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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天鹅》神秘性略论

2019-07-14王科州伊犁师范大学新疆伊宁835000

名作欣赏 2019年32期
关键词:宁远天鹅

⊙王科州[伊犁师范大学,新疆 伊宁 835000]

引 言

当代作家徐小斌“喜欢进入人的神秘的精神之域与上苍对话”,她的小说“总有迷幻的气息在,沉浸在一种神秘的世界之间”。从《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 到《敦煌遗梦》 《羽蛇》 《双鱼星座》,徐小斌擅长在小说中营造神秘性氛围。在爱情挽歌《天鹅》 中,虽迷幻性有所减弱,但神秘性依旧。《天鹅》 讲述了人届中年的音乐学院作曲系老师古薇与驻守在赛里木湖畔的二十九岁的边防军少校夏宁远之间的爱恋,小说以“非典”为时代背景,男女主人的爱情笼罩着浓厚的神秘性色彩。在文本中,这种神秘性主要表现为主要人物身上的神话原型因素、巫性色彩与地域特色。

一、神话原型因素

俄狄浦斯情结是文学创作与批评的经典母题。“‘俄狄浦斯情结’在徐小斌的小说中主要体现为精神层面的弑父意识,即排除杀父这一直接的行为方式,而在描述父亲的过程中采取‘丑父’‘缺席’或‘不在场’等表现形态”。

在《天鹅》 中,“俄狄浦斯情结”首先表现为父亲形象的缺席。夏宁远生于音乐家世家,父母都是那个时代的音乐人,父亲作曲,母亲有着十分美妙的中音声线。父亲曾经是他的偶像,“只是那偶像坍塌得太早,让他早早便与音乐断了联系”。九岁时母亲被树砸死,十岁时父亲再婚;继母时常打骂他,甚至闹着让父亲打他。在他十七岁时,继母对其诱奸、性虐。他“一下子怕了女人,夜夜做噩梦,梦见的都是长着女人身体的怪兽”。和继母相处,“他会觉得像是有毒的荆棘从脚踝那儿蠕动着进入了喉咙,那种可怕能杀死他所有的语言,给他制造最恐怖的噩梦”。继母的恶毒、父亲的无视,让他找不到归宿与安全感。他连夜离家,逃进了哈萨克老人的毡房,第二年便当了兵。多年后面对古薇的询问,他提到父亲“非常勉强,带有某种强迫的色彩”。他是个幼年丧母的孤儿,从未对人提起过父亲,他的心中父亲是缺席的,甚至父亲的形象早已被他扼杀在了无意识之中,在“父、母、子”的关系中,他的情绪从依赖变成了怨恨,冲突变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父子间的鸿沟无法填平,他拒斥父亲,踏上了反抗之路,逐步完成“弑父”情结。

再是“恋母”情结的体现。夏宁远第一次见古薇是在音乐学院,她的课令他怦然心动,“因为她的话语背后,还隐藏着一套他熟悉的话语——那是他童年就浸泡其中的”。采风期间,古薇对夏宁远时不时地流露出母性的关怀。当古薇离开佟家回驻地,路过一个村落,为救牧民的羊,夏宁远与雪豹搏斗,古薇“看见他猛扑过去。紧紧揪住了雪豹的长尾巴,正专心吸羊血的雪豹大怒,转头就向他扑来——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她来不及想任何事情就冲了上去,死死地拽住了雪豹颈后的长毛!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是平常连猫狗都怕的啊!他向她投来惊愕的一瞥,大吼:‘你快走!’她也大吼:‘不行!你一个人不行!’”她平时说话都是很小声的,可此刻却在暗夜里声嘶力竭地大吼。这时,两人还不是恋人关系,古薇的反应更像是一个母亲在孩子遇险时爆发出惊人的潜能。

在夏宁远眼中,古薇对人的爱,“有一点像母爱那么无私”,她“把他从噩梦中拽出来了,她像一只鸟,载着他飞行,飞出魍魉媚行的沼地”,她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仙女。热恋中的他们来到温泉山庄,院子里干枯的野草发出的响声,让夏宁远想起遥远的童年,想起母亲温暖的怀抱,“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母亲:一个比自己的母亲年轻得多的母亲,同时又是他的姐姐、妹妹、亲人、爱人”。

夏宁远对古薇,不仅有爱欲,还有对母爱的渴望。母亲的骤然离世,让他在潜意识中幻想生活在母亲丰饶生命力的包围之中。古薇在爱情中的母性情怀“成功地修复了夏宁远在成长史中母爱的缺失”,她是“母”与“女”的结合体,“徐小斌用‘爱情’修复了母/女之间的深刻断裂,让这个曾经对峙的结构在面对夏宁远时合二为一,在夏宁远那里实现了‘母亲’(母)与‘情人’(女)的融通”。

