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同根
2019-07-16蒋兴强
蒋兴强
蒋兴强,四川渠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散文选刊》《诗刊》等。曾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
位于大巴山深处的天州,与鄂西、渝都、陇南、秦地近邻,当时它是个不足600万人口的地级市。市里除一个农用汽车制造厂和五六十年代建起的几个军工企业外,别无其他像样的厂矿,其唯一优势是地处四省交界。也许因了这个原因,坐落于老城区、路陡道窄、常被外地客商和驾驶员戏称为“尿包市场”的一块崎形三角带,竟成了商家和掮客的香饽饽。
“尿包市场”,实际叫辽包水果市场。天空,烂线朽绳横空乱拉;墙壁,渍迹斑斑;地面,坏梨烂果,香蕉皮脐橙皮随处可见;市场中间,用塑料布搭起的“门市”,花花绿绿如万国帐篷,大小货车见缝就钻,客商、棒棒、老板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进出车辆压死人撞翻摊的事屡见不鲜……
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尿包市场”,可谁能想到它一年最少要销售十五個主产县的水果,养活500万果农和五县近万家水果行业的经营户?
“叮叮”一阵悦耳的电话铃,把王不非从酣睡中惊醒。他软绵绵地伸出一只手去拿电话,抓了两次也没够着,眼睛有些睁不开。
“麻将,就知道打麻将!总有一天,这个家要让你毁了!”在外间做午饭的张勤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手,一边跑进来抓起话筒,“喂!你好你好!行、行,我跟他商量。”她一手给王不非压严被子,一手捂住话筒,对躺着的丈夫道:“南宁老杨说,发两车皮甘蔗来。”
王不非仍处于半睡状态,“叫他拉来,要又粗又长节又少的新鲜货。”王不非还想说啥,张了张嘴,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张勤松开话筒,皱皱眉又捂上,提醒丈夫:“根据天气预报,近两天云南、广西、重庆路上有雪,甘蔗可能会冻坏哟!”
王不非霍地向里一翻身,极不耐烦,“不说合不合伙,先让他发来!”王不非的意思:发来遇上行情好,趁势占股;若行情亏,只帮忙发一下货,让对方一人承担风险。
张勤反感这种卑鄙手段,正觉得难以启齿,刚合伙发毕梨子的晓安走了进来。
晓安年近三十,中等个,“国”字形的脸上长满密密麻麻的胡茬。他和王不非已合伙多年,做事细心,采货挑剔。同行都知名不知姓,称他晓安。
见王不非还在睡觉,晓安把一个账本和一沓发票交给张勤,轻声道:“这三个月的明细都在上面,你们将利润算了打到我账上就行。”他装着没听到王不非刚才挖了个“坑”等杨老板“跳”的事,找了个借口回避,“这几天,女儿升学,我没时间入伙,等拉香蕉,我再过来。”说完就退了出去。
张勤正准备接着和丈夫说拉甘蔗的事,蔡光亮、马丽萍两口子一前一后进来了。
蔡光亮一身咖啡色羽绒棉衣,里面是青色汗衫。马丽萍上穿雪白紧身羊毛衫,下着高级超短皮裙。她一进门就高声道:“王老板还在睡呀!”
张勤和他们打过招呼,忙自己的去了。
王不非伸了个懒腰坐起,顺手拿出一支“玉溪”叼上,又甩了根给马丽萍。马丽萍“嚓”一声打燃打火机递上去,王不非就着火苗深吸一口,目光顺着点火那修长的玉臂上去,瞅了那白嫩嫩的脖颈一眼,一只手伸进被盖下捏了一把腿间“硬物”。
马丽萍点燃,装模作样瞧瞧打火机,才顺手把打火机放回床柜上。
蔡光亮忽而远忽而近、颠来倒去摆弄着刚才买的一瓶特曲酒。马丽萍夺过丈夫手上的酒瓶,“你呀,在外面少喝点马尿水水!”
蔡光亮像没听到老婆的训斥,“这几天太冷,拉云南蕉的都赔了,全在家歇着吔。”
马丽萍把刚泡上茶叶的杯子,往王不非面前一放,“别人不收我们收,准赚钱!”
