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情到理想
2019-07-16富驰华
富驰华
摘 要:小说《家》是巴金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小说中塑造的青年人形象深入人心,小说中表达出的斗争精神,更是影响了一大批青年人走上了革命的道路。然而,在和平年代的今天,浪漫的革命情结已然消逝,《家》这部描写革命斗争年代故事的小说仍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这离不开它对青年理想与情感的细腻描写。
关键词:爱情;理想;《家》
巴金笔下的青年,无论是追求爱情还是理想,都是激进而又热烈的。从他们追求爱情的经历中,也不难发现他们对追寻理想的态度。巴金笔下的青年,以现代的眼光看来,与其说他们追求的是爱情倒不如说他们追求的是心中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纯真的,毫无所求的爱情观实在不符合现在年轻人对爱情的定义;另一方面是因为,相比于爱情,理想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拥有更重要的意义。同义反复的叙述圆圈构成一整套空洞的能指符号(青春、生命、幸福、爱情、美丽、新、时代、未来等等),因空洞而激动人心,因其空洞而获得强大的解释力量。[1]
小说着重描写的三个人的爱情故事,分别是高觉新和梅与瑞钰,高觉民和琴,高觉慧和鸣凤。如果仔细研究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巴金笔下的青年人的爱情,和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爱情是极不相同的。爱情对于这些奔向新世界的年轻人们来说,是信念、旗帜、是射入黑暗中的一線光明,是理想社会的现实情感依托,唯独不是爱情本身。每当琴出现在高家大院中,总会给高家的花园带来色彩和光明,琴的爱情,就成了光明的象征。他们的爱情,只有和父权对抗的过程中形成的矛盾,但爱情本身会产生的矛盾,比如嫉妒、猜疑、争吵在小说中都被女性角色的宽容理解所化解,作者对爱情实现之后的痛苦,婚姻对爱情的磨练,更是避之不提。作者笔下的爱情,更像是理想化的神话,并不是生活化的朴素情感。
高觉新似乎是小说中最不幸的一个人物,他的爱情经历一如他的人生,也是充满了不幸。高觉新在青年时代与青梅竹马的梅相爱,本来门当户对的他们可以成就一段爱情的佳话,但是,阴差阳错的,两家人长辈的一点小摩擦断送了这段本身可以很美好的爱情,高老太爷棒打鸳鸯,给高觉新找来了大家闺秀瑞钰做妻子。这段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婚姻,因为瑞钰的贤良淑德慢慢萌生了爱情的种子,深受打击的高觉新从这位妻子的身上获得了久违的温暖。梅回来后,他最终也没有抛弃妻子和梅在一起,这是一个男人在那个时代能表现出的责任和担当,但他在内心深处从未有一颗真正把梅放下。而梅虽然深知自己和觉新的感情不会再回到从前了,但她还是执着的不愿放下,去寻找新的感情依托。她选择原地等待,不为等到任何结果,只是等待而已。高觉新始终保持着心中的愧疚,直到梅死都没有一句实质性的表达;而梅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执着,直到永远地闭上双眼。高觉新在这一段情感经历中表现地十分怯懦,他的妥协,断送了本来可以很美好的爱情。但在与妻子瑞钰的感情经历中,他也表现出同样的怯懦,为了让高老太爷不遭受所谓的“血光之灾”,他把怀孕的妻子送到城外生产,最后导致妻子难产身亡。瑞钰在生产的时候不断地呼唤觉新,觉新在人们的阻拦下都没有冲进去去看瑞钰一眼,让瑞钰在绝望和孤独中离开了。从两段感情经历来看,高觉新是一个在情感上不懂得争取的人,他爱梅,但却不敢反抗家族的意愿娶了瑞钰,但他又无力护瑞钰周全,让她痛苦绝望地死去。痛失爱人之后的觉新也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大彻大悟,而是依旧保持他的不抵抗主义。这个人物对于爱情的态度就是他对于生活态度的一个缩影,他不曾真正追求过什么,更不曾反抗过,对于生活给予的一切他都默默接受着。不管是梅还是瑞钰,她们的离开都没有让他有过痛彻心扉的感受,他只是默默接受了这个他可能不太愿意接受的事实,然后由着生活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就像他不管是放弃了自己的科学梦想还是支持着他内心反抗的封建思想,他都没有过反抗,只是接受罢了。他仿佛是两种命运的交织,他既不属于黑暗的旧社会,也过不上光明的新生活。人的主观能动性在高觉新的生活里永远都是缺席的,他的一生都被各种“命中注定”锁定了方向。
高觉慧的爱情经历算得上是小说中最值得玩味的了。他与家里的丫头鸣凤相爱,向她许诺,终有一天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而鸣凤也死心塌地的相信觉慧,把他当作暗无天日的高家大院中的一缕阳光。然而,到最后,鸣凤因为不愿意嫁可以做自己爷爷的怪老头冯乐山,选择了投河自尽。鸣凤的死标志着高觉慧这个反叛者的成熟,成为了高觉慧这个人物在小说中命运的转折点。众所周知,《家》这部小说被称作巴金自传式的作品,小说中的大部分主要人物在巴金的现实生活中都可以找到原型。而鸣凤这个人物,却是为数不多的纯粹虚构的人物。正因为她是虚构出来的,我们很难在这个人物身上看到明显的人物性格特点,她的生平经历也显得不够饱满,她在小说中扮演的更多是一种功能性的角色。在一般的文学批评中,这一段爱情是觉慧抛开门第观念追求平等与自由的英雄行为。但如果仔细品读这一段感情,不难发现其实作者在叙述这一段爱情的时候是存在着明显的叙事裂缝的。在这段爱情,觉慧有太多的犹豫彷徨,有时甚至不近常理。