在夏宁远的成长中,父亲是缺席的。母亲死后,继母的所作所为使他的内心深处有浓重的自卑与罪恶感,遇见古薇后,他在她的身上实现了拯救。他把家传的红山文化时期的玉人首戒指送给古薇,作为定情信物,更进一步证实了他精神上的弑父和恋母。

二、巫性色彩

徐小斌有“女巫”作家之称,“在《天鹅》里,能读到一种宗教上的救赎倾向。温倩木这个人物是被这样安排的,似乎带有一些上天的暗喻”。的确,小说中的巫师温倩木,代表神祇点破古、夏的命运,升华了他们的人生境界。

温倩木“可以看穿草原上每个人的心思”,她“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令人恐惧,又不完全是,总之不敢正视她,好像和她只对视几秒钟,就有些想逃,她的眼睛深处,好像有一种类似邪恶的东西藏着,间或一轮,就能从目光中闪出来”。这双眼睛透露着神秘,她的预知能力更是惊人。古薇请她算命,当她说出古薇的过往经历时,古薇心里惊悚。尤其是温倩木说她看到早年怀孕被做掉的女孩附在古薇身上时,古薇的眼里满是惊慌,声音也有点抖。温倩木更是预测到古薇还会恋爱。温倩木的行为也很神秘:有个晚上,温倩木拿来一个皮囊,里面装着血淋淋的胎盘,说是吃了大补;温倩木懂药,小病小灾自己给自己治,周围的人病了也常常找她。这样的温倩木着实令人畏惧。

温倩木早就看出夏古相爱,对夏宁远直言:“看到的不见得是真的,更不见得是什么神祇,它也许是你的心魔”“爱一个人也好,爱什么东西也好,都不要沉溺其中”“即使你是神的孩子,我也希望你睁着眼睛走路”。“不要让任何过分的情感困扰自己吧!那都是太小的喜悦和烦恼!——更不要用生命做赌注。我们的神告诉我,一场人类的大灾难就要降临了!……你是个好人,希望你能逃脱”。夏宁远被温倩木点破,却没有醒悟,反认为是她神经过敏了。温倩木认为,夏宁远是神的孩子,他对爱的执着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情感是太小的喜悦和烦恼,人生当有大境界。一场人类的大灾难即将来临,希望夏宁远能逃脱。可以说,温倩木的预言既指出了夏宁远的人生走向,又间接预示了“非典”之灾。但她只能预言,并不能挽回大局。

得知夏宁远噩耗的古薇,来到汽车城完成歌剧,排练的一个午夜,她到赛里木湖畔痛哭,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温倩木:“平素脸上的那种邪恶、刁蛮……没了,她端端正正坐在那儿,面呈庄严和悲悯。”她道出了夏宁远在京感染SARS 的死亡真相,但他在临终前已享受过真正的大欢喜,温倩木给古薇讲爱与人的本性的根本关系,讲大欢喜,试图慰藉古薇痛苦的心。当歌剧上演,古薇来到湖边,看见了一只孤独的、透明如水晶的天鹅,她慢慢走向湖水,当她向那只天鹅走去时,她终于体验到了大欢喜,歌剧也落幕了。古薇体验的大欢喜有三个层界:“一个是现实界生死相依的她/他,古薇看见赛里木湖里一只孤独的、晶莹的天鹅就认定是思念中的他,而慢慢走进湖水里化羽飞升了;二是艺术界隐喻的她/他,此时歌剧《天鹅》 幕落,男女主人公在少女的合唱中拥抱在一起;三是精神界融为一体的她/他,三重变奏在浪漫、激情、诡异、圣洁与奢华的爱之体验中无限上升,他们的爱情使人类获得永生的神性。”

小说在别处也呈现了巫性色彩。如:古薇和她的初恋男友Y 外出游玩,被一个相貌清奇的老叟叫住,对他们的命运做了预言;刚开始交往时,夏宁远给古薇寄了一把自制的热瓦甫,收到后古薇发现有一根琴弦断了,而琴弦断则是不吉之兆。热恋中的古夏二人南下漫游江南;在镇江金山寺,古薇拿起签筒便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预感,签文是“飞鸟各投林”,这无疑是不祥的隐喻。

宗教是神秘性的重要源泉,在《天鹅》 中,徐小斌“让萨满、伊斯兰、佛等不同教义在叙事中平行登场,互不颉颃”。对古、夏之恋,温倩木是个不可或缺的见证者和预言者,她帮助二人摆脱了世俗的情与爱,走向“大欢喜”之境。她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但小说对她的家庭等情况只字不提,这更增添了她的神秘。

三、地域特色

“神秘主义有着丰富的文化形态。它时而显示为一种与生命体验紧密相连的精神状态,时而又与古老的民俗和地域文化联系在一起”。作家对神秘文化的发掘,尤其是对特定地域神秘文化符号的书写,往往使其作品带有了不同程度的神秘色彩。《天鹅》 的神秘性带有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经由古薇的眼睛,我们不难看到新疆特有的地域风俗以及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

