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图景:纪实美学空间的社会变迁
2019-07-14徐玉卉曲阜师范大学山东曲阜273165
⊙徐玉卉[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 273165]
城镇图景的勾勒在中国电影中非常的少见,但是贾樟柯却以敏锐的电影视觉发现了中国城镇独有的显实特质,并以一种忠实于城镇原貌的呈现,力图本真地再现社会变迁的全景。“农业社会的背景带给我的私人影响是非常大的,这是我愿意承认的,并且一直是我非常珍视的。因为我觉得在中国,这样一种背景恐怕不会只是对我这样出身的一个人,仅仅由于非常私人的因素才具有特殊意义……我觉得,如果没有这样一种正视,这样一种态度,中国的现代艺术就会失去和土地的联系——就像现在有的青年艺术家做的东西,变成一种非常局部的、狭隘的私人话语”。
一、城镇图景的“突围”与“发现”
1970 年贾樟柯出生于山西汾阳,他的成长、生活都与这个城市密不可分,这个城市后来也成了他电影创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城镇图景的印象可以说早就在他的脑海中有所建构,废弃的工厂、楼房建筑物的拆迁、破旧的私矿以及城镇被破坏的种种,都成为贾樟柯成长经历中的一部分,城镇图景的方方面面于贾樟柯而言都是十分熟悉的。贾樟柯的电影就是“个人经验世界中的影像选择”,“个人的成长经验和整个国家的加速发展如此丝般地交织在一起,让我常有以一个时代为背景讲述个人的冲动”。
贾樟柯摸索着自己的成长轨迹,从最为熟悉的地方寻找创作素材,以最为贴近生活的方式按图索骥,于自己的成长环境中“突围”。贾樟柯发现了中国的“城镇”,将这个不同于已在某种程度上进入后工业社会的繁华大都市,也不同于尚在落后的农耕生产中感受贫穷的农村的过渡地带挖掘出来。中国的“城镇”处于不断快速发展之中,贾樟柯在这个过渡地带的变迁中以一种真诚的态度注视着社会的风潮以及时代横截面下大众的命运及情感的变化。
贾樟柯在城镇图景中的“突围”不仅局限在纪实空间的营构上,他的视角在城镇图景的范围中始终关注着社会变革浪潮中普通人的命运流转,真实地表现城镇与身处其中的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贾樟柯将镜头对准了小山、小武以及小济等社会底层群体,他们都是沉潜在这个城镇图景里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是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社会边缘人群,有些甚至是被社会遗忘了的挣扎存活者。贾樟柯在城镇的图景中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将镜头瞄准了他们,直接深入到他们的实际生活中,不加修饰地反映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展现了社会变迁和转型对于他们命运的深刻影响,而这也成为贾樟柯城镇图景“突围”下的重大“发现”。
二、城镇图景的纪实空间营造
贾樟柯的电影一直忠诚于纪实美学的观念,倾向于在平凡生活中寻找现实的叙事题材和创作灵感,抛弃了矫饰性的表现手段与艺术手法,追求“新现实主义”的纪实风格,贾樟柯将西方电影中的现实主义电影理论很好地吸收与消化,在借鉴巴赞电影美学的基础上与民族电影美学观念进行有机的融合,创造了一种颇具价值内涵的贾氏纪实美学,使电影整体呈现着生活化的气息,这也成为贾樟柯电影一直以来的美学追求。
贾樟柯对当下社会城镇图景的迫切关注,究其缘由,还是在于对现实生活的尊重和纪实美学的专注探索。贾樟柯最为受众青睐的“故乡三部曲”《小武》 《站台》 《任逍遥》,故事地点的选取皆为山西的城镇,这样的纪实空间的建构有着强烈的地域特征和现实生活的朴实化特质。为了增强影片的纪实性,贾樟柯借助大量的真实音响来体现纪实美学的特征,“故乡三部曲”中城镇里大片嘈杂的广播声,大街小巷的吵闹声以及来往车辆的嘟嘟声,这一切不仅仅是音响,也是他们时代记忆中的一部分,富有生活的质感,让受众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个年代原有的风貌。这也是贾樟柯有意体现现实是生活第一性的个人化表达,将城镇这一受众习以为常的纪实空间进行了活灵活现的建构与营造,让电影中的生活摹绘更加求真求实。
