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昌窑匣钵特征及“上”字铭功能分析

董文凯

最近几年，繁昌窑在中国陶瓷史上的学术地位日益得到业界的重视。中国古陶瓷学会2015年年会对繁昌窑学术价值进行了总结，根据历次发掘的结果，确定其是我国最早生产青白釉瓷的窑场之一，将我国的青白瓷生产时间提前了约100年;通过科技检测，推断该窑使用了“二元配方”，这又将中国制瓷业“二元配方”技术提前了300多年。繁昌窑的面纱被层层揭开，其烧造工艺自然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对柯冲窑和骆冲窑的发掘中，发现了大量不同形式的匣钵，有些还带有不同的字铭，其功能众说纷纭，本文就此略抒浅见，并求教于方家。

繁昌窑匣钵的类型和作用

繁昌窑柯冲及骆冲窑窑址发掘时，发现了大量窑具、瓷器标本。窑具有匣钵、匣钵座、支钉、垫圈、垫饼和圆筒状束腰支座等，以匣钵最多，支钉和垫圈较多，垫圈其次，垫饼最少，说明繁昌窑运用了支烧、垫烧、支钉叠烧和匣钵烧制等多种方法。

1.柯冲窑匣钵类型和材质

柯冲窑目前发掘了1号龙窑和2号龙窑，从现场发掘出的标本看，其匣钵主要分为三类：桶形、M形和漏斗形。材质为与坯件胎体不同的一般耐火土，比较粗糙。

2.骆冲窑匣钵类型和材质

骆冲窑遗址发掘工作在2014年完成，在发掘清理五代至北宋时期一座残长26.1、宽2.26-2.6米的龙窑时，发现大量的窑具和瓷器标本，部分器型为首次发现。窑具主要包括匣钵、垫饼、垫圈和支钉等，匣钵主要为漏斗形匣钵和桶状匣钵（绝大多数为漏斗形匣钵）。发现了数量丰富的刻字匣钵，首次发现碗形匣钵和军盔形匣钵及流行于唐、五代时期的喇叭形支座。支钉主要集中出现于堆积下层，与有些产品底部粘有支钉痕迹的现象吻合，从部分产品内外底均粘有支钉痕迹的现象判断，骆冲窑曾经采用了流行于五代时期的支钉叠烧工艺。

骆冲窑匣钵的材质与柯冲明显不同，全部采用瓷质材料制成。根据出土的瓷器标本分析，该窑主要烧制高档的青白瓷，如青白瓷碗、盏、盘、碟、壶、炉、枕和瓷塑动物、武士俑等，纹饰很少见，偶有莲瓣纹、压印竖条纹、柳条纹等。器类比柯家冲窑丰富，侈口碗、卧足盘、莲花枕、武士俑等在柯家冲窑址少见或不见。由于采用了“一钵一器”装烧工艺，其废品率极低，在现场几乎找不到烧坏的半成品或废品，也极少有粘连的现象发生。

3.匣钵的起源和作用

从现有的发掘资料看，最早应用匣钵装烧工艺的是洪州窑。赖金明、张文江在“中国古代名窑系列丛书”《洪州窑》一书中，引用权奎山《从洪州窑遗址出土资料看匣钵的起源》观点，根据考古发掘的东晋至南朝早期地层中出土的大量废弃匣钵以及同时伴出的废弃支具、瓷器废品，推断洪州窑早在东晋至南朝早期就使用匣钵装烧瓷器，是迄今全国历史时期窑场中发现的使用匣钵装烧瓷器的最早者，进而由同层出土的瓷器装烧方法推断匣钵的发明是受到青釉瓷器“罐套烧”装烧方法的启示。

匣钵是装烧瓷器的窑具，主要以耐火土制成。与采用支座支烧法、罐套烧法、对口烧法相比较，采用匣钵装烧工艺有如下优点：

一是提高窑炉产量。匣钵耐高温，胎体结实，承重能力强，层层叠压不易倒塌，可以充分利用窑内空间或适当增加窑室高度，提高单位窑炉面积的产量。

二是提高瓷器质量。瓷器放在匣钵里“闷”烧，与“裸”烧相比，既可隔绝窑顶落渣和烟灰对釉面的污染，也可避免烟火直接接触坯件，保证坯件釉面干净、光莹，又能使得器件受热均匀，内部水分均匀蒸发，防止开裂、变形、过烧或生烧现象，从而大幅度改善和提高产品质量。

