镇的名目与数量统计

笔者所考察的晋东南地区,具体指清代泽州与潞安两府的地域范围。其中,潞安府在明初为潞州直隶州,嘉靖八年(1529)升格为潞安府,领县八:长治、长子、屯留、襄垣、潞城、黎城、壶关、平顺。降至民国,潞安府废,但大部分属县的名称与辖境不变。平顺县的沿革情况比较复杂,潞安改州为府时首置平顺县,清初仍旧,乾隆二十九年(1764)裁县,辖境析入黎、潞、壶三县。民国元年(1912)复置,民国四年又裁,全境并入潞城县,民国五年再复。为便于统计,笔者假定平顺县在明清民国时期一直稳定存在,并拥有置县初的政区范围。明至清初的泽州为直隶州,辖泽州本州与高平、陵川、阳城、沁水四县之地,清雍正六年(1728)升格为府,泽州本州之地改称凤台县,其余所辖四县不变。降至民国,凤台县改称晋城县,其余县区不变。

笔者在梳理市镇的名目与数量的过程中参考的志书资料包括12 部总志、通志以及45 部府县志。因总志与通志记载简略,且多直接照录府县志的内容,所以采用以府县志为主,总志与通志只在府县志数据缺失或不可信时作辅助参考的方法。志书之外,另有碑刻与民国时期的调查资料等文献,其中,民国十三年(1924)铅印出版的《山西省各村户口调查表》,具有详备的人口与商户数据,以此为据,可以直接排除历史遗留的地名镇或废镇,统计结果将更为精准。由于民国时期只有少数县份新修方志,这份资料也就成为统计各县市镇数量的直接数据来源。综合史料、可操作性等要素,笔者将明清民国时期进一步细划为明中后期(弘治朝至明末)、清前中期(康熙朝至嘉庆朝)、清后期(道光朝至清末)以及民国(至1937 年)四个时段。统计结果详见表1 与表2。

表1 潞安府各县市镇名目与数量一览

表2 泽州府各县市镇名目与数量一览

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发现,各类志书中所记载的市镇数量出入很大,即便是同一时期的方志也不一致。因此,我们不能因某一志书中没有出现某某镇的记载而判定其已经衰落。总之,由于明清民国时期的“镇”并无严格的判定标准,聚落称镇与否充满着随意性,有的聚落达到了成为镇的标准,却依然称之为“某某村”,有的则已经由镇衰落为一个普通村落,仍然沿用镇名,因而上表中的市镇名目与数量可能与实际有所出入,但无疑已能够反映出其基本面貌。

二、市镇的时间分布特征

据刘石吉先生的研究,明代是江南市镇稳定成长的时期,清代以后,江南市镇有明显增加的趋势,尤其是19 世纪中叶以后江南市镇进入一个快速成长的极盛时代。[4]综合前人研究成果,明清时期的市镇普遍经历了明前期的缓慢发展,明中后期的初步繁荣,明清易代的战火破坏,清前期的恢复发展以及清中期的全面繁荣等阶段。从上表所列的各时期市镇数量来看,地处黄土高原腹里的晋东南,市镇发展同样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

明朝建立初期,因长期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经济萧条。经过一百多年的积淀,到嘉万朝,稳定的社会环境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归有光言之为:“明有天下,至成化、弘治之间,休养生息,殆百余年,号称极盛。”[5]山西地区则以晋商的兴起为代表,为商品交换提供产品与场所的市镇也随之兴盛。得益于资源与交通优势,明中叶的晋东南涌现出许多工商并茂的大镇。因资源而兴的市镇有大阳镇、冶底镇、周纂镇、建宁镇、润城镇、荫城镇、西火镇等;因交通而兴的市镇有巴公镇、周村镇、拦车镇、鲍店镇、虒亭镇、余吾镇等。由表1 和表2 所示,泽州与潞安两府市镇数分别达到了27 和42,仅泽州本州与长治两县之地就有25 个镇,从数量上看,彼时的市镇发展已初显繁荣。

因资料的缺失,明清鼎革之际晋东南地区的市镇数量,笔者并没有单独统计。以大势观之,逢兵乱年荒,集场废弛,贸易难行,市镇经济必将遭受极大破坏。有如崇祯四年(1641)由陕入晋的农民起义军,致其“境内人民尽逃奔他方,城池故土,竟为贼之营垒战场……所在丧亡,户口十去其九矣”[6]。但这种动乱的破坏并非毁灭性的,只要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基础继续存在,一俟经济复苏,时局稳定,市镇就会逐渐恢复,继续承担它在这一地区生产和交换的职能。随着清王朝定鼎中原,经顺康两朝的休养生息,因明末战乱衰落的各市镇再次兴盛。在有限的清初史料中①,笔者摘出高平、长子、潞城三县在顺康时期的市镇记载,详见表3。