就爱情的产生来说,小说中只是交代了觉慧与鸣凤自幼相识,其余的情感基础几乎为零,我们很难从中找出这段感情发生必然条件。鸣凤这个人物从出场到结束,一直扮演着觉慧爱人的身份,从未改变过。至于他俩的爱情是如何产生的,觉慧为什么喜欢鸣凤,鸣凤为什么喜欢觉慧,小说中都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读者只能靠分析来揣摩他们的爱情,这样毫无依据的情感,在这样一部作品中显得十分单薄。在第十章觉慧和鸣凤在外散步的时候,觉慧说:“你真纯洁,只有你才像这轮皎洁的明月啊。”从这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大概可以揣测一下,觉慧喜欢鸣凤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不加修饰的纯洁,这种单纯的感觉是身处混乱时代的觉慧十分需要的。而这种喜欢,似乎很难撑起一段爱情,这段爱情,更像是年轻人在青春期时对异性懵懂的冲动,而美丽的鸣凤只是他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子的一把钥匙。那么,觉慧对鸣凤的真诚针对的是这份感情,而并不是鸣凤这个人。鸣凤对于觉慧来说,更多是代表了觉慧心中的美好,是觉慧所有理想的现实依托者。因为有鸣凤的存在,觉慧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也就有了存在的空间,在现实中受了打击,这个寄托了觉慧所有理想希望的女孩子就成了最好的避风港。所以,鸣凤之死是必然的,这个幻想中的避风港一天不被彻底地摧毁,觉慧这个反叛者就不会真正地成熟起来。很多读者会对鸣凤投湖自尽前一晚觉慧的表现感到不解,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无视爱人的请求,任由悲剧的发生呢?如果从传统爱情的理解来说,觉慧的表现确实有说不通的地方,但如果把鸣凤看成是理想的化身,这一切就显得合理很多了。人们只会在现实彻底摧毁理想的时候才会形成对理想本身的怀疑,当理想本身向我们发出警告的时候,我们往往觉得这时候只需要坚持就好,只要自己不放弃,理想就不会离开。所以在鸣凤面临危机时,她向觉慧的求助并没有得到重视,在觉慧心中,能摧毁这段爱情的只有自己的放弃,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放弃,这段爱情就会永远都在。但结果是,鸣凤死了,在觉慧没有放手的情况下她还是离他而去了,这彻底使觉慧清醒了过来,他终于明白,在这个时代里,不是你坚持就一定会拥有,你不抗争,就不会拥有幸福。小说中有一句话用在觉慧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许多的话,许多的事,都要以哭来了解,不管他们怎样自命为新的青年,勇敢的青年。”
高觉民与琴的爱情是整部小说中最圆满的一段感情,它象征着勇于抗争结出的革命果实。但这段爱情中的两个主人公高觉民和琴都不是小说中最勇于抗争的角色。高觉民在高家三兄弟中,是颇为中庸的一个角色,他没有大哥那么怯懦,也没有三弟那样勇敢,他在小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追求他与琴的爱情,他的生活,被爱情所包围着。他爱琴,爱得十分热烈,他丝毫不吝惜去表达自己对琴的爱慕。琴在小说中也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角色,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接受着新式的教育,拥有进步思想,还幸运的有一个足够开放包容的家庭。但是她并不是整部小说里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相比于那个敢说敢做的女学生许倩如,琴相对来说还是更保守一些,这种保守更多来源于她对于家庭的责任心。小说中写到,在“剪短发”事件中,她向许倩如传纸条表白了自己的心声:“与其为那些我甚至见不到的将来的姐妹们牺牲,还不如为那个爱我而又为我所爱的母亲牺牲更踏实一些。”在琴的内心,是不支持一味地反叛的,她不希望沦为旧时代的守墓人,也不希望成为新时代的殉葬者,她所期望的,是安定和平的生活,有一些小小的事业足以。这样的理想,是觉慧没有办法带给她的,虽然琴明显更欣赏觉慧,但她还是选择了可以全心全意爱自己,给自己安全感的觉民。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在小说中,觉新和觉慧有過这样一场对话,觉慧问觉新为什么他明明接受了新时代的思想,也向往那种自由的全新生活,就是不愿意对现在的生活做出反抗呢。觉新的回答虽然略显悲凉却又无比真实,对于他来说,那些所谓的新思想新生活就好像一个美丽的院子,他只能在门口徘徊一下,但永远无法走进去。他不想靠近,每一次努力只会让他更加明白现实的残酷和理想的飘渺。对于那个年代的人们,他们幻想中的空中花园从未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去,有人幻想自己走进去了,现实的轻轻一击,就能把这幻想变为南柯一梦。巴金在创作这部小说时依旧是一个没有过情感经历的无政府主义者,从他的信仰而言,此时的他并不相信什么爱情。一个没有过感情经历甚至不相信爱情的人笔下的爱情必然是没什么现实基础,所以在小说里我们几乎看不到那些熟悉的爱情桥段。巴金笔下的爱情,离我们很近又很远,所以想要真正理解小说中的爱情故事,不如换一个角度,站在作者的位置去思考,也可以获得很多新的体会。
参考文献:
[1]黄子平.命运三重奏:《家》与“家”与“家中人”[J].读书.1991(12):96-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