三是提高燃料利用率。匣钵的叠放，改进了火路分布和高温气体的窑内循环与停留时间，减少了热量损失。又由于提高了窑炉产量和瓷器质量，减少了废品率，使得单件成品的燃料消耗量大幅减低，直接提高了燃料利用率。

最初的匣钵形制來源于罐类，显得粗犷、笨拙，洪州窑在东晋和南朝时期的匣钵处于初创时期，基本形制是桶形，有的胎壁较薄，有的腹壁向外弧凸，壁部开4或6个三角形、不规则形或椭圆形气孔。以后在实践中逐步得到改进，并形成多种式样。

因为匣钵装烧的上述优点，这一工艺迅速被其他南方窑场引进并发扬光大。到晚唐、五代时上林湖地区越窑产品烧造中，在匣钵技术的运用上，更是炉火纯青。据任世龙、谢继龙在《越窑》一书中介绍（P22）：在上林湖及周边的白洋湖、古银锭湖晚唐、五代时期窑址中，大量出现用瓷器胎泥制作的瓷质窑具，有匣钵、匣钵盖和间隔具。匣钵的种类较多，大小成套。凡是生产秘色窑的窑炉，全部采用匣钵“一钵一器”装烧，且匣钵的材质为与坯件一样的瓷土，保证了匣钵与坯件具有相同的膨胀系数和热稳定性，进一步减少了废品率。从采集的标本观察，其装烧的方法是：在匣钵内底放一件间隔具，其上再放坯件，这样逐层垒叠成匣钵柱，并在匣钵口叠接处涂一层厚釉，在密封状态下进行焙烧，烧成后需要敲破匣钵取出器物，成为一次性匣钵。如此装烧工艺体现出不惜工本，追求高质量、高品位产品的生产目的，只有在生产秘色瓷时才这样奢侈。

繁昌窑位于皖南，东受越窑影响，西受洪州窑熏陶，再加之工匠的交流和互鉴，采用邻窑早已成熟的匣钵技术，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生产高档青白瓷时，采用匣钵烧制更是当时的理性选择。

在骆冲窑的发掘中，发现许多都是使用瓷质匣钵，“一钵一器”烧制，匣钵口沿叠接处涂釉封闭，使坯件在密封状态下烧成，这种不计成本的、类似于“秘色瓷”的烧制方法，保证了出窑产品的高质量。这也为骆冲窑可能是南唐贡窑的论点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支持。

匣钵“上”字铭的含义

骆冲窑在2014年窑址发掘时，发现大量窑具、瓷器标本，窑具以匣钵最多，包括数量丰富的刻字匣钵。

在诸多刻字匣钵中，著名的“淳化”字铭匣钵为窑址断代提供了重要依据，其他匣钵分别刻有“一～十”数字及“上、大、小、兴、权、仁、夏、江、宋、方、女、本、丁、于、之、许、全、元元、口章”等文字，其中的“上”字铭最值得推敲。

王承旭先生在《繁昌窑》一书中介绍，他在骆冲窑址也发现了一片带“上”字铭的五代时残件标本。他认为，这“上”字铭标本，应该是南唐仿唐制征收贡瓷的等级样本，用于地方“州县长官莅定粗良，具上中下三物之样”的“上”样标志，并由此也佐证骆冲窑的贡窑身份。

