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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长诗)

2019-07-22紫衣

南方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母亲

紫衣

房梁上一条水蛇在酣睡

时间滴答,绳子悬挂着

红花生、枣子、肉桂。

床单撒了一地,阳光咯咯笑

痛楚挨得深,火与硫黄在地心

轰鸣。鸽群在村庄的河谷饮水。

平原上的雪组织,充满肺腑

床头的蜡烛或马灯早已吹灭

一口印着毛像白瓷缸的酒味。

用生命撞入花萼。我的母亲

卧在镂雕水曲柳床沿

头顶红尾松鼠掰开果壳,唿

表现主义的紫葡萄,丰硕地

垂挂冬日的冷光。几个小金人

如蛛丝披肩,在无表情的永恒

里荡秋千。是我的一次诞生吗?

六丈以外的矮墙,伸出倔强

手臂游动的梅树,一身薄雪。

第二天他们就告辞了。野鸭

在溪水里划着地理,洗衣妇的

棒槌起落《阿姐鼓》的节奏。

一个跃上苏州河的渡船,抬头

战栗:四行仓库,日军的弹孔墙

让他喟叹。抵达浦东,下站

去安徽,异乡的毛豆腐,稻田

捕鱼术,腹中几盅老酒愁苦的

《拉魂腔》舒缓,精湛的刨花

波浪回落大海。这只革命传输

带上多情的蚱蜢,写信安抚

下放回乡务农的无冕诗人。

由一个词抵达,远就是近

我使劲摁住体内的暴风雪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子宫里

母亲流泪的手肘在割草,割草

我感知冷,被晾在一边。

从小活在鸽子脑蕾的幻觉中

我,孤独的眼泪一路找寻你

在母亲发胖的手提袋上缝制你

俊朗的高鼻梁和脚蹼。父亲

我多么希望您见证那一刻!

我出生,吉卜赛般的粗野

和坏名声,证明新生的对抗力量:

“那哭喊,整整吵了一个冬天”

如今,我的那声哭喊还在

当年爬桑树摔下去的地方

为狂吠的狗,催眠的地方

我第一次梦境,如同初潮

让母亲不适,羞耻的地方

我梦想给门前懵懂的长江

安一只眼珠大小的起搏器

让消失的刀鱼、河豚、虾

在饕餮的牙缝中回溯

时代更迭,太阳从地平线的

浓烟里露出脸,一枚

铆钉从踏雪归来的马蹄

卸下,随意扔在荒草丛

梦中绵密的松针扎入他的

支气管,咳嗽的星星黯淡

在落水管处。呛鼻,塑胶

垃圾云,不同季候的鸟,六只

鸬鹚为美国蟑螂摆渡。两肋旁

双排化工厂房,狄更斯湿漉漉

雾都糟糕的内部,我来过

第一次是1950年深秋。

午后三点,庭院外的路阴沉

女童趴在雕花八仙桌下屏氣

听穹顶致命的斧头劈下瓦片

但它没有到来,戏剧性围观

门外被砸烂的菜,一树桅子花

大人灾难的惋叹中,毁灭的一击

停留在冰冷的水晶生死恋

广播说,有只柚子大的死亡

在别处,还没到来

生命的祝福,甜美的祝福

眼底水面的刀刃还未跃起

永恒的八匹马车还未到来

父亲,你站在低音区对我说

“怎么样?反正那一天会来

打算今年开始做”

你在十字窗口如苦役犯

绞杀背上的双翅,拖着肚子

而我,为我们的一匹天真的

黑马担忧。我用词语喂养的

故乡,成了荒谬的影子

影子拽着一棵树疯跑叫卖

背叛的影子变成了孤儿

成了盟国化工厂的工人

油菜花海哭成一声哽咽

父亲,你像流浪狗收起了

傲慢的目光。我用光全部的

柔弱爱你。它的沉重溢出我自身

高烟囱替代了你的胯部

叫你走路,歌唱。在春天

湖水是一袭粘着庖丁的毯子

闪电像水蛇抱着自己的

尾巴快活地打滚

两肋的铁链升起月亮

血,蓝色。冷飕飕的风

将在新肌肤长满前

摧毁你。无泪可诉

你如此平凡,从未攀上长城

在我体内驻足一位君王

一声长叹,翅膀扑棱两下

飞回你的窗沿。父亲

爱我吧,而你只爱平原的回声

这世界多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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