贾樟柯将他的纪实美学的聚焦中心概括为“粗糙”二字,甚至在后期创作时,他反复提出“粗糙,再粗糙一点”的制作要求,这种过度放大的生活粗粝影像,将电影的纪实性探索引向了更为求实的层次。他在电影中有意识地强调,生活流的本身就是粗糙的、通俗的。在《狗的状况》中,贾樟柯直接将机子搬到城镇的集市上,实地拍摄和原声保留,让人与狗之间的“主”“仆”关系一览无余。贾樟柯所认为的“生活的粗糙性”就是还原生活,对生活进行原生态的架构,尽可能地贴近生活、反映现实,对生活进行深层次的挖掘与创作。贾樟柯的“粗糙论”让受众在潜意识中接受并且认可了他的城镇图景的浮世绘,并且坚定地认为这就是生活的常态,脱离了扮演化的场景装饰,在艺术表现上进行了纪实性与艺术性的有效结合,在不脱离真实性的前提下追求电影的艺术性,用艺术性增添了电影的纪实魅力。
三、城镇图景与社会变迁
贾樟柯的电影有着强烈的现实观照性,他通过城镇图景的变迁流程,与社会转型相互动,《站台》中将当时尖锐的社会改革问题纳入受众关注的视角。《站台》选取了一个山西剧团随着社会变革大潮而起伏的“成长”进程,从1979 年到1989 年,贾樟柯将这十年中城镇的流变光景有选择性地呈现出来,为受众提供了一幅变革年代里的地方风俗画。十几年的时间跨度将剧中的人物放置在不断变化的城镇空间之中,他们经历着社会的变迁,从最初的激情到对生活的困惑直至经历后理性与成熟的蜕变。贾樟柯用最为真实的镜头对特定年代里的人物的命运变迁及情感变化进行了迫切的关怀与写实,穿插其中的时代焦点、国家政策及历史事件的变化,不遗余力地表达了改革开放后整个中国的转型、发展与变迁,这些变化都凸显在被大时代裹挟下不断快速变化的城镇图景里。
贾樟柯的电影有时代的灵魂,他镜头下城镇中所发生的事件,都是时代生活的缩影,而贾樟柯以“搬运工”的身份对这些事件进行挑拣和组合后在银幕上展示。贾樟柯在谈论《站台》 时谈道:“电影从1979 讲到1989,中国出现最巨大变化和改革的时期,这十年也是我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阶段。在中国,国家命运和自身幸福、政治形势和人性处境总是互相牵连;过去十年……很多事都变得世俗化了,我们置身其中,也体验良多。”
《任逍遥》中,斌斌和小济终日游荡在城镇的街道上,他们的行为举止是那个年代的缩影,反映时代浪潮下常态化的失业下岗现象。他们作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对尴尬现实的困惑与不满,对其自身困顿迷茫的生活态度以及对“逍遥”式自由的盲目渴望与追求,其本质上是对日益变化的周遭环境的不适,而这种不适所引发的后遗症,正是当时普遍群体的生活表现和情感变迁的反映。贾樟柯的电影不直接表现社会变迁对于人物影响的深浅,而是通过特定环境空间的建构,以及人物在环境中的行为举止,让受众主动进入电影中真切感受主人公所处现实环境的状况,让环境、人物生活以及社会转型巧妙地融为一体,尽显电影艺术的真实、客观。
四、结 语
“城镇”在中国电影中是一个极为边缘化的创作题材,但却是贾樟柯电影中最常见的空间形象,这与贾樟柯自身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贾樟柯以敏锐的电影视觉发现了中国的城镇和它所保有的纪实特质,并以一种忠实于纪实美学的电影观念建构了他的城镇图景,借由这个生活化的城镇空间来窥探社会的变迁与时代的转型,呈现大众生活的真实面貌,流露出浓厚的生活气息。
①林旭东、张亚璇、顾铮:《贾樟柯电影:〈小武〉》,中国盲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01页。
② 贾樟柯:《经验世界中的影像选择》,《今日先锋》2002年第12期。
③史可扬:《新时期中国电影美学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1页。
④ 贾樟柯:《贾樟柯电影手记:贾想1996—2008》,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