“那,先抓紧发一车回来,后头再根据市场决定。”王不非也感到有一线“赚”的希望,他看了一眼蔡光亮,“晚上你去云南,一会去把机票买起,别省几个小钱。”
马丽萍眼睛一转,提醒道:“听说这几天香蕉老板都在商量大联合的事呢,这一帮人只有你去说了才团得拢,万一别人去牵头对我们很不利哟……”
王不非立即抓起旁边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对正在洗衣机前忙碌的妻子张勤说:“等会,你去银行划300万元现金到云南。”说完,王不非来到穿衣柜前,整了整衣服,喷喷发油,小心翼翼梳理着发型,然后又熟练地往衣衫里喷了喷法国香水,一包“硬玉”一包“软中”,各放进一个兜,出了家门。
王不非银灰色的西服笔挺,兰底白花领带映着洁白的衬衣。他迈着健步,不时吸一口烟,硕大的缅甸钻戒便闪烁出耀眼的亮光,只几分钟,就来到仅隔一条街、挂着“天州市辽包水果批发市场”牌子的门口。
门口空旷的坝子里,已聚集近百人。王不非与人打了招呼。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顿时热闹起来。最后几个热心人走过来,提出由王不非来组织香蕉老板们“合家”,王不非客套了几句就向大家表态:“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保证每家一年赚四五十万,不过,大伙要多支持工作才行。”说着,就向人群喊道:“覃新、蔡光亮、刘文、铁脑壳跟我来!”
生意人走到一起谈的都是钱,谁也不敢怠慢,说干就干。不到三天,全国最大的水果联合体——天州市106家香蕉老板大联合宣告成立。
面对这些既非工人、农民,也非三资、国企,都是些老板组成的集体咋称呼呢?就取名“老板集团”吧!大伙三言两语定了名称,又决定由善经营会管理,办事果断的王不非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覃新、蔡光亮常年在外懂技术、能吃苦耐劳任业务副总经理,刘文能写会算任会计,佑九儿家底厚,掌管现金。
老板集团的买卖随之展开,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集团的班子一搭起,王不非才发现,需要他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
用汽车贩运苹果到天州,一般不超过一千公里,运价都在五千元内。而运输香蕉则不同,从广西、云南贩运,汽车最少行驶四昼夜,而且还要经过老驾驶员一听就摇头的“七十二道拐”“青杠哨”“酒店垭”和历史上有天险之称的“乌江”、雄关之誉的“娄山”,全程达一千八百公里,翻山越岭又耗油伤车又危险。所以,汽运香蕉价一直居高不下,特别是近几年成倍长。加上产销两地税收,每公斤就需杂费一元多。如从广西用火车运输,可省下一路交警罚款和司机提出的一些苛刻条件。而火车载量大无疑风险惊人。但是,广西蕉口味佳,色泽金黄适合一二线城市销售,而云南蕉个肥串大,价钱实惠,颇受三四线城市商贩亲睐。于是,集团决定兵分两地采货,汽铁两运以适应不同客户胃口。
在机关事业单位任职,谁违犯了规章制度,可以扣工资奖金或撤职降级。在老板集团任职,这些成员谁不是三头六臂,在家出门谁不是一个顶几个的角色,今天你对他不“友好”,轻则,眼睛一瞪自己混,“联合”就给“单干”搞乱;重则,带走你几十上百万,一去不复返。往往不知内情的人爱说:“娃读不得书,将来做生意去。”好像经商的人人文盲个个笨蛋,钱放在那里只等商人去捡那般轻巧。
在老板集团里,有人本科毕业,有人过去是机关干部、银行职员、学校教师。即使文凭差一点的人,天赋都出奇的好,智商特别高,歪歪点子、花花肠子比知识分子还多。平时,看他衣冠楚楚,干起坏事来两院一局也感到头痛,打架斗殴,红白两道任你挑。即使那些夏天一身短衣赤臂露胸,寒冬一身破衣不值分文的人,背后也有几个硬角色。
显然,这集团经理一职,不是常人能胜任的,他不仅要精通专业,还要说话有人听,做事让人服,有事担得起。众所周知,王不非三教九流无不能交,且毕业于音乐学院,唱得一口好歌,写得一手好字,深得集团男女好感。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人选自然非他莫属。
王不非更清楚,老板集团乃卧虎藏龙之地,要当好这个家,遇到的“雄关”“天险”会更多。首先,要解决的两个难题,就像和尚头上摆着两只虱子:一是经营香蕉的场地,二是股份的分配。
经营香蕉的场地要冬暖夏凉。在天州市唯一可以利用的是六十年代“深挖洞”留下的防空洞,而离市场近的几处防空洞又被个别人“先入为主”。再则集团里有的丈夫本事一般,往往吃喝嫖赌俱全,老婆发货不行,胡搅蛮缠却专业;有的则是天生的一对能人,又有钱又心狠。如按人定股入资显然不妥,而依其能力定股,人人都爱面子都爱钱,死活不愿吃亏。同时,曾经做过香蕉生意的妻哥张清、老搭档晓安,也要求入股。难题一个紧跟一个,面对几百双眼睛几千条心,自己如何让人心服口服呢?
