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的雪线之上
2019-07-16俞昌雄
俞昌雄
余兴楼散记
楼在此间,群山多么孤独
风吹不动门环,却能轻抚草叶上
憩伏的昆虫。夕晖红而不艳
唯有静坐天井中的那个人
才视它为隔世的绸缎
回廊上的光暖暖的,箴言般
古老,如果迎来怀乡的人
那么窗格子背后定然会涌来笑声
上升到屋顶,接着是云端
垂直落下的却是十二行的童年
这是余兴楼,在福建
在永定,在下洋,在彩云寨
群山为此而裹在布衣里
溪涧是流动的夜,而那疯长的树
垂挂着少女般纯洁的梦
上百年的光阴才刻下一个名字
如果有人看见鸟群都朝着
它而飞去,请不要喧哗
那是秘密的仪式,在没有坐标的
地图上,日头垂落,门扉轻启
我遇见的姑娘都叫金花
在大理州,我总不敢眺望
压得低低的雪梨般的
云朵,一个上午都不会离开
我走着,它跟着
形同那急于附身的人
我遇见的白族姑娘都叫金花
她们在人群中微笑
那就是赞美诗,天南海北
总有人把它带在身上
像三月,新蕊伸向沸腾的夜
大理州的族人迷恋传说
陶罐里煮梅,一命接一命
我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祈求
可是,那指间的明月
为何又被我唤作金花的乳名
滴雨的钟
雨水有自己的坡度,那悬挂的钟
开始模糊并弯向天幕深处
春日内部涌着一条复苏的河流
钟的倒影,恰似那刚刚松开的唇
我和你在街角的咖啡屋畅谈许久
雨水的反光落在脸上
你有一座悬崖,我正翻山越岭
水雾弥漫,整点的钟声
是那开花的容器,装着前行的人
裝着我琥珀色的肉身
你抚摸它,如天使般的安慰
很多年后,春日里的雨滴总遇上
好心肠的人,他们彼此怜惜
如钟摆,垂挂着欢愉的泪
观风亭散记
观风亭坐北朝南,边侧有
两棵老榕,垂须过地
过往的风时有重叠,裹着飞越中的
春光。多么美好的日子
你在亭边静坐,投影如风里
刚刚敞开的花朵的底片
亭上的飞鸟都不算飞鸟
机警,胆怯,它们和我一样
有着不可逾越的界线
你微咳,不同的叶片留下了
不同的斑点,只有风
可以辨识,我想成为的那一种
你是无数陌生女子当中的
那一位,有山水的轮廓
而命运的火苗耸动如老榕上挣脱的
蛹,春光无限,我突然明白
风可观,可捂,可藏,流萤尚未
依附,而身体早已化为异乡
夜宿高罗
海醒着,水波荡漾在夜里
远处的灯塔因它而漂浮
渺小的村落在蠕动,那是高罗
偶有蝙蝠飞过,某扇窗子里的人
恰好忆起深渊里嘶鸣的金鲳
海是前世的海,陈旧
空茫,黑漆漆一片多像
村落里的人在梦中呼喊过的
海神,我躺在它的身边
肉体的重量正在减轻
夜晚拿走了它该拿的那一部分
孤独的树,废弃的船桨以及
缠绕中的渔网的反光
这是高罗,村落里的人把梦
装进透明的贝壳,要它
长鳃,在黑暗的弦上舞蹈
我几乎看见了这一切
凝结成块状的,软软的一堆
谁也动弹不得,可是
村落里的人早已习惯海的声音
那巨大的肺叶,顺从于夜的传说
如果站在峭壁的高处看
大海的黑反而小于门前的
雨靴,窗棂下从未挪位的浮标
它们的主人,鱼群般
潜伏于更深的黑暗当中
带着水气,将与蝙蝠互换晨曦
在一切变得更为宁静之前
在海的猜想中,在高罗
村落里的人都和我一样
把身体摊得平平的
如那等待翻卷的波浪,涌动
起伏,在夜晚的雪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