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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正中和,承古开今
——唐太宗《晋祠铭》碑及其影响探析

2019-07-16旗,吕

长治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士族兰亭序太宗

高 旗,吕 杰

(安徽文达信息工程学院 新媒体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一、概述

晋祠,原为纪念晋王唐叔虞修建的宗祠园林,地处山西省太原市西南晋水之滨。贞观二十年即公元646年,太宗李世民命人重修晋祠,并亲自撰写《晋祠之铭并序》,简称《晋祠铭》。《晋祠铭》是太宗李世民书法的重要代表,此碑碑额为飞白体“贞观廿年正月廿六日”九字,正文为行书体,碑身高194cm,宽122cm,碑文共28行,铭序全文共1203字。原石现藏于山西太原晋祠贞观宝翰亭内,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块行书唐碑。唐太宗现存书作仅有三通,分别是《屏风帖》、《晋祠铭》和《温泉铭》。其中启功先生称赞《温泉铭》“龙跳虎跃温泉铭”,体现了唐太宗广博奔放的气度,而《屏风帖》和《晋祠铭》则体现了唐太宗“神气冲和为妙”、“平正中和”的思想,这种多元并峙的思想相辅相成,共同影响了唐太宗书学思想的嬗变。

《晋祠铭》用笔遒劲,气势阔绰,章法俯仰有致,错落自然,颇有王书神韵,苏门学子张耒在其《宛丘集》曾赞唐太宗书法“用笔精工,法度粹美,杂之二王帖中不能辨也。”[1]此碑兼开行书入碑之风,独具匠心,虽历经千年,仍保存较为完整。《晋祠铭》点画丰富,变化无迹,微妙而不失细腻,雄强又含右军余韵,风韵轻俊之气弥散其间。碑石刻工精美,刻手较为完整的传达了唐太宗御笔笔意。奈何此碑历经一千三百余年,部分文字剥蚀漫漶,导致失其骨力。清初山西籍遗民,书法金石学家傅山评价说:“余少时见唐碑,摹拓极精,后少模糊,遂导致此碑失其原貌,有妄男子镌而深之,颇失其质。”[2]可见此碑在明代仍保存良好,至清初,失其原貌。

《晋祠铭》以行书入碑,示范之功,意义深远。清齐翀赞其有开创规模之功;清代史学家钱泳赞其曰“古来书碑者,在汉、魏必以隶书,在晋、宋六朝必以真书,以行书碑者始于唐太宗之《晋祠铭》,李北海继之。”[3]将《晋祠铭》称为行书碑之始。其实关于行书入碑最早者应是太宗所做《魏郑公碑》,如赵明诚《金石录》中记载:“太宗御制并行书,贞观十七年正月”[4],但此碑在历史流转中未能幸免,所以一般将流传至今最早的《晋祠铭》列为行书入碑之始。以“碑学”的审美标准来看,《晋祠铭》挺拔雄奇,错落有致,属碑中难得精品。

二、《晋祠铭》产生的社会背景

李世民,唐高宗李渊次子,玄武门之变后诛太子继皇帝位,史称为唐太宗。隋初,李渊任唐国公,据守晋阳,即现在的太原地区。隋末,李渊、李世民父子起兵晋阳,晋阳也随之成为起义军的根基,为灭隋立唐事业起到重要作用。《资治通鉴》上载,李世民将晋阳视为王业所基,国之根本,可见晋阳在李世民心中地位。贞观十八年,李世民率军亲征高丽,久攻遇挫,《旧唐书》上载“太宗以辽东仓储无几,士卒寒冻,乃诏班师。”[5]于晋阳休整。为悼念唐叔虞,感谢神明恩泽,李世民于贞观二十年游晋祠。久别故地,于晋祠内触景生情,想起唐高祖李渊等起兵反隋前曾在晋祠向唐叔虞祈祷护佑的情景,遂亲撰铭文并刻石立碑。赵崡《石墨镌华》对此有详细记载:“唐得天下后,太宗祠晋侯而为之铭。晋侯者,周唐叔后霸天下者也。据碑高祖起兵时,曾祷于晋侯之祠而以宗报享之。太是制文并书。”[6]另外,在宋代王钦若《册府元龟》中也有详细记载:“太宗贞观二十年正月幸晋祠,树碑制文,亲书之于石,今存祠中。”[7]