和王不非结婚十五年,张勤比谁都清楚,丈夫事业心强,为了买卖常常忘了吃喝、休息,甚至忘了孩子和老婆。而她总是加倍细心,把生活安排好,尽力照看和辅导好孩子。但是她不得不多个心眼,买房子的事,她提了几次,丈夫不是说租房子住划算,就是说多凑些钱,到时买个大户型。还有,王不非爱往美人身边凑,爱打牌,买卖上的事还得她多提醒。在厨房里的张勤,把煮好的鸡蛋面端到入神的丈夫面前,端出油罐,又往丈夫碗里加了两调羹,“我哥入伙的事,现在不能提出来;晓安入伙的事,该给人家解决,我们不能无情无义,加上晓安也是实干人才;为了得到大家的支持,让几个经理都入全股,我们和工作能力差的一样入半股。”
“这个入伙,那个全股,我们不是猫爬甑子替狗干吗?”王不非把碗一搁。
张勤没有正面回答,给丈夫把茶添上,才缓缓道:“稳定局势要紧,你在家里管好集团的事。我们女人心细,不嗜烟酒,也不像你们男人爱赌,我带队先出去压缩各种开支,抓足重量,卡好质量,自然要比别人效益好。那时有了成绩,我们再由关系好的提出,补上我们的股份不就成了?”
除晓安入伙的事,王不非没同意外,张勤献出的“锦囊”,王不非几乎照單采纳。
老板集团分两路收香蕉。一路以长于吃苦耐劳、勤奋实干著称的蔡光亮副经理带队长驻广西旧州,现场督阵。一路由精通业务,以卡质量闻名云南的妻子张勤带领精兵良将直扑河口,督收监管。
选择香蕉产地,全国老板各有不同。西安的在广东,成都、重庆的在红河,长沙、武汉的分别在广西的灵山和武利。而天州的老板则在广西的旧州一带。这天,蔡光亮和往常收货一样,与“二拐”(信息员)一早就来到旧州街上,先开了门,又顺着街一去一回观察局势。因为天州“合家”,没有人争货,街两旁的蕉显得十分拥挤。一些徒步背来的筐子,见缝插针般占着一些有利地形;一辆辆左右各挂着满满一大筐的自行车,擦肩挨臂靠成长长一排;一张张沾满红土的板车上六七只大筐装得冒冒梭梭;一些还在冒着热气满载着香蕉的柴油三轮和农用汽车,庞然大物般把街道塞得窄窄的。筐里筐沿蕉农们都细心地用蕉叶把各自的蕉围盖着,只露出一点肥壮的蕉体,里面还有露水,蕉鲜淋淋的。一些缠着各色头巾或不缠头巾戴着小斗笠帽的蕉农们站在自己的筐子后面,纷纷说着“叽哩咔啦”的白话。没有“二拐”的翻译,蔡光亮一句也听不懂。那声音就像进了麻雀林“叽叽喳喳”“嗡嗡嘤嘤”……蔡光亮看到旧州这些蕉农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们有几筐好点的蕉,拉到街上一摆,再转悠一圈,那样子比巴特检阅他的部队还神气。回过头来就给你漫天要价,而且还看哪个老板的价出得高,质量收得松,秤过得公道。如果你想买他的,明明给了高价,眼看讲成了,他说“等一等”。你一转身,别的老板去买,他说“人家刚才给的价,比你还高呢!”一些不明真相的老板,误以为同行真的给了那价,就买吧?他又不卖了,“再添点!”几筐好点的蕉,都想买回去“装点门面”,一经你添我添,价就上去了。真要买到手比买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还难。旁边的蕉农一听,噢?某某都卖那价,我这东西也不能少。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货差得老远,还睁着眼说瞎话。气得老板们不收吧?货已收了个头,放久了要烂。收吧?这后面的价更高。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麻老头跟前。一见那满脸的坑坑洼洼,说话冒白泡的样子,蔡光亮恨不得狠揍他一顿。那是去年,七八家老板的货才收一半,市场上就缺货了。蔡光亮来到麻老头车前,不知哪句话不对老头的味,他前脚一离开,背后的麻老头就宣扬:“这老板不行。”弄得不少果农贵贱不卖给他了。蔡光亮一气之下把价出得吓人。那老头又纵容几个问他“筐子咋除皮?”“质量啥标准?”蔡光亮左思右想,便去报复麻老头了。
他拿起老头一串又小又瘦又麻的蕉,问:“啥价?”