古薇去了察布查尔的锡伯族佟家,亲历了佟昆的婚礼。锡伯族的婚礼要闹三天。第一天到羊群里挑羊,第二天有“安巴萨林”(大宴),第三天的大宴设在新郎家,算是正式举行结婚仪式。佟老爷子唱了锡伯族的古歌《狩猎歌》,古薇在佟家看见过萨满神像图,还得知佟老爷子差一点就做了萨满。

古薇看到维吾尔族民居,L 形的房子色彩独特,造型高大雄伟。民居的女主人阿娜尔古丽说起维吾尔族人的名字寓意,比如:阿娜尔古丽,是汉语“石榴花”之意;居马是“聚礼日”之意;库尔班是“宰牲节”的意思;买买提是“穆罕默德”演变而来的。维吾尔族人取名字还有仪式,按维吾尔族的规矩,年纪越大,名字越长。在阿娜尔古丽家,古薇吃了油馕、“纳仁”(手抓肉)。她还带古薇去看草原上的野花,莱丽、野牡丹、冬虫夏草。阿娜尔古丽拉着古薇和温倩木去回族女人阿兰开的餐馆用餐。阿兰为她们做了抓饭,还炖了两只鸽子,又特别为古薇做了锡伯族的布尔哈雪克炖鱼,獐子菌炒土鸡等。当古夏二人前往,阿兰做了拿手的粉汤、油香、拉条子和奶豆腐。古薇在草原上体验牧民的生活,铺印花毡,喝马奶酒和薰衣草茶、欣赏牧民穿的被称为“袷袢”的绣花衣裳和非常著名的花帽。离开时,古薇收到了丰饶的礼物:薰衣草、蘑菇干、紫草、阿魏、伊犁奶制品、美丽的印花毡,还有一顶别致的伊犁花帽。这些都是新疆独有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的开篇即是赛里木湖神秘深邃蓝:“奇幻的光追逐着那湖水,把她带到了一个神话世界。那水的蓝,由浅蓝、灰蓝、湛蓝,转到钴蓝、深蓝、银蓝”,古薇眼中湖水的颜色如此丰富多变,“那是真正的蓝色的梦,娇嫩而易碎,但是又充满了西域的神秘”。很久以后,在梦幻般的赛里木湖畔,她平生第一次真正看见天鹅。夏宁远说:“天鹅对伴侣绝对忠诚,如果被拆散了,它们就得死。”这本是对天鹅(作为一种游禽)繁殖特征的描述,却成了二人命运的谶语——他们的爱情之路就像这湖水一样,有很多意外和不确定,他们的故事始于湖畔,却都在体验大欢喜后,葬身其中;记录他们爱情的歌剧《天鹅》也在赛里木湖畔上演。古薇从天鹅身上听到了神祇的呼唤;在湖水中体悟了神性之爱,找回了真我,得到了真正的解脱,赛里木湖的水俨然具备了净化自我和涤荡灵魂的功能。“徐小斌用水意象的洗礼与拯救功能来象征着人类本真的回归”。

结 语

别样的神秘性赋予了《天鹅》 解读的多维性,这份光彩独属徐小斌。因为徐小斌本人既是作家,又是编剧、画家、刻纸艺术家,她的兴趣爱好涉及心理学、神秘文化等方面,她对爱情的神性始终抱有一丝幻想。在《天鹅》 中,她把这种神性寄托在古薇身上,古薇的宿命是纯爱在人间无处可寻的预示。正如萨特所说:“爱是一个枉费心机的企图”,能超越爱的只有死亡,也就是说“爱走向美的极致便是死亡”。所以,《天鹅》在爱欲的背后还抒写了骤然而逝的终极美欲。“一半是音乐,一半是传奇”的主旨定位,让这部小说的神秘性呈现出了复杂含混的一面,如:那枚玉人首戒指的来历、夏宁远的夷人血统等。徐小斌的笔墨准确而又节制,窥一斑而知全豹,仅从《天鹅》 神秘性特质的多义性,就足以证明徐小斌是一位才华远超知名度的优秀作家。

①孙郁:《聆听者》,《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6期。

②㉔ 魏哲:《徐小斌小说创作的神话原型研究》,《渤海大学,2016》。

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⑭⑮⑯⑰⑱㉒㉓ 徐小斌:《天鹅》,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71页,第107页,第245页,第7页,第71页,第30页,第147页,第245页,第180页,第264页,第40页,第160页,第161页,第263—264页,第1页,第2页。

⑫⑳ 王侃:《向爱投降——〈天鹅〉略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5期。

⑬ 徐小斌、吴言:《同这个世界不曾和解——徐小斌访谈(上)》,《名作欣赏》2014年第28期。

⑲ 徐小斌、王红旗、戴潍娜:《物质时代的“释爱”之书文》,《文艺报》2013年9月27日。

㉑ 樊星:《当今女性文学与神秘主义》,《学术月刊》2009年第8期。

㉕ 徐小斌、傅小平:《不一样的烟火》,《作家》201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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