三、《晋祠铭》的主要艺术特色

《晋祠铭》规模宏大,影响至今,不仅因为其为太宗皇帝亲书御笔,也因其是一部历史巨作,它深刻的影响着唐代书坛,同时也受到历代文人墨客的追捧。

《晋祠铭》碑的艺术价值,首先体现在他的“气势”上。正所谓字如其人。此碑碑额上“贞观廿年正月廿六日”九个大字用飞白体作,用笔燥润相宜,苍劲有力,古拙挺拔,气势雄浑,恰如太宗本人。正文用行书体,不同于一般唐碑风格,行文简捷舒畅,用笔变化多端,章法错落有致,整体上肥而不顿,瘦不露骨,气韵深远。《晋祠铭》全文,不论结体还是留白,均通过笔法来表现,不同的笔法,产生不同的造型,其审美效果也不尽相同。露锋起笔,承上启下,强化笔画之间的连带呼应,增添字态动势。藏锋起笔,棱角分明,显示出挺拔雄浑之气。另外,碑中还大量使用侧锋,在运笔中不断转换,变化无迹。这些结字用笔,既体现了唐太宗飘逸超迈的风格,也与王羲之飘逸笔法暗合。

(一)兴崇王书风,意韵深远

李世民少年时期师从史陵,学习楷法,后学王右军,笔力遒美健秀,潇洒飘逸。武德四年,即公元621年,李世民将王羲之行书帖《兰亭序》收入秦王府,心摹手追。继皇帝位后,为了巩固封建政权,制定了一系列文化体系繁荣初唐文艺,并以帝王之尊推崇王羲之,在其撰写的《王羲之传论》中,评价王字“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8]可见王羲之在其心中地位。此外,他还命人搜访右军书法精品,“贞观中,搜访王羲之等真迹,人间古本毕集,令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定其真迹。”[9]《徐氏法书记》记:“太宗于右军之书,特留睿赏,贞观初下诏购求,殆尽遗逸。”[10]将散落民间的右军真迹,尽数揽入内府。听朝之余,心摹手追。太宗不仅收集、研习王氏书帖,更将王羲之推为法书楷模,奠定其“书圣”地位,其死后据传命将王羲之的《兰亭序》陪葬昭陵,也可见太宗对王字的喜爱程度。

关于《晋祠铭》的结字用笔,很多人认为是出自唐怀仁集《圣教序》,如清代大儒钱大昕评价《晋祠铭》“书法与怀仁《圣教序》极相似,盖其心摹手追乎右军者深矣。”[11]此处应该是有误的,《晋祠铭》成碑是贞观二十年,即公元646年,怀仁集《圣教序》成碑于唐咸亨三年,即公元672年,《圣教序》晚于《晋祠铭》,所以,结字用笔自然不可能取法《圣教序》,而很有可能和《兰亭序》有所关系。

《兰亭序》进入秦王府,是武德四年,即公元621年,所以,根据史料上记载,李世民学习王字,每日临帖,长期不懈,可以认为在“心摹手追”《兰亭序》25年之后,太宗的书法必然受到《兰亭序》深度影响,这一点也可以在《晋祠铭》和《兰亭序》单字对比中得到印证。如在《晋祠铭》和《兰亭序》中都大量出现了“之”字,“之”在《兰亭序》中出现21次,在《晋祠铭》中出现39次。对于“之”字的运用方面,太宗遵循了《兰亭序》的创作规则,做到同字不同形,字字相异。

图1 《晋祠铭》中“之”字

图2 《兰亭序》中“之”字

但是,李世民还深谙书法绝不可一味临摹,必须要能推陈出新,太宗曾说,临古人书,不能简单的临摹字形,而是要学习字中的风骨。王字起笔大多露锋起笔,以圆笔藏锋为主,行笔以中锋为主,潇洒飘逸,尽显魏晋风流,而太宗没有一味的临摹照搬,而是创新用笔,神同而形不同,这一点在“室”字笔法上有所体现。

图3 《晋祠铭》中“室”字

图4 《兰亭序》中“室”字

(二)匠心用笔,推陈出新

《晋祠铭》中的字,每一处起笔造型不尽相同,这是书家用笔角度不同,故意为之。这和楷书入笔相对单一的形态不同。例如:“年”字第一笔的起笔,明显的向右按压随后快速向左划;而“日”字第一笔是中锋起笔,笔锋接触纸后向下滑动后再向下按压。同一帖中,起笔用锋不尽相同。

图5 《晋祠铭》中“年”字

图6 《晋祠铭》中“日”字

(三)以行入碑,开创先例

作为中国书法史上最早以行书入碑之作,《晋祠铭》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在《晋祠铭》之前,碑刻摩崖一般都使用隶、篆体或者楷体,但是,太宗一反常态,大胆创新,将行书引入碑刻,这在书法和金石界都是开创性的一步。

四、《晋祠铭》对后世的影响

除了开拓性的以行书入碑以外,《晋祠铭》的深远影响还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崇王”之风日盛