“1元——1两!”老头脖子一伸,差点把蔡光亮给气死。
蔡光亮不由骂了一句。
老头脸上那坑里盛满了火,一下向他扑来。蔡光亮顺势一拉,老头摔了下去。
麻老头下去就不想起来,说这里摔了那里被打了。围观的蕉农便风风火火送老头到医院。气得蔡光亮一天下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赔了五千不说,回去的货也没赚钱。
今天,蔡光亮也不理睬麻老头,装着没看见似的。回到门市,蔡光亮对几个兄弟说:“你们去只拣最好的货,次货不看。不说标准,不说筐子除多少,到时我们有办法。”
一会,几个兄弟带回信息:“果农说,拉回去‘喂牛。还骂我们四川‘舅子呢!”
蔡光亮已预料到果农这一招,他甩出两盒扑克,“打牌!”
蕉農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当午”又等到“夕阳红”,连问的人都没有。开始,他们还以为有转机,到中午时分就稳不住了。一问,天州已“大联合”,才明白旧州市场今非昔比了。因为其他省市的老板早就各有地盘,且相隔几十公里,从不互相侵犯,他们若把蕉运到别处,抖坏了谁也不要。收货的不急,卖货的急了。他们像饿急了的乞丐,纷纷推的推,拉的拉,慢慢都把自己的香蕉涌到了门前。蔡光亮这才以每公斤1元开秤,收货不到一吨,又全部把价降到八角。那麻老头也跟在最后一批果农里来交货了。蔡光亮走过去,装模作样地翻翻货,“六角”。麻老头气得脸一抖,满脸的坑都绷平了。他一声不响拉走了货。傍晚,麻老头的女儿又把蕉拉了回来,蔡光亮一看那板车、筐子、蕉形,已知道是麻老头的货,“五角”。那女子笑笑,“大哥,价低了。”蔡光亮摇摇头,那女子叹息了一声,把蕉卖给了他。
果农们面面相觑,再不敢多嘴多舌得罪老板集团了。
老板集团在旧州采货,原来对质量稍严一点,损耗多除半斤四两,果农们就起哄围攻,常常让老板下不了台。如今他们一家收货,你不愿意卖拉回去吃完不成?便宜几毛少了十斤八斤也不计较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蕉农与他们闹僵,几筐香蕉卖到日落西山也无人问津。集团过去收一车皮要收50吨,还几乎没有长秤,货款需五万多元,而今收货不与人竞争,一车皮只收45吨,可卖出50余吨,货款不到四万元;原来上站的短途运输数家抢车,价格一闪就上去几百,现在不与人抬价,杂费也减少了,既大幅度降低了成本,又提高了质量档次;货回天州“独家统治”,再也没有同行与他们杀价抢客了。香蕉发价从2元升到3元,而且3公斤筐不除皮,还捎带了许多没去本钱的下等蕉;过去小商小贩们对质量千挑万选,其条件苟刻到“雕匠选女婿”——千雕(挑)万选的地步,眼前次蕉混进中蕉,中蕉假冒特蕉,一边过磅筐子里一边流水,小贩明知上当也只有傻瞪眼。你不要老板集团的买谁的?世上没有金凤凰,老母鸡也吃香!