由表3 可见,高平县10 镇9 集,长子县4 镇7 集,潞城县6 镇5 集,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明靖万时期的水平,甚至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降至乾隆朝,市镇发展进入高峰期,泽潞两府的市镇总数已达110 个。相形而言,泽州府市镇数的增幅较潞安府明显,市镇数已近乎明代的两倍,但考虑到明代泽州的文献资料不足,可能存在统计缺失,实际增幅应该稍低于这一结果。以数据更为准确的潞安府为例,总市镇数较前代增加了17个,若分县域来看,各县市镇数量的增长幅度并不高,市镇之发展可能更多地体现在工商业与人口规模上。颇为特殊的是平顺县,从万历朝的无镇到康熙朝的8 镇,因其地处万山之中,百货难通,期间还经历了明清易代的兵祸,市镇发展又岂能如此之快,由此可以断定康熙《平顺县志》记载的8 个镇应是“市”与“镇”的集合。

到了清后期,与康乾时期稳定的社会环境相比,晋东南面临着诸多不利因素的冲击,影响最大的当属光绪初年爆发的“丁戊奇荒”,这场“二百年未有之奇荒”波及全晋,以致“斯时也,我晋赤地千里,省北一带较轻,省南一带灾劫更重。居民皆十室九空,竟以草根为粮,榆皮作饭,人民饿死者尸骸遍野,道馑相望”[7],泽州府也是“户口逃亡故绝者、村疃沦灭以九分计,城郭殄绝以多半计”[8]。如此巨大的人口损耗,对市镇之发展不能不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要是孔观泽潞各县的市镇数,经与清中前期的数据对比,基本保持稳定,并没有出现急遽下跌的情况,唯具体的市镇名目略微变动。究其原因,诸如战乱、灾荒之类社会变故的出现,影响的往往是市镇规模,较少能减少其数量。如行龙先生所言,集市数量具有向下的刚性,一般来说并不会像镜中视物一样与经济波动保持同步。[9]与集市关系密切的市镇也同样如此。

降至民国前期,社会环境动乱,经济低迷,市镇发展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晋城地区的市镇数量由清后期的52 个降为32 个,降幅明显。潞安府虽降幅较小,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所谓的市镇,市场规模极大缩小,已处于名存实亡的境地。若具体到每个县区,则各县有各县的特点,情况就要复杂很多。例如潞安府所辖的屯留、襄垣、潞城三县,从明中后期至民国,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市镇数的增减并不明显,反观泽州、长治、陵川三县,不同时期的市镇数变动幅度较大。接上述讨论战乱与灾荒对市镇数量影响之言,某一县的市镇数始终保持稳定的要因,与基层贸易的刚性需求和实际贸易量所能维持的市镇数极大相关,这一类县所拥有的市镇数一般在5 个上下,可能表现在县域东西南北各一,它们经济规模不大,有的只是承担邻近居民的日常商品买卖职能,与一般集市无异。这种现象同样也是内陆欠发达地区市镇发展所表现出的共性。

三、市镇的空间分布特征

学界考察市镇的空间分布一般从两个方面来展开:一是探讨市镇在某一区域内的分布密度、分布方位、分布结构以及距县里程等;二是以地理坐落为据,考察市镇在地理空间上的分布情况。笔者主要围绕第二个方面详述。市镇作为一类源于乡村,又与乡村有着本质区别的复杂型聚落,一般要具有居住、耕作、发展商贸等多种功能,其地理坐落也会受到地形、河流、交通条件等多重因素的制约,从而在整体上呈现出独特的空间分布规律。

(一)自然环境与市镇分布

从地貌条件来看,晋东南地区地势高峻,太行、中岳、中条、王屋诸山环绕周围,自然地理形势相对闭合。长治境内东、西、北三面都是连绵不断的高山,与晋城毗邻的南端为低缓的山地丘陵,只有中南部有一块珍贵的平川,也就是上党盆地,耕地与聚落蚁集于盆地之内。晋城境内以低山丘陵为主,盆地与宽谷错峙其间,主要有泽州盆地、阳城盆地、高平盆地、沁河谷地等,为工农业生产与聚落分布的中心地带。晋东南境内的河流分属黄河和海河两大水系,主要河流有浊漳河、沁河与丹河,其干支流沿岸形成了一定面积的河流谷地。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单元内,市镇聚落主要呈现如下分布特征:

1.盆地与盆地外缘的低缓丘陵地带是市镇的主要分布区

盆地因地势低平,有利于聚落区的扩展,又具有交通之便,人流与物流畅达,最易形成大型市镇聚落。上党盆地大致呈东北—西南向展布,其腹里可囊括襄垣县南部、屯留县与长子县中东部、长治县中北部、潞城县与壶关县西部。泽州境内的低平地区主要由泽州盆地、阳城盆地、高平盆地、沁河谷地组成,大体包括阳城县与沁水县东部、泽州中北部、高平县中南部以及陵川县西部。以上所列也就成为泽潞两府市镇的主要分布区。此外,泽州与潞安两府的交界处,属高平盆地北缘与长治盆地向东南延伸的低缓丘陵地带,也有数量可观的市镇分布。其中,上党、泽州、高平三大盆地以及高平盆地北缘与上党盆地南缘的交界地带,属于市镇的密集分布区。以清中期为例,仅陵川、长治、凤台、高平四县的市镇数就达到56 个,占到同期市镇总数的51.3%。陵川县先后出现的12 个市镇中,只有潞城与夺火两镇位于县东南山区,其余10 镇集中坐落于县西、北部的低缓丘陵区。至于沁水、阳城两县的东冶、王寨、富店、中村、董封等镇,均散布于自然条件尚可的山间宽谷地带。

