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味道成为一种回忆
2019-07-25珊安文
珊安文
说到吃,才发现自己这方面的贫乏。以前嗜辣,无论什么菜,撒上些朝天椒碎末就很满足了,如果能再撒些葱丝,那就更是觉得好吃得不得了。直到后来去了深圳,慢慢适应口味清淡、不撒辣子的广东菜,才逐渐体会到原汁原味的妙处。
每当我想到家乡赣州时,还是不免要回忆起曾经爱吃的小食。
清晨,离家不远的菜市场对面有许多小食可充作早餐,如果起得早,可跑步过去,一边逡巡,一边挑选。沿着马路边,可依次看到有人卷起袖子,拿着长筷,面前支一口大油锅在炸油条。油锅旁有一张大面板,搓面的往往是女人。只见她十指灵巧地将面团拉成长条,轻轻一捻后放入油锅,不一会儿,沉沉浮浮的条状面便膨胀成了一条条金黄色的油条。和卖油条一样支着口锅的是卖葱油饼的,锅稍小,支在三轮车上,也有块略小的面板,正好在上面将调好的面粉和成圆饼状,卖葱油饼也需要两个人,一人煎饼,一人收钱兼照顾炉火。刚煎好的葱油饼散发着很好闻的葱香,印象太深了!
据说原为四川小吃的千层饼,也错把他乡当故乡了,如今这种小吃在赣州遍地开花,其实它和葱油饼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它们一个是素的,只放葱花,另一个是荤的,里面夹了肉馅。穿过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铺,就是我最喜欢的锅盔饼摊了,那是由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守着的,在他的面前搁了一摞锅盖大小的煎饼,有厚有薄,随顾客喜好挑选,厚的绵软柔韧,薄的酥脆焦香。那个男子每天只做那么多,从不高声叫卖,但往往是不到七点半就卖完了。再往前走,还能发现一种养眼的小食——烫皮,那是用小磨将米和韭菜磨浆做成绿色的外皮,内里裹着酸菜、豆干、辣椒、萝卜干等,小小的一块,放到嘴里咬一口,凉而滑的外皮,还有韭菜的芳香,特别开胃。卖薯粉的架势就有些大了,一个薯粉摊子加数张桌子和椅子,就占了一大块地。薯粉是家乡人常吃的食物。
先拿部分红薯粉煮熟,再和生薯粉调浆,然后用漏勺漏进开水锅里,煮熟后有点像面条。各家漏勺的孔有大有小,所以做出的薯粉也有粗有细。要吃的时候,将薯粉在沸水锅里过一过,捞起沥干,撒上红辣椒、绿葱段,最后放入各种调料并滴几滴麻油,一碗好吃的薯粉就做好了。薯粉摊子有时还会兼卖春卷,圆形的薄面皮叠得规规矩矩,里面裹了馅,馅也是各家不同,但最多的仍是韭菜、豆干、辣椒等混合料。把春卷放油锅里炸成金黄色,盛出便可吃。运气好的时候会遇到卖豆腐花的,挑担的常常是一位腰身佝偻的老婆婆,那一边一只的木桶,皆用白布遮得严严实实。掀开白布,便能看到一只桶里盛着白玉脂般的豆腐花,另一只桶里盛着切好的葱丝、辣椒末,酱油、芝麻油等调料。如果有人要买,老婆婆俯身用一只铁勺熟练地在豆腐花上削一薄片,再削一薄片,一片一片地削入碗里,那桶豆腐,还是平整如初,而碗里的豆腐花却盈盈地满了。喜吃咸的,便浇上调料,撒些葱丝辣椒末,最后还要滴几滴麻油……喜食甜的,老婆婆会将蜜糖水壶递与食客,任他自己爱浇多少浇多少。说到豆腐花,便让我想起了用仙人草煎汁做成的凉粉,这一白一黑相反的颜色,竟然有着同样的质理,而且都是颤巍巍的盛在木桶里,只不过一个会在早晨卖,一个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后出现。这种凉粉有些与众不同,它极黑,有浓重的草药味,用刀划碎后,撒白糖或淋蜂蜜拌匀,便可大啖一番。
让我最怀念的还数艾米馃。二三月间,艾草在田畦上长出了毛茸茸的嫩叶,我们挎着小篮,在田间寻觅。当艾草装满了小篮的时候,指头已染上了一层青色,闻一闻,是青草苦涩的香。回家后,母亲把采回的艾草洗净,放入沸水锅里煮出一锅浓绿,然后再和入面粉揉搓,等到擀皮包入馅料捏成饺子状后,放进蒸笼里大火蒸熟。等热腾腾的白气散尽了,但见一只一只青黑色的艾米馃乖顺地躺在蒸笼里任人拾取。
当味道成为一种回忆时,对家乡的怀念就以小食的出现而具体化了。记得某年春寒,我在老街附近徘徊,离街不远的是一道长长的古城墙,老街上是年深月久的青石板,湿漉漉地泌出些水气,两边都是木制结构的老屋,门大多虚掩着,从门缝里就能看到鲜活的百姓人家。我忽然看见有一户门口摆出了一个大簸箕,并且用白布遮了,旁边立着的玻璃柜里盛了些过年时才能见到的油炸馃子。我看这像是做买卖的,便上前掀起了白布,原来这是一簸箕青黑色的艾米馃。屋里的女人看见有人上前,便出门说是自家做得太多了,吃不完才想着卖些出去。我买下的那艾米馃,足有半个手掌大,捂在手里像只小暖炉。我这样一路吃回家去,居然感觉它才是这一年吃过的最好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