几乎是蔡光亮在广西采购香蕉的同时,张勤带领的另一队人马在云南也拉开了帷幕。
云南蕉的色泽不及广西的鲜亮,但它却以体肥串大,口味好同样受到吃客们喜爱,尤其是那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客商可以扣除百分之五的“损耗”。老板们常常收9吨加旺(多)秤就可以卖11吨。不花钱,白白拾了两吨香蕉——三千元,谁不趋之若鹜呢?
然而,那颇具诱惑力的百分之五也不是每个老板都有“缘分”的。如果你找到一个爱财如命,一口就想吃个胖子的“二拐”,贪了你百分之五不说,还串通果农吃你差价。一车连秤带价吃三五千元的黑账易如反掌。张勤明白老板集团年需货不是几百吨,而是几千吨上万吨的买卖。经反复权衡,这“二拐”还是牛大姐妥当。
牛大姐是云南金平、红河、马关、河口几县颇具名气的女能人。她的香蕉客户遍布大半个中国。凡是经她代办的香蕉一是一,二是二。老板要啥蕉出啥价,她就给蕉农定啥标准出啥价;老板要多少吨,长秤全部归老板。从不在利益面前动心,不在中间做手脚,深得全国客商和当地蕉农赞赏。她代办的蕉,即使出价低一点,蕉农也愿意卖给她。前两年,有个走马观花的作家和牛大姐收了几天香蕉,吃了几顿饭,见了蕉农背着一篓篓蕉,押着一匹匹运蕉的骡马络绎不绝的壮观场面,以为这山里山外,沿河两岸都是蕉,收货只是验质过磅上车而已。结果回去浮光掠影胡编了篇20余万字的小说。小说在县城上市,闹了笑话,一本都没销出去。张勤没有作家笔下那么“简单”。她心细,爱动脑筋。她认为收的香蕉离公路太近,蕉面不净,洗了也不亮;离公路过远,骡马一路颠簸,蕉面磨损,黄了也黑迹斑斑;货主太多,蕉农砍得频繁,蕉串小个也瘦。
显然,选好采货点是关健。
张勤曾经找牛大姐收过货,两个女能人走到一起,一个是客一个是主,说话做事都不绕来绕去。张勤这次一到就给牛大姐挑明:老板集团准备把云南的香蕉业务全部交给牛大姐代办。但是,只要十六公里、三十二公里和电站三个点的蕉,且要保证足够的货源。牛大姐心里不禁一惊:果然厉害!她不是把红河一线产好蕉的几个点全部控制了么?但回头一想,如果自己不同意,面前这个办事果断的女人马上会另找别的“二拐”去控制那三个点,自己就失去了一个永久性的大客户。她笑笑,便同意了,立即给那三个点下了永久性的定金。
同时,在云南收蕉与广西的收法也不相同。广西是在市场上以质论价,看上哪家和哪家讲价;云南是先定价定量,还要把车开到各个点去。
尽管张勤次次都十分谨慎、细心地估算过,往往收的时候,这个点不多,那个点就少。最后要么是车不够装,要么是装不完。少装,运费、税收、零杂比收蕉的钱还多,均价摊高;多了,车容易出问题,就麻烦事成串。因为这些蕉农大多住在深山里,离收货点近百里,不能让人家又运回去。你存放在蕉农家吧?今天的蕉肥串大,明天就又瘦又小,重量不差质量差了几个档次——人家换了。
谁稀罕你几个寄存费?人家要那差了一半的差价。
如果货不够,连夜收吧?黑蕉烂蕉都来了,你看不清质量事小,车上有人捣乱,车下有人跟你胡缠,待你一一处理妥当,磅上又有人做你手脚,回去别说长秤,连老本恐怕也贴上两三吨。
特别是一个女人出门,麻烦事就更多了。
五一前夕那天,张勤为了让货回家赶节日,匆匆忙忙忘了给搬运工买烟。结果那搬运工磨磨蹭蹭,货装到天快黑,还差两吨。张勤让附近的蕉农砍些货来。货来了,那几个搬运一会车上要人,一会车下有事,故意要张勤一个女人去搬那百多斤重的筐子。张勤找蕉农帮忙,蕉农也说这痛那不舒服,最后东拖西延,到“露似珍珠月似弓”时总算把货装完。然而,当她盖好蓬布扎上车绳,附近蕉农找她麻烦来了。人家林子里的蕉被偷了。你不连夜收货,小偷不钻这“空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