唐太宗以帝王之尊推崇王羲之,且不吝赞语,颂扬其尽善尽美,赞赏之意无以复加。诚如康有为所言:“昔唐太宗屈帝王之尊,亲定晋史,御撰之文,仅《羲之传论》,此亦艺林之美谈也。”[12]

太宗对于“大王”的推崇,直接影响了当时书坛审美趋向。太宗不仅自己勤学苦练,并且特别推重擅书的大臣,上行下效,自然许多近臣成为临写王字的圣手,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太宗的书法老师——虞世南。虞与欧(阳询)、褚(遂良)合称“初唐三家”,是初唐王字书风的直接继承人。虞世南师承智永,而智永是王羲之第七世孙,所以,虞世南有据扎实的王字功底。因其书风,虞世南颇受太宗赏识,虞死后,太宗常对魏徵叹无人能与其论书,可见对虞书的重视程度。

此外,太宗在理政的闲暇之余,也常与近臣,如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人论书,这种浓郁的崇王氛围,极大的促进了初唐崇王书风的形成。于是,数十年间,海内从风。

(二)借“崇王”之机,稳定政局

唐太宗推王至圣,除了王书书风符合当时书坛思潮外,也出于唐太宗稳定初唐政局的需要。李唐初建,百废待举,急需网罗人才,稳定朝局。唐太宗所以推崇王羲之,是看重王羲之在整个南方文化圈的地位,利用书法“崇王”作媒介,间接拉拢南方士族阶级。魏晋长期的门阀政治,使得南方世家大族经济、政治领域影响迅速扩大,宛如地方割据势力,所以,国家一统,必然会对其进行多重打压。江南世家大族在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高峰后,也逐步衰落,加之隋唐两朝对科举制度的推行,从科举儒生中吸纳的新兴政治势力,严重挤压了原有士族阶层政治上的优势空间。隋文帝更是直接强制大量江南士族迁往北方,并在南方强制推行均田制,输籍法,直接从经济上削弱南方士族势力,加强中央集权。这些政策激起江南士族的不满,把他们进一步推向统治阶级的对面。公元590年和613年,江南地区出现动乱,江南士族阶层多有响应。可见,江南士族对政治上遭受压制的不满。

为了稳定唐帝国的统治,唐太宗开始借助王羲之的影响拉拢南方士族,提高南方士族的社会影响力,并接连任用有江南士族背景的官员入朝担任要职,如越州的虞世南、杭州褚遂良、许敬宗等,平衡朝局。通过推动书法“崇王”风尚,在利用文化政策在政治上笼络南方士族阶层,缓解政治矛盾,稳定初唐的政治统治。

(三)帖学盛行,直至于晚清

由于太宗御笔和其对行书入碑的美学诠释,《晋祠铭》在当时就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李世民对于王字的追捧,不仅影响了当时的书坛,也间接的影响了后来书史上帖学的发展。我们一般意义上将宋太宗刊刻《淳化阁帖》视为帖学的开端,经过元代文坛领袖赵孟頫,明代文坛巨擎董其昌的推助,逐步到达顶峰,和碑学同为书坛双峙。帖学盛行数百年,一直持续到清末,由康有为倡导的碑学中兴,帖学才逐渐式微。

其实,早在初唐,帖学就已开始崭露头角。我们之所以将宋刊刻《淳化阁帖》视为帖学的开端,不仅因为《淳化阁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收集、刊刻法帖,还因为宋代刊印技术得到巨大发展,推动书帖社会化的传播,打破了长久以来书帖由贵族垄断的局面,成为书法发展史上的大事件。其实,最早的刻帖就是出现在唐代。宋代的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称王羲之的《十七帖》为“先唐石刻本”,此外,《兰亭序》作为唐太宗最珍视的法帖,也常命人临刻,如流传至今的冯承素、虞世南、褚遂良等版本作品及刻石的《定武兰亭序》等,窦臮也有“马家刘氏,临效逼斥;西安《兰亭序》,貌夺真迹”[13]的记载,可见,在唐代,社会上也有很多人自觉临摹兰亭。由此可见,在当时无论是士大夫阶层还是平民阶层,书法临刻的热情都十分高涨,这也在客观上促进了帖学在当时的发展。只可惜时间久远加之朝代更迭,战乱频繁,唐代临刻,幸存至今者聊聊。

五、结语

唐太宗临习王帖,作品《晋祠铭》在结字、章法上继承王书衣钵,用笔遒劲,笔势洒脱,富有古意。《晋祠铭》以行书入碑,开铭石书之变,拓展了碑刻发展的维度。同时,《晋祠铭》不仅在我国书法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而且是当代研究李唐王朝和对李世民本人研究的重要历史资料,是一笔巨大的历史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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