明清民国时期晋东南主要市镇分布图

2.沁河、浊漳河及其较大支流的沿岸市镇分布集中

河谷地带地形平坦,水源充沛,土壤肥沃,一向是聚落选址的理想之地。在晋东南境内,无论是盆地还是山区,市镇沿河布局的特性都体现的较为明显。沁河、丹河、浊漳河的谷地及其主要支流沿岸,成为市镇集中分布的区域。例如,丹河干流谷地由北向南依次有寺庄、米山、河西、高都、水北、水东6 个镇,沁水县郎壁镇、端氏镇、郭壁镇、武安镇,阳城县郭峪镇、润城镇由北而南线性分布于沁河谷地的两岸。泽州的徐庄镇与周村镇紧邻长河东岸布局,襄垣县的虒亭、夏店二镇沿浊漳西源谷地的北侧分布,西营与下良二镇坐落于浊漳谷地的西侧,浊漳南源的支流荫城河流经西火、荫城、桑梓、王坊、李坊等镇。据他人统计,清代泽潞地区先后出现的128 个市镇中,沿河分布者有28 个,约占市镇总数的21.87%[3]。如果把浊漳与沁河的主要支流全部纳入统计范围,实际结果必然远高于这一比率。

(二)交通因素与市镇分布

交通条件对于一个工商业聚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正如邓亦兵先生所言,交通运道是市镇产生的原因,无论多么大的市镇,也无论经济如何发达,一旦失去交通条件,市镇经济便很快衰落。[10]交通不仅是贸易型市镇的生命线,生产型市镇也同样如此,一个处于万山之中,百货不通的聚落,即使是资源丰富,也很难发展成为一个市镇。因此,地处黄土高原腹里的晋东南地区,陆路交通的走向对市镇的布局有着重要影响。

驿站与镇的高度结合,乃是市镇发展的一个共性。明清时期泽潞地区的主驿路呈南北走向,由太原经潞安、泽州二府出省进入河南境内。城关以外,有过驿站之设的聚落共7 处,包括襄垣县虒亭驿、屯留县余吾驿、长治县漳泽驿、高平县乔村驿、长平驿以及泽州星轺驿。7 处驿站中有4个升级为镇,分别是虒亭镇、余吾镇、漳泽镇与星轺镇(拦车镇)。其中,拦车镇虽地处泽州南部山区,但“为诸隘口云会中区,亦豫晋冲衢腰站”[11],早在北宋朝就成为晋城县下辖的一个镇,并在明清时期有了进一步发展。主驿路沿线分布的市镇还包括鲍店镇、大堡头镇、寺庄镇、七岭镇、巴公镇、三家店镇等。驿路之外,沟通各县的铺递路与重要商道沿线,也是市镇聚落的集中分布区。潞安府通高平县之主干沿线,形成了郝店、韩店、八义等多个交通型市镇。沁水县端氏镇,为“长子、高平、凤台、阳城诸县往来必经之要道”[12],周村镇地处风台、阳城、沁水三县交界,“当秦晋之交,东逾桃固,西陟东为,南越天井,往来于斯,亘古今之达道也”[13]。陵川县附城镇坐落于由陵川县入泽州的交通大道上,礼义镇位于陵川县西去高平的交通要路,润城镇是阳城县北上沁水的必经之地。黎城县东阳关地处由潞安出太行山直入河北的通衢要道,经由沁水县王寨镇,出坞岭关,穿越太岳山可达晋南腹地。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总言之,以南北驿路为主干的交通网,构成了晋东南地区市镇分布的支架,绝大部分市镇沿主要陆路交通线分布的格局得以成型。

四、结语

综合以上分析,可对明清民国时期晋东南地区的市镇分布状况做如下描述:从时间分布来看,市镇总体上经历了从明中期的初步繁荣,到乾隆时期达到鼎盛,再到清后期相对稳定,终至民国时期普遍衰落之变动过程。若具体到各个县区,实际情况则颇为复杂,其市镇数量或增或减或保持不变,并不一定符合上述特征。需要指出的是,特定时期的战乱或灾荒,可能对市镇产生较为严重的破坏作用,但在市镇数量层面的变化并不明显,体现出工商业聚落自有之韧性,我们不能笼统地认为战乱或灾荒必然会导致市镇数量的急遽下降。从空间分布来看,晋东南的市镇密集分布于上党、高平、泽州三大盆地,其次是盆地边缘的低山丘陵区以及山间小盆地。分别以河流与交通线为界定,浊漳河、丹河、沁河及其较大支流的沿岸,沟通晋东南内外的重要道路沿线,均属于市镇的集中分布区。就这一时期晋东南市镇整体的空间布局而言,呈现出集聚与不平衡两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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