笔者认为，窑址出土匣钵和残件标本上所刻的“上”字铭，更有可能是表示装窑的位置，是方位的指示，而不是等级的标志。其理由有三：

1.入炉位置不同，烧制效果也不同，需要对装窑位置进行指示。

众所周知，经过长期的实践，窑工们已经知道，在窑炉的不同方位，其温度及氧化还原气氛都不一样，升温快慢、富氧与缺氧及冷却速度对产品发色深浅、釉面是否开片、生烧还是过烧、开裂或爆釉、缩釉等都有影响，出窑的产品质量有时差异很大。对于几十米长的龙窑而言，窑温在近火膛的窑头部分比较高，而远离火膛的窑尾部分，温度要低很多。即使在发明了投柴孔，实行了逐级焙烧加温之后，不同部位仍然存在一定的温差，往往窑的下部、窑尾部分有生烧的情况，而近火膛的地方有时出现过烧。匣钵的位置、器型的大小、坯件胎体和釉层的厚薄不同，需要在装窑时，利用窑炉不同位置的温度和区间气氛，最好地发挥焙烧效果，同时也是为了满足不同层次的用户需求。

在瓷器生产中，装窑是一项很强的技术活，不能不严格讲究装窑位置。因而，需要将不同的匣钵放在恰当的窑炉位置，重要的瓷器理应占用最佳的窑位。为了减少失误，当然要在匣钵和坯件上标明“上”“中”“下”等指示方位的标志。就如同在匣钵上刻上“大、小”等字来表示器件的体型，以及在匣钵上刻上“夏、江、宋、方”等姓氏表示订制人一样，都是指示性标志，而不是等级标志。

匣钵上刻有“上、中、下”等字铭的不惟繁昌窑一处，其他窑口如上林湖及周围越窑窑址（如寺龙口遗址等）也出土过带“上”“中”“下”铭的匣钵标本。

2.贡瓷等级参照物可以留样保存，保持静态，减少比对误差。

笔者认为，如果要保留征收贡瓷的等级样本，用于地方“州县长官莅定粗良，具上中下三物之样”，只要将以前烧造的“上、中、下”等成品留样保存，用于参照即可。何必需要每一窑都一定要分出“上中下”的级差？而且，每一窑的“上、中、下”等都有较大的差异性和随机性，不一定是同样的尺度。根据《通典·食货（六）》载，要保证贡瓷的等级尺度基本不变，“令其好不得过精，恶不得过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遣作样，以颁诸州”，保持等级参照物恒定不变，让“动态”的每一窑产品都去与“静态”的参照物比对，才能保证各个等级的基本一致。假如参照标准变成了“动态”，那就无法保证贡瓷等级是否偏离“基准”。

3.烧制结果无法预知，在匣钵上预标等级是本末倒置。

装窑之前，還没有点火，窑工们凭什么就能预知匣钵内的瓷坯一定会烧出“指定”的“上中下”等级？难道装窑如同投胎，装入“上”字匣钵的瓷坯烧出的成品就一定是“上”等，装入“下”字匣钵的瓷坯烧出的成品就一定是“下”等？倘若如此，那窑工们还巴不得在每件匣钵上都刻上“上”字，而不会刻上“中、下”等字。从迷信的角度看，窑工们敬奉窑神，就是为了祈求窑神，保佑每一窑都能烧出高等级的成品，更不会主动在匣钵上刻上所不希望的“中、下”字眼，他们难道一点也不忌讳？我们绝不能用后知的烧造结果来否定古人装窑前的良好愿望。

因此，以今人观点，事先为装匣瓷坯划定“上中下”等级的“投胎说”其实是本末倒置，站不住脚的。若以此来佐证骆冲窑的贡窑地位，则不免显得牵强。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繁昌窑的真相越来越被人们所认识，其在中国陶瓷史上的地位也日益清晰。繁昌窑值得人们研究的领域还很多，不仅其青白瓷和“二元配方”技术开相关领域的先河，就是其包括匣钵在内的不同装烧工艺也颇为值得探讨。

结语：五代和北宋时期，繁昌窑运用了不同的装烧方法，匣钵装烧具有提高产量、改善质量、提升热效率的优点，在该窑高档青白瓷的生产中被普遍采用;骆冲窑采用瓷质匣钵，“一钵一器”一次性烧制高档瓷器，这种追求质量，不计成本的烧制方法，为骆冲窑可能是南唐贡窑的观点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支持。匣钵及残器标本“上”字铭的含义不代表贡品等级，与地方“州县长官莅定粗良，具上中下三物之样”的“上”样标志没有关系，它不是等级标志